師範大學的夜大教室門口,一個梳著馬尾的靈秀女孩,同另一個杵著拐杖的短發女孩正在進行著極限拉扯。

“周小紅,你這人怎麽說話不算話啊?之前不是答應我要好好去上夜校的嗎?”

“不行,我真的太討厭數學了!你知不知道我高中數學都考多少分?”

“越是討厭,才越需要去戰勝啊!再說學會計對數學的要求也沒有那麽高,你就進去聽一聽,說不定這老師講得很好,跟你很投緣呢?”

“……還是算了,等我腿傷養好了再說。”

“等你養好腿,黃花菜都涼了,今年你一定得上,已經浪費三個月了,後麵千萬不能再任性了!”

“我說你幹嘛管這麽寬啊,要不是我現在行動不便,我都想直接揍你了。”周小紅說著揚了揚自己的拳頭,差點因為沒扶住拐杖而摔倒。

“你到底還想不想見許海凡了?”許夢真雙手叉腰威脅道。

“我之前是腦子進水才會信了你說的,今天我清醒了,一想就知道你說的事不可能發生——上個夜校就能見到許海凡?拜托,這裏是上海,不是北京,再說他一個名校大學生,怎麽可能跟夜校扯上關係呢?”

“因為……”許夢真知道如果自己現在告訴周小紅,她是在拿到會計從業資格證之後才有機會跟許海凡進入同一家公司,那周小紅是鐵定不會信的,所以自己必須另外找個逼她就範的理由。

隻見許夢真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用膠帶粘起來的紙條,在周小紅眼前晃了晃,得意地說:“因為你要是不乖乖去上夜校,我就把這張‘遺書’給你媽看,讓她知道你其實一直在謀劃自殺的事。”

周小紅看到紙條,眼睛都直了,想伸手去搶,可她哪裏是靈活的許夢真的對手。

“你說,要是你媽媽知道了這件事,還會不會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麵住,還會不會給你這麽多自由?”許夢真繼續施壓道。

周小紅緊咬嘴唇,瞪著許夢真,考慮半晌終是敗下陣來,垂頭喪氣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去上,行了吧?把紙條還我。”

許夢真卻笑嘻嘻地把紙條塞回兜裏,說:“那可不行,這紙條現在是我的寶貝,我要等你上一段時間夜校,真的不再反悔了,才會還給你。”

周小紅無語,知道跟許夢真多說無益,便直接杵著雙拐,簽到後進教室去了。

然而她剛坐下,許夢真便也衝進來坐到了她的旁邊。

“你幹嘛?”

“書和本子都不要了?難道你是想換個地方睡覺?”許夢真把裝書本的袋子丟在周小紅麵前的課桌上。

“哦,忘了。”周小紅說著把文具和書本一一拿出來,一扭頭卻發現許夢真仍坐在自己旁邊的位置上。

“你怎麽還不走?”

許夢真卻也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然後煞有介事地向周小紅伸出一隻手,說:“周小紅同學,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請多多關照哦。”

“什麽同桌?難道你也報名了?”周小紅吃驚地看著許夢真。

許夢真強行抓起周小紅的手,握了握,笑道:“沒有啊,我就是來蹭課的,你沒發現這裏的管理很鬆嘛。”

周小紅抽回手,難以理解地說:“可你不是高中還沒畢業嗎?上這個課有有什麽用?而且沒報名的人,最後也不能參加考試,拿不到畢業證的呀。”

“拿不到就拿不到,我本來也不是為了拿那個,就是為了來監督你好好學習的。”

“你這個人……到底圖啥啊?我家可窮的很,沒錢給你騙。”

“誰要你的錢,我隻希望你能乖乖上完這兩年夜校,順利畢業,然後考出一個會計從業資格證就行。”

周小紅張大嘴愣了幾秒,道:“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反正現在我說啥你都不信,還是等你拿到從業資格證的時候,我再把一切告訴你。”許夢真衝周小紅狡黠地一笑。

周小紅還想說什麽,許夢真卻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指了指講台。

看見老師來了,周小紅隻好不再追問,但腦中還是忍不住思緒翻湧。

這難道是什麽新型詐騙嗎?詐騙總歸是有利可圖,可她上夜校、拿到會計從業資格證,對眼前這個女孩能有什麽好處?她真是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還有這個女孩之前說隻要自己上了夜校,就有機會跟許海凡重逢,可她又是怎麽知道自己跟許海凡相識的呢?即便是同一個學校的師妹,也不可能知道他倆認識啊,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在人前表現出一絲熟悉,更沒有傳出過任何緋聞……

難道真如這女孩所說,她是自己來自未來的女兒,所以才能知道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這裏,周小紅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自嘲地笑了笑。與其讓她相信許夢真是來自未來,還不如讓她相信自己是遇到新型詐騙了呢。

不管怎麽說,至少她目前沒有感受到許夢真對自己的惡意,那就再觀察看看吧。

這一堂“會計學原理”把周小紅聽得昏昏欲睡,好幾次都被許夢真用筆敲醒。好不容易下課了,她的筆記本上除了幾處口水印,空空如也,而許夢真的本子上居然滿滿當當記滿了筆記。

周小紅不得不承認,許夢真作為一個“騙子”可真是太敬業了。

為了慶祝周小紅終於邁出了上夜校的第一步,許夢真用自己剩下的30塊錢請她下館子去搓了一頓。

“看,你最愛的紅燒肉,我可一直都記著呢!”許夢真說著殷勤地往周小紅碗裏夾了一塊肥瘦相間、香氣濃鬱的紅燒肉。

“我之前聽某人說,自己做飯特別好吃,尤其是做紅燒肉,可這都好幾天了,咋一次廚也沒見她下過呢?”周小紅嚼著紅燒肉揶揄道。

“哎呀,有的吃就行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做飯這個東西,一回生二回熟,咱們以後來日方長,我保證你肯定能吃上我做的飯!”許夢真絲毫不介意自己的謊言被拆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周小紅氣極反笑,她之前還真是從沒見過許夢真這種不論自己如何惡語相向,她都能一次又一次死皮賴臉地貼上來的女孩。而恰恰,她好像又特別吃這一套。

“對了,說說你還有什麽想做卻沒做的事吧?咱們一起去完成!”許夢真又給周小紅夾了一塊肉。

“我這種根本沒有未來的人,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

“你撒謊。”許夢真又一次用那種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看著周小紅,道:“你明明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比如去看看上海外麵的世界,比如和你媽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一頓飯,比如和你心裏的那個人一起看場電影……”

許夢真的聲音帶著周小紅的思緒飄向了那個她不敢奢望的未來,直到聽到“你心裏的那個人”,周小紅才猛地清醒了過來。

“別老是裝得你很了解我!你不是說你也得了重病,那你最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是什麽?”

許夢真咬著筷子想了想,一瞬間,周小紅似乎看到她臉上閃過了自己從不曾見過的悲傷。但很快,那一絲悲傷就被帶著些許玩世不恭的笑容給覆蓋了。

“我呀,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等我幫你完成了你的十個心願,你就幫我實現一個願望,怎麽樣?”

“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你可別說讓我幫你去搶銀行。”

“哈哈,放心,我保證是你能做到的,而且絕不違法亂紀!”

周小紅看著許夢真調皮又不失真誠的眼神,越發好奇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麽值得這個女孩利用,或者說期待的東西。

逼仄的出租屋裏,一張新的掛曆紙被撕下,許夢真把掛曆反鋪在折疊桌上,露出雪白的一麵,鄭重其事地寫下“心願清單”四個字。

“‘上夜校’我就不寫了,反正已經實現了……”

“反正這是你的心願,不是我的。”周小紅小聲嘟囔道。

“小紅,下麵就由你就來寫下自己的第一個心願吧!”許夢真把馬克筆交到周小紅手裏,仿佛是在移交一個能實現願望的仙女棒。

周小紅拿著筆,定定地盯著白紙片刻,寫下了“賺錢”兩個字。

許夢真看了,說:“嗯,很好,這是全人類的共同願望……我說你總得寫個目標吧,賺多少才算是完成你的心願啊?”

周小紅想了想,又在前麵加上了兩個字。

“‘自己’賺錢?”許夢真念了出來。

“對,我不想再花我媽的錢了,我想自己賺錢。”

“那不是很簡單嗎?你找個家教,或者暑期工打打就行了。”

“家教?”周小紅哀怨地看著許夢真。

許夢真恍然大悟道:“哦對不起,那個需要請家教的人應該是你。而且你這形象……估計還沒進門就被家長給打出來。”

“一般願意找高中生的暑期工不是端盤子,就是發傳單,像我這種動不動就骨折的玻璃人,根本不敢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萬一被碰了撞了,弄骨折了,也是給雇我的人添麻煩。”

許夢真摸著下巴想了想,說:“我知道了,你可以去便利店當收銀員,這個不用跟人肢體接觸!”

“但是去便利店打工也要負責盤點和上貨的,我這腿還沒好呢,搬不了重物……”

“……好一個柔弱不能自理……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上班,你隻負責收銀,那些重活兒我來幹,行了吧?”

周小紅眼神一亮,終於沒有再提出任何異議。

在去便利店應聘之前,許夢真對周小紅的外形進行了大改造。先是拉著她去把頭發染回黑色,又洗掉了後脖頸處的玫瑰刺青,再把所有耳釘摘掉,換上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總算讓周小紅看起來像是個正常的高中生了。

原本許夢真還想在周小紅的頭上別個紅色的發卡,可無奈她頭發實在太短,根本夾不住,加上周小紅本人的強烈反對,最後隻好作罷。

兩人在出租屋附近找了一些24小時便利店去應聘,周小紅不說話負責形象上的賣慘,許夢真聲淚俱下負責語言上的賣慘,但慘慘疊加,還是無法打動理智的店長們,他們都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兩人。

最後,隻有一家好德願意同時雇傭兩人去上晚班,工作時間是晚上11點到第二天早上7點,而且周小紅的工資隻能按正常工資的一半來算,畢竟她打著石膏,就連收銀也得找個凳子來擱著腿。

但兩人還是對此十分開心,因為第一次上班掙錢的成就感,對每個年輕人來說都無可比擬。

確定要開始打工後,周小紅和許夢真必須每天在上完夜校的課之後,趕到便利店去上班,然後直到第二天早晨下班才能回家睡覺,徹底晝夜顛倒。為了趕時間,許夢真將周小紅的自行車利用了起來,天天推著她奔走在路上。

熬夜對於周小紅這個在網吧身經百戰的人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的。而許夢真卻似乎沒有什麽經驗,上第一個夜班時,她興衝衝地熬到淩晨兩點,便開始困得眼皮打架。

周小紅讓她到庫房裏去睡會兒,免得被攝像頭拍到了被店長罵,她也不客氣,竟直接從淩晨兩點睡到了七點下班。

看到周小紅的雙眼熬得通紅,一條腿站到發麻,許夢真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對不住,睡過頭了,你咋不喊我一聲呢?”

周小紅不以為意地說:“喊你出來表演睡覺嗎……昨晚客人不多,我能應付。”

“嘻嘻,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心,今晚我肯定不睡了!”

然後第二晚,同樣的劇情又發生了一遍。

直到兩人一起上夜班的第十個晚上,許夢真連“今晚肯定不睡”的承諾都懶得做了,甚至還從家裏帶了一個抱枕過來增加睡覺的舒適感。

周小紅也無暇去調侃許夢真,因為她真的打心底裏喜歡這份工作,要不是許夢真幫忙,她的“獨立打工夢”可能永遠都隻是一個夢罷了。

但誰都沒想到今夜一個不速之客的到訪,直接讓周小紅和許夢真從兩個陌生人真正變成了過命的姐妹。

大約淩晨三點的時候,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進了便利店,一直站在離收銀台最遠的角落,時不時抬頭瞟一眼周小紅。

周小紅馬上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因為那個角落放的都是女性用品,就算男人是想幫女朋友買東西,也不會在那裏逗留那麽久,還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在給一位女性顧客結完賬後,店裏隻剩下周小紅和那個男人,而那個男人還是沒有要走過來結賬的意思。

周小紅杵著拐杖,想去倉庫裏喊許夢真,而男人見狀,立馬把帽簷一壓,大步衝了過來,手裏一把水果刀寒光畢現。

“別動,把錢都拿出來!”

周小紅被男人嚇得尖叫一聲,往後一退。沒想到拐杖打滑,她直接跌倒,撞翻了一堆摞起來的礦泉水。而那些礦泉水無意中也減緩了她落地的衝擊力,所以摔得並不算重。

男人舉著刀,又靠近了周小紅一步,惡狠狠地說:“我觀察這家店好幾天了,就你一個瘸子上夜班,別想著報警,我的動作肯定比你快!”

周小紅想爬起來,但附近沒有可以著力的點,隻能胡亂抓了幾把,最後還是尷尬地坐在原地。

“你也看到了,我站不起來,沒法幫你拿錢。”周小紅此時已經慢慢冷靜了下來,考慮著要如何穩住男人,然後報警。

她的小靈通一直放在她的牛仔褲口袋裏,剛才摔跤時摔了出去,剛好被她的大腿壓住,男人應該沒有看到。現在隻需要轉移男人的注意力,她就可以趁機報警了。

果然,男人相信了周小紅確實站不起來,就自己走到收銀機跟前去拿錢,結果發現收銀機的錢箱抽屜根本打不開,氣惱道:“這破機器怎麽開啊?”

周小紅順手把一串鑰匙丟了過去,說:“用那把倒數第二小的,黃色的鑰匙開。”

男人撿起鑰匙串,按照周小紅的描述認真找起了鑰匙,等他好不容易找到鑰匙,卻發現怎麽都捅不進去鎖孔,煩躁間抬頭正要問周小紅,卻看到她竟然在打電話,不禁惱羞成怒,快步走到周小紅身邊一巴掌打掉了她的小靈通。

“喂喂,請你再說一遍具體地址,我們會盡快派人過——”小靈通那頭110接線員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男人直接掛斷了。

緊接著,男人又“啪”的一聲扇了周小紅一巴掌,直打得她嘴角滲血。

“臭婆娘,把老子的話當放屁是吧?還敢報警,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男人眼中凶光一閃,舉起水果刀就要去紮周小紅的脖子。

周小紅下意識閉眼抬手護住自己的頭頸,卻聽得一聲悶響,刀子並沒有如她想象中落下。

她睜開雙眼,看到水果刀竟掉落在自己麵前,男人則雙手抱住後腦勺,一副很痛苦的模樣,而許夢真正手執一張折疊凳,驚魂未定地站在不遠處。

“媽的,哪兒又冒出個人來?老子把你們一起收拾了!”

男人甩甩頭,清醒了過來,然後走過去一把掐住了許夢真纖細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