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紅剛喝到嘴裏的一口啤酒全部噴了出來,然後被嗆得不停咳嗽。
許夢真有先見之明地一側身,將將躲過了這波啤酒攻擊,又抽出幾張紙巾討好地遞給周小紅。
“哎呀,我知道你聽到這個消息會很激動,但也別這麽激動,千萬保重身體啊,親愛的老媽。”
“閉嘴!誰是你媽?!”周小紅雙眼一瞪,把擦了啤酒的紙巾捏成一團,砸向許夢真。
許夢真手疾眼快地舉起垃圾桶,接住了紙巾,然後一臉委屈地說:“拜托,是你非要問我的,我跟你講了你又要生氣,你年輕的時候情緒這麽不穩定的嗎?”
“要不是看你可憐,沒地方去,我真要打110報警,把你抓起來了!你聽聽你自己都說了些什麽?你以為你是‘賭聖’阿星啊,說穿越就穿越!”周小紅沒好氣地說道。
“賭什麽?誰是阿星?”許夢真一臉懵懂地問。
“周星馳演的賭聖你沒看過啊?那麽有名!”這回輪到周小紅開始大驚小怪了。
“周星馳……我好像在哪兒聽過,哦對了,就是聽你說的!原來你這麽早就開始看他的電影啦,那應該算是骨灰級的鐵杆粉絲了吧。”
“你再這樣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真要考慮把你趕出去了。”周小紅嘬了一口啤酒,凶巴巴地看著許夢真。
許夢真隻好吐吐舌頭,告饒道:“好了好了,你就當我是腦子不清醒胡說八道吧,千萬別把我趕出去,我是真的無家可歸。”
看到許夢真雙手合十哀求的模樣,周小紅的心又軟了一下。
“你為什麽離家出走?跟家裏人吵架了?”
“不是,我們家沒人吵架,爸爸和媽媽從來沒紅過臉,他們也從來不罵我……”許夢真本想胡亂編一個最常見的叛逆期少女跟父母觀念不合離家出走的故事,但又實在覺得對不起爸爸媽媽,終是沒有說出口。
“那你為什麽跑出來?是生活太安逸,找刺激?”
“也不是……這個原因很難跟你解釋,我爸媽都是很好的爸媽,也很愛我,但是就……就……”
“我理解。”
周小紅突然冒出的這一句,倒把許夢真搞懵了。
“你理解?”
“嗯。雖然你知道他們很愛你,但是有些話就是沒辦法對他們說出口,然後還要埋怨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能理解這樣的自己,整天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許夢真看著自言自語的周小紅,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感動,原來媽媽真的不是一開始就是媽媽,她也是從少女一步步成長起來,也經曆過這些青春期的迷茫和疼痛,老天讓她有機會看到了這樣的媽媽,真好。
“對,你說得太對了!既然咱們這麽投緣,那不如結拜一下子?”
周小紅白了她一眼,說:“我隻是讓你暫時在這裏住兩天,沒打算跟你發展成姐妹。說不定你爸媽已經報警了,明天就會有警察來把你帶走。”
“那如果一直沒有人來找我,我是不是可以一直在你這裏住下去?”許夢真狡黠地看著周小紅笑道。
“怎麽可能?你爸媽不是很心疼你嗎,你都消失一晚上了,他們肯定急瘋了。”
“先別管這些,你隻要答應我,在有人來找我之前,一直收留我,行嗎?”
看著許夢真那雙波光盈盈的大眼睛,周小紅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天知道這個丫頭到底有什麽魔力,每次都讓她在關鍵時刻無法拒絕。
許夢真興高采烈地收拾好桌上的啤酒,扶著周小紅躺下,幫她蓋好被子,然後鑽進她為自己準備的地鋪裏,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黑暗中,周小紅聽著許夢真均勻的呼吸聲,感到一種久違的安心。也許,有這樣一個人陪著走完她人生的最後一程,也挺不錯。
第二天,周小紅醒來時,許夢真已經不在房裏了。要不是房間依舊整潔,她真要懷疑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
那姑娘大概是回家去了吧,有那樣一個和睦溫暖的家庭,誰會舍得不回去呢?
周小紅苦笑一下,習慣性用右手支撐身體起床,手腕處卻傳來一陣疼痛,導致整個身子瞬間就要失去平衡。看來她從石頭上摔下來的時候不光腳受傷了,右手也被扭了一下。
但在她即將重重砸向床麵的時候,一雙手堅定地扶住了她,幫她形成緩衝,慢慢躺下。
“你這麽早就醒了?怎麽不多睡一會。”許夢真塞了兩個枕頭在周小紅背後,讓她能躺坐得更舒服一點。
“你沒走?”不得不承認看到許夢真回來,周小紅還是有一絲開心的。
“我能走哪兒去?剛才晨跑去了,還順便給你買了點早飯。哦,用的是你那個小男朋友給我的五十塊,話說你們這裏的早飯可真便宜啊,感覺五十塊可以花很久……”許夢真說著把豆漿和包子放在折疊桌上。
“我說了他不是——”
“不是你男朋友,知道了知道了。”許夢真接過周小紅的話頭道:“但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喜歡你,你就對他一點兒意思沒有?”
“有沒有意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根本不可能跟他發生什麽。”周小紅堅定地說。
“咋就不可能了?事在人為嘛。”
“因為……”周小紅說到一半停住,轉而道:“說了你也不懂。”
“不就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沒必要拖累別人。”
“你……”
許夢真如此輕鬆地說出這些話,讓周小紅心頭一震,既有被戳中心事的尷尬,又有秘密被人發現的憤怒。
然而在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反駁許夢真的時候,許夢真再次開口道:“我覺得你這樣想不對,你怎麽知道齊銘對這件事怎麽看呢?你不能打著為他好的幌子,擅自替他做決定。”
“嗬,你這種從出生起就有父母陪伴、健健康康、無憂無慮,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挫折的人,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周小紅因為情緒激動,微微漲紅了雙頰。
“有什麽不知道的,我也快死了。”許夢真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仿佛說的並不是自己。
“你說什麽?”周小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快死了,我也快死了,咱倆是一樣的。實際上,我剛剛才從手術台上下來。”
周小紅使勁盯著許夢真的雙眼,希望她是在說謊,但又有誰會拿自己開這種玩笑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也……”
“嗐,這有啥對不起的,至少咱們現在都活著不是嗎?能活多久那是老天爺說了算,但咱們自己不能先投降啊,對不對?”許夢真說著把折疊桌往床的方向挪了挪,“你先吃早飯,吃好早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看到許夢真難得的一臉嚴肅,周小紅也難得聽話地直接吃起了早飯,沒有多說一句話。
飯畢,周小紅去洗漱,許夢真則從周小紅家裏的掛曆上撕下過期的一頁,又找來一支記號筆,寫上幾個大字——“遺願清單”。
然後,她幾乎想都不想,便在第一條寫下了“上夜校”三個大字。
“這是什麽鬼遺願?誰的遺願會是去‘上夜校’??”周小紅氣得想翻白眼。
“不瞞你說,我這個人會看相,我覺得你去上夜校,學個會計,會對你以後的發展很好的。”許夢真邊說邊對周小紅擠眼睛。
“咋又搞上封建迷信了?我從來不信這些,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周小紅說完往**一躺,背過身懶得理許夢真。
許夢真欲言又止,實際上她想讓周小紅去上夜校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因為她知道周小紅正是在夜校學過會計後,才能有機會跟她爸許海凡相遇。而且按照回憶,周小紅應該就是在這一年上的夜校。
但是周小紅眼下這種狀態確實也不太可能聽她的話乖乖去上夜校,所以她必須重新想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來打動周小紅。
“等一下,我為什麽要去上夜校?我……我就不能已經考上大學了嗎?”在許夢真暗自琢磨的時候,周小紅突然轉身問她道。
“你看看你這造型,再聞聞你滿嘴的煙味,估計之前還整天在網吧打遊戲吧,要是你這樣都能考上,那真是見鬼了。”
許夢真的話讓周小紅直接被噎住,“哼”了一聲後,再次轉頭不再理她。
許夢真摸著下巴想了想,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壞笑道:“小紅啊,你還記得許海凡嗎?”
等了一會,周小紅依舊背對著許夢真,似乎沒有反應。
許夢真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老媽不會這時候已經把老爸忘了吧?畢竟他們隻是曾經在同一所高中上過學,還不是同年級,而現在的老爸應該去北京上了兩年大學了,也不知道跟老媽聯係過沒有。
不過按照許夢真對悶騷老爸的了解,他鐵定是寧可自己私底下思念到牽腸掛肚,表麵上也不肯吐露半個字的吧……
正在許夢真打算換個理由說服周小紅的時候,周小紅幽幽地說了一句:“是四中的許海凡嗎?”
“對啊對啊!比你高三級,現在在清華讀大三,他——”
“不記得。”許夢真話未說完,就被周小紅打斷。
許夢真哪裏肯信,幹脆坐到床邊去扒拉了周小紅幾下,繼續說道:“你騙人,你肯定記得!不然你怎麽知道他是你們四中的?”
周小紅看向許夢真問:“你又怎麽知道我是四中的?”
“這個……因為我也是四中唄,是你們學妹,許海凡學長成績那麽好,你又叛逆得這麽突出,想不認識都難啊。”
周小紅半信半疑地看著許夢真,問道:“你多大?”
“我……我十八,留級了不行呀?哎呀,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還記得許海凡,對吧?”
周小紅半晌挪開目光,道:“記得怎麽樣,不記得又怎麽樣?人家都去上清華了。”
“如果你聽我的去上夜校,我保證你以後能再見到他,而且還能往你希望的方向發展發展,你懂的。”
許夢真又開始用那種**的眼神盯著周小紅,竟然把周小紅看得臉紅了。
許海凡,她怎麽可能不記得呢?
初一那年的某個午後,她一個人在教學樓後麵的小草坪吃媽媽做的午餐便當,順便躲清淨。看起來她是內向喜靜,但其實她隻是擔心自己被課間打鬧的同學撞到骨折,同時也不想被人發現她深深的孤獨。是的,寧可被嘲笑、被討厭,也不想被可憐。
她也想去跑、去跳,去大膽地熱愛這個世界啊,但她更想能活得久一些,多體會幾個春夏秋冬。
然而,這一天她因為走神沒看路,在回教室的途中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飯盒飛出去老遠,她的右小腿也再一次骨折。
她的第一反應是幸虧快上課了,路上沒什麽人,不然被同學看到她這個樣子,又要淪為笑柄。但尷尬的是,她不能就這樣大咧咧地一直坐在路邊上,得想辦法盡快去校醫院才行。
在她考慮是抄小路慢慢爬過去,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有老師路過再求援的時候,一個好聽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同學,需要幫忙嗎?”
她下意識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手裏正拿著被她甩出去的飯盒,挺拔地站在她麵前。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臉,積累多年的自卑也讓她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不……不用了。”她慌亂地垂下頭說。
少年蹲下身去查看她的傷處,隻輕輕用手碰了一下,她便疼得大叫起來。
“這麽疼……是不是骨折了?我送你去校醫院吧。”
少年說著就想去抱她,她卻本能地躲閃,縮成一團。
“別怕,上課鈴已經打過了,大家都回教室了,而且我知道一條去校醫院的小路,從那裏走沒人會注意的。”
原來他也知道那條路?而且他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的擔心,這讓她瞬間放鬆了不少。
少年輕鬆地將瘦弱的她橫抱起來,快步朝小路走去。
她雙手勾住少年的脖頸,半晌,才敢慢慢抬頭去看他。
少年有線條分明的下頜,高挺的鼻梁,睫毛濃密,雖然沒有看到正麵,但她也能確定這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學長。
“學長,謝謝,耽誤你上課了……”
“沒事,隻是遲到一會兒而已,再說我這是學雷鋒做好事呢,老師應該表揚我才對。”
看到少年笑了,她也不自覺勾了勾嘴角。
“我叫許海凡,上高一,你呢?”
“我叫周小紅,初一。”
“那還是個小朋友。”
“不小了,七年級,14歲了!”
周小紅倔強的解釋,讓許海凡忍不住又輕笑了一下,周小紅瞬間陷進了這個純淨的笑容裏。
自從有了這一次相遇,周小紅便不自覺地經常在校園的人群中尋找那個少年的身影。找到了,她會喜悅,找不到,她會失落,偶爾四目相對,得到對方的一個微笑,她還會心裏小鹿亂撞,擁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教學樓後麵的小草坪成了她和他時不時見麵一起吃午飯的地方,但這種機會非常少,因為周小紅家離四中很近,她一般都是回家吃午飯,隻有家裏大人有事時,她才有機會帶午餐便當去學校吃。
兩個人都很珍惜這種為數不多的一起吃午飯的機會,他們其實也並不會做過多交談,更多時候隻是一人坐一張石凳,靜靜地一起吃飯,一起看風景,僅此而已。
那幾年,許海凡成了周小紅痛苦孤獨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直到後來許海凡考上了清華,在學校敲鑼打鼓的歡送中,離開了四中,離開了周小紅……
“小紅,小紅,你發什麽呆呢?到底要不要聽我的去報名呀?”
在許夢真的呼喚聲中,周小紅收回了思緒。
想不想再見到許海凡?那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如果能在死前再見他一次,那必將會又減少一個她在這世上的遺憾吧。
“夜校的報名時間是每年的8月,現在剛1月份,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周小紅退了一步,但又不想把心思表現得過於明顯。
“啊?8月?”許夢真對這個消息感到十分意外。她又在腦海中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初老媽跟她講的夜校畢業時間,再往前倒推兩年——按理說到今年9月份,這夜校應該已經上滿一年了才對,可現在看來老媽確實錯過了去年的報名,怎麽都不可能在那個既定的時間裏畢業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穿越得太晚了,才造成了這種錯位?如果老媽的生活不能按照許夢真已知的未來那樣發展,那她的出生豈不是也要打一個問號?
想到這裏,許夢真倒吸一口涼氣,不禁腹誹反正都穿越了,這老天爺為什麽就不能安排個正確的穿越時間給她呢?
這時,周小紅的小靈通響了起來,是她媽媽打來的。
“喂,媽,紅燒肉吃了,嗯……錢還夠……什麽?你說什麽夜校?”
聽到“夜校”二字,垂頭喪氣的許夢真頓時打起了精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周小紅。
“……好……我知道了。”
“你媽媽說什麽?”看到周小紅掛上電話,許夢真趕緊追問。
“她說去年幫我報了個夜校的會計班,但我一直鬧情緒,就沒跟我說。要是今年我想通了,還是可以去上上……”
“天呐,我外婆,不是,你媽媽真是太酷了,神助攻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媽終於可以去上夜校了,我不會消失了!”
許夢真激動地抱住周小紅又親又啃,周小紅嫌棄地推開她說:“你要不要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