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利用郵箱重設了密碼之後，周小紅總算在網吧裏打開了那個已經近一年沒打開過的QQ。
她的頭像是一個紅色短發女孩的形象，那是從QQ自帶的那些頭像裏隨便選的，她並不喜歡。而她常用的QQ已經滿16級，擁有一個太陽標誌了，這意味著她可以自定義頭像。
所以她選了一張從網上下載的圖片，黑色的背景正中矗立著一朵紅色的玫瑰。這張圖對她來說有兩重含義，一是呼應了她的名字“紅”，二是暗示自己是一朵帶刺的玫瑰，隻有不怕被她刺傷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芬芳。
紅色短發女孩的QQ登錄之後沒多久，好友欄裏唯一的頭像便開始跳個不停。
那是一個以藍色大海的圖片為頭像的QQ，現在對方不在線，所以不一會頭像就變成了灰色，隻不過仍在跳動。
周小紅盯著那個頭像，陷入了回憶。
在1999年2月，也就是周小紅高一下學期的時候，QQ才開始正式進入大家的生活。而在此之前，年輕人們都是在網絡公共聊天室裏聊天的。
周小紅和許海凡也曾和其他年輕人一樣，在同一間聊天室裏用“悄悄話”的方式聊過天，她叫“紅玫瑰與朱砂痣”，他叫“大海”，而這兩個名字也被他們沿用到了QQ上。
但他們聊天的次數其實並不多，因為周小紅家裏沒有買電腦，上網必須找機會去網吧，而許海凡家教又很嚴，父母覺得他上網耽誤學習，所以嚴格控製時間。
如此一來，兩人能在聊天室碰上的機會就少之又少，即便提前約好了下次聊天的時間，也有可能被各種突**況打亂。
直到後來許海凡去北京上大學，他倆便基本斷了聯係，盡管兩人都曾在此期間登陸過那個聊天室，但再也沒有遇上過彼此，也無法通過聊天室給對方留言。
再後來QQ橫空出世，許海凡便第一時間注冊，並找到周小紅的搜狐博客，在留言板上留下了他的QQ號碼。
一個月後，周小紅才終於看到了這條留言，並也嚐試注冊了一個QQ號碼，請求添加“大海”為好友。那時大海的頭像，還是一隻QQ裏自帶的藍色海豚。
而這次兩人似乎終於心有靈犀，竟同時在線了。許海凡很快通過了驗證，並向周小紅發來了她QQ生涯的第一條信息：“小紅，是你嗎？”
周小紅糾結半晌，才終於打下了一個“嗯”。
對方馬上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太好了！總算聯係上你了！以後咱們就用QQ來聯係吧，還能隨時給對方留言！”
周小紅打字不快，心裏也猶豫著要如何組織語言，就回複得慢了一些，對方便忍不住發了第三條信息說：“機房要關門了，我得下機回宿舍，你先給我留言，明天我來看！”
然後那個藍色海豚的頭像就變成了灰色。
留言，留什麽呢？
告訴他自己那次為什麽失約嗎？告訴他自己前不久又骨折了嗎？告訴他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抽煙燙頭、不學無術、可能高中都畢不了業的網癮少女嗎？
不，雖然她已經對未來絕望，但仍不想破壞自己在他心裏那個清純學妹的形象。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鬼使神差地加了許海凡的QQ，就像她明明已經無數次下定決心不再跟他聯係，可每次還是忍不住去那個聊天室裏尋找他的身影。
他們就是兩條不可能有交集的平行線啊，從他考上清華開始，他們就已經站在了不同的世界裏。
而且許海凡上大學後沒多久，周小紅就聽說他因為成績好，外貌也出眾，成為了大學裏很多女生仰慕的對象，其中還包括某個係的係花。
雖然並不確定許海凡是否真的跟誰雙宿雙飛了，但這足以讓本就自卑的周小紅再次往自己的殼裏縮了縮。
然而再膽小的蝸牛也渴望爬到高處，再冷酷的人也無法控製自己靠近溫暖。周小紅越是想努力孑然一身，就越是對許海凡曾經的靠近難以忘懷。
尤其是三年後再度和許海凡在城隍廟裏的重逢，令她以為早已在心裏銷聲匿跡的火苗，再次竄了出來，還以不可控的速度迅速燎遍了她的心原。
她坐在電腦前，做了個深呼吸，伸手握住鼠標，點了點那片跳動的大海，然後便看到了這三年來許海凡給她的所有留言。
許海凡先是對周小紅的突然“失蹤”表示不解，但也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隻說希望她在高中能好好學習，如果今後在學習上遇到什麽困難，歡迎隨時向他這個學長求助。
此外，他也隱隱表示如果周小紅願意考去北京，那他將非常高興。
再往後，就是在每年的節日以及周小紅的生日時，他第一時間發來的祝福。
其實所有的信息加起來並不算多，但每一條周小紅都看得格外仔細，原來這三年來許海凡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而自己經曆的那無數個看不到希望的黑夜，都並不是如她想象般孤單。
周小紅把鼠標挪到對話框裏，整理了一下思緒後準備按計劃將自己從家裏搬出去的事告訴許海凡，可沒想到伴隨著一陣經典的“砰砰”敲門聲，對方的頭像亮了，並率先發了一句話過來。
“小紅，你上線了？”
問號後麵跟著一排煙火，充分表現了那片蔚藍大海此刻有多開心。
這次周小紅沒有猶豫，趕緊回道：“是，學長，我想跟你說我現在不住家裏，已經搬出來了。”
“搬到哪裏去了？”
周小紅把完整的地址打在對話框裏後，想了想又全部刪掉，隻留下了個大概的方位。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讓許海凡來出租屋裏做客的心理準備，像那樣一個老破小的一室戶，肯定會被見過大世麵的他笑話吧。
“我搬到四中附近了。”
“那離我不遠！”
“嗯。”
其實周小紅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當初搬出來的時候是下意識把租房範圍鎖定在許海凡家附近小區的。
周小紅在對話框裏輸入了又刪除，刪除了又輸入，思索著要如何才能盡量自然地對許海凡發出再次見麵的邀約，同時又不顯得自己很心急。
不料，對方卻直接打出了她想說的話。
“小紅，我們見麵吧。”
周小紅微微一笑，回了個“好”。
“喲，這是要約會啦？”坐在周小紅旁邊位置上的許夢真，伸頭過來偷看周小紅的顯示器，正好看到了這幾句聊天。
“什麽約會？就是跟學長很久沒見了，小聚一下而已。”周小紅趕緊把對話框最小化，同時控製住心裏亂撞的小鹿，故作平靜地說道。
“可你們不是剛在城隍廟見過嗎？”許夢真壞笑著說。
周小紅語塞，馬上轉移話題道：“你上午在城隍廟為什麽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跑了，把我一個人扔在財神殿裏？”
許夢真也不回答，隻是一個勁兒地衝著周小紅笑。
周小紅接著問道：“還有你怎麽那麽巧剛好聽到我跟學長在講話？難不成你一直跟著我們？”
許夢真仍舊笑而不語。
周小紅驚訝道：“你還真的跟蹤我們啊？”
“別說那麽難聽，就是偶遇，偶遇而已。”許夢真努力讓自己嚴肅起來，結果卻笑得更大聲了。
“我想起來了……你之前說過你認識學長，所以上午看到他之後，你是故意躲起來的，因為怕他認出你？難道你們之間有過什麽不為人知的過節……你欠他錢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眼見著周小紅越分析越離譜，許夢真忍不住解釋道：“我才不怕他認出我呢，因為他壓根就不認識我，不信你下次去跟他約會的時候帶上我！”
周小紅的臉紅了，道：“說了不是約會……”
“我不管你們到底是不是去約會，我隻在乎我達成了讓你們在城隍廟偶遇的成就，這將對你們未來確定關係邁出曆史性的一步！我許夢真，真是太厲害、太偉大了！哈哈哈！”
許夢真雙手叉腰，抬頭以45度角仰望天花板，仿佛自己剛剛代替愛迪生發明了電燈，推動了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
“確定什麽關係？誰要確定關係？跟誰確定關係？”
周小紅原本隻抓住了“確定關係”這個關鍵詞，臉紅心跳，極力辯解，後來想想不對勁，又追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說你專門拉我去城隍廟，就是為了讓我跟學長見麵？可你怎麽知道學長今天會去？難道……是他告訴你的？”
“你哪兒來這麽多問題？我說了他不認識我，但我拉你去城隍廟確實是因為我知道你們今天會在那裏相遇。”
“你為什麽……”
“我為什麽知道？理由我老早就告訴過你了，自己想吧。”許夢真一副懶得解釋、愛信不信的模樣。
沒等周小紅反應，許夢真又接著說：“對了，你今天回出租屋住的吧？那邊離許海凡家近。但也別太早走了，我還想多吃一頓姨媽做的飯呢，咱們吃完晚飯再走哈。“
“我……”周小紅本想爭辯兩句，說自己今晚沒想回出租屋住，可又擔心許夢真真的不陪她回去，隻好把幾句話在嗓子眼繞了幾圈後，咽了下去。
在周小紅暗自做著思想鬥爭的時候，許夢真已經打開《帝國時代2》，開始了人機對戰。周小紅也沒想到這款1999年9月，也就是去年才剛剛問世的即時戰略遊戲，竟然深得許夢真之心。
在這款遊戲中，玩家要通過生產、指揮幾十到上百個農民以種田、采礦、伐木等方式來采集資源，然後將獲得的自然資源轉換為軍事資源，接著再構造軍事力量，來鞏固防禦，並達到擊敗對手的最終目標。
從黑暗時代，到封建時代、城堡時代，再到帝國時代，整個遊戲的設計和節奏，讓許夢真這個感受過未來科技的人，仍舊覺得很刺激和過癮。
其實她在未來就聽說《帝國時代2》號稱是即時戰略遊戲中最受歡迎的經典之作，如今她親自體驗下來，覺得果然名不虛傳。
在許夢真沉浸於遊戲世界的時候，周小紅默默地和許海凡商量起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最終，兩人決定明天下午到四中旁邊找個咖啡店坐坐。現在正值寒假，學生都回家了，學校旁邊的小店裏不會有太多人，正好方便他們聊天。
許海凡本想去接周小紅，但被她拒絕了。她隻說自己離那家店很近，而且經過一個多月的適應，她已經十分習慣於用拐杖走路了，完全用不著人幫忙。
換做其他女孩，肯定會把這看做是一個跟心儀對象發生親密接觸的絕好機會，但對敏感細膩的周小紅來說，她隻是不想讓許海凡可憐自己，覺得自己是個時刻需要人照顧的廢物。
讓周小紅暗自慶幸的是，整個下午直到在家吃完晚飯，回到出租屋，許夢真都沒有再提起這個令她臉紅心跳的話題。
晚上洗漱完畢，許夢真照例打好地鋪，鑽進被窩準備睡覺。
周小紅也隨後上了床，先是假裝睡著，直到聽到許夢真輕微的鼾聲了，再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輕輕坐到床邊，打開衣櫃，挑選明天赴約要穿的衣服。
她舉著手電苦思冥想，第一次感覺自己竟然沒有衣服可穿——她現有的衣服不是太過普通，就是不適合穿去約會。眼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可她選來選去也沒有選出個所以然來。
“用姨媽給你買的那件黑色針織連衣裙，配你今天穿的亮黃色棉衣。”
黑暗中，許夢真突然說話把周小紅嚇了一跳。
“你……你沒睡著啊？”
“睡著了也被你弄醒了，你就按我說的穿，保準你學長喜歡。”
“誰要他喜歡。”周小紅嘴硬嘟囔了一句。
“聽我的，趕緊睡吧，不然明天變熊貓眼就完蛋了，你又不會化妝。”許夢真邊說邊打了個哈欠。
衣服是不能再找了，周小紅摁熄手電筒，乖乖爬回被窩裏，心裏琢磨著周小紅剛說的穿搭，雖然並不想接受，但又莫名相信她說的一切，畢竟到目前為止她說的那些話沒有不應驗的。
次日，周小紅早起洗了個頭，猶豫了一下後，還是穿上了許夢真說的那件黑色針織長裙。在此之前，她真的一次都沒有穿過媽媽送的這條裙子，因為她從高中開始就已經放棄做一個別人眼中的乖乖女了，怎麽可能去嚐試一條如此淑女的裙子？
“好看耶！”許夢真刷著牙從衛生間探出頭來，嘴裏含混不清地說道。
“可我怎麽覺得不太適合我？要不我還是穿褲子吧……”周小紅杵著拐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怎麽看都覺得別扭。
許夢真簡單漱了口，又擦了把臉，然後趕緊出來阻止要脫掉裙子的周小紅。
“別脫！穿什麽褲子？難道你要穿著你那條又肥又大的燈芯絨褲子去見你的學長嗎？這裙子長，剛好可以遮住你的腿，而且這樣才像個女孩子嘛！你頭發那麽短已經很難看了，如果不在衣服上彌補一下，怎麽抓住男生的心？”
許夢真一頓連珠炮般的輸出，說得周小紅毫無招架之力，隻能任由她給自己整理裙子，又在胸口別上一枚昨天從家裏拿出來的胸針，再梳了個偏分的發型。
許夢真用手指勾起周小紅的下巴左看右看，最後滿意地點點頭，道：“不愧是我老媽……不是，老姐，還是有幾分姿色在的，而且這黑毛衣襯得你皮膚白，簡直完美。”
最後周小紅穿上亮黃色棉衣外套，再次站在鏡子前，也不知是不是被許夢真洗腦了，她竟真的覺得自己這個造型越看越順眼。
下午，許夢真一路將周小紅送到了街道轉角，隻需再過一條馬路就能到達咖啡店。
兩人在等紅綠燈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轉角的另一邊快步跑了過來，正是許海凡。
“小紅，這麽巧，你也提前到了！”許海凡開心地向周小紅打著招呼。
許夢真看到許海凡後，卻愣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曾設想過很多種跟許海凡見麵的場景，唯獨沒想到會在大馬路上偶遇。
看著許海凡年輕而富有朝氣的麵龐，她竟然鼻子一酸，差點哭了。
“既然碰到你學長了，那就讓他陪你一起過去吧，我走了。”許夢真用仿佛被鉛塊卡住的喉嚨，努力表現出看似正常的語氣，說完就鬆開了周小紅的胳膊想要離開。
周小紅以為許夢真又是在開自己玩笑，根本沒做心理準備，可沒想到她說走就走，原本扶在周小紅胳膊上的力突然沒了，導致她的身體往一側微微踉蹌了一下。
許海凡見狀，趕緊上前扶了她一把，在確認她沒事後，許海凡又回頭看了一眼許夢真匆匆離開的背影，有些不滿地說：“這個女孩是你朋友？”
“……應該說是我親戚，我表妹。”周小紅也回頭看了看許夢真，感覺她的行為確實有些反常。
難道是因為許海凡嗎？
想到這裏，周小紅禁不住抬頭看了看許海凡，卻不料剛好碰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交的衝擊力仿佛一道閃電擊中了周小紅的心，她下意識想挪開目光，卻感覺許海凡的雙眼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將她牢牢吸住，根本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