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給我揉了揉頭,我睡得比以前好很多,這兩天不知道怎麽,又開始失眠了。”

“唐棠棠被他爸媽接回家了,家裏就我一個人,也是挺傻的,天天放著電視,那樣能熱鬧一點。”

“我很想你。”

“小順,我知道你看得到我的信息,隻是不想回。我在蘭蒂斯訂了晚上七點的位置,你說過你喜歡他們家的奶油濃湯。跟我談談好嗎?不管你來不來,我會一直等你。”

這是唐連在昨晚以及今早上斷續發來的消息,段順坐在溫公館會客廳的墨綠色真皮沙發上頭疼地盯著那對話框,手指在鍵盤上懸著,刪刪改改半天也沒想好該怎麽回複。

他當然是想拒絕的,他現在疾病纏身,忙著托孤,實在是沒有功夫去談情說愛。

但他和唐連之間的關係又並不是唐連單方麵追求他那麽簡單,他實實在在地對唐連發出的示好表示過反饋,等唐連下班一起去吃飯,在唐連應酬喝醉以後給他揉過頭,主動邀請唐連看了電影……

除了最後那層窗戶紙,口頭上沒確認彼此的情侶關係,他們平常的相處就是真正的一對兒。

都說善始善終,他和唐連產生了這麽多的聯係,如果要結束,他必須得有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總之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消失。

唐連有索取解釋的權利。

小球趴在他的大腿上呼呼睡著,段順不自覺地梳理著小球細軟的頭發,想了想,最後回了個“好”。

發完消息,他深深歎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了閉眼。

他已經帶著小球在這裏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因為溫勵馳有臨時出現的工作問題需要處理。

房間裏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管家陳叔,他從沒見過這個人,猜測是在他父親辭職以後新找的管家。他把他們安排在這裏,提供了茶水和果盤,然後就在一個角落裏一直站著,偶爾向這邊投來審視的目光。

按理來說管家是很忙的,溫家主人少,但屋子大,需要管理和維護的除了好幾間屋子的古董收藏、奢侈品、紅酒雪茄、幾十輛名車,後花園裏還有很大的果園、菜園和農場,那都需要管家和工人們收拾。

他爸以前就是這樣,管著一堆事兒,一天到晚見不到人。

但這個陳叔,從他們進門起就一直跟著,非常奇怪,看起來很閑。

段順拿不準他這樣做究竟是溫勵馳吩咐的,還是單純出於自己的考慮,比如知道了他從前的那樁醜聞,擔心他會在溫家造次。

他不知道,總之他被那道目光盯得很不舒服。

如果這是在外麵,他也許就瞪回去了,天天跟他爸比著賽的互相吹鼻子瞪眼,他還真不怵別人瞪他。

但小球以後可能要在這座宅子裏住上好多年,不可避免要跟管家打交道,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小球不被喜歡,所以什麽也沒多說,隻假裝沒看見,保持著順從的模樣,全程低聲細語,安靜如雞。

又過了許久,溫勵馳還沒出來,會客廳的門正對書房,段順瞟了一眼,馬上感覺有一道嚴厲的眼神投向了自己,是陳叔。

他立即收回了視線,過了一會兒,打開手機看時間,快中午了,於是把小球給拍醒,孩子掙紮好久才睜開眼睛,臉頰上好幾條壓出來的紅印。

一睜眼,睡眼迷蒙地,小球先是看了周圍一圈,看完,緊張地喊他一聲:“爸爸……”把他的褲腿拽得緊緊的,明顯是睡迷糊,忘記自己在哪裏了。

段順趕緊輕聲安慰:“這是哥哥家,不怕。”

說完,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哼,段順循聲轉頭,對上了視線,陳叔便盯著他道:“小朋友沒有辨別能力,沒有根據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說。”

段順心裏頭立馬有點窩火,任誰被一個陌生人瞧不起、針對,都會感到不爽。

他終於確認,那似有若無的敵意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陳叔討厭他。

不過他到底沒發作,一言不發的轉回了頭。傲慢和看不起人是上層社會的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使隻是在這裏工作的普通人也無可避免會染上眼高於頂的惡習,搭理他們就完蛋了,他們會把你當笑話看。

“爸爸,我餓了。”小球突然輕輕扯一下他的衣角,身處陌生環境的緣故,聲音小得跟貓叫似的。

段順於是又看了一次手機,一看已經十一點多了,再沉得住氣,他的屁股也有些坐不住了。安撫地摸了摸小球圓潤的後腦勺,他柔聲鼓勵:“忍一忍好嗎?出去以後爸爸就帶你去吃好吃的,芋頭排骨,還有小肉丸。”

小球懂事地點了點頭。段順看得一陣心疼,自己吃苦不覺得苦,孩子一吃點兒苦,他就不行了。

他的眼神再次飄忽到書房那兩扇紅木大門上,忍不住想:溫勵馳這麽久不出現真的是因為有事兒忙嗎?會不會是故意晾著他。

想完,立即又否決了,溫勵馳有諸多性格缺陷,傲慢,吹毛求疵,不近人情,可但凡答應的事情,從來不會失約或者臨時後悔。

要麽請這個怪老頭兒去問問溫勵馳?他忍不住瞥一眼陳叔。

正猶豫著,小球又扯了扯他。

段順問:“怎麽了?”

“爸爸。”小球手一抬指向對麵牆壁上懸的卷軸,“溫。”

段順看了一眼,溫良恭儉讓,遒勁有力的一幅字,那是已故溫叔叔的書法,他認得出來。小時候,溫叔叔偶爾來了興致,會招呼溫勵馳去書房教幾個字兒,他跟在溫勵馳屁股後邊,也觀摩過幾次。

“對,溫。”小球正在認字的年紀,每逢記住一個生字兒他都會習慣性地誇獎,“真厲害啊我兒子。”

小球就笑了,兩排小白牙整整齊齊,米粒兒似的,很可愛,“爸爸,為什麽哥哥姓溫?我班上的小朋友姓祝,姓唐,可是沒有人姓溫。”

再機靈再聰明,畢竟才四歲,見識過幼兒園,就以為自己認識整個世界,段順心情不太昂揚,於是隨便解釋了一下:“可能他總是對別人不冷不熱吧,所以姓溫。”

“那他為什麽叫溫勵馳,康老師說每個人的名字都是有意義的,唐棠棠叫唐棠棠是因為他爸爸媽媽都姓唐……唔嗯……”

小球瞪大了眼睛,接下來的話被段順捂在了手心裏。

那扇紅木大門不知什麽時候打開了,溫勵馳正抱著手靠在書房的門邊,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父子倆。

那樣高大的alpha,光站在那兒不動就足夠懾人了,別提還麵無表情。隻是幸好,幸好這次會麵他沒有穿得很嚴肅,白短袖,黑長褲,一頭沒抓的黑發柔順的垂在額前,清新幹淨的打扮,使得這個總是看起來很不高興的上位者看上去柔和年輕了不少——確實,溫勵馳本來也很年輕,二十八歲,許多年輕人剛熟悉社會運作規則的年紀,他已經坐擁一座商業帝國。

段順愣了愣,一下子,感覺好像夢回幾年前。

如果忽略那似笑非笑的銳利目光,溫勵馳現在的模樣,完全就跟大學時一個樣子,溫和的高冷,不嚴格的生人勿近。

那是遠比純粹的溫柔或者冷淡更引人入勝的氣質,像是不設圍牆的美麗花園,沒有人會忍住不去貪看。

段順就貪看了很多年,從情竇初開的十三四歲算起來的話,是一段很長的歲月。直到現在,其實他都不太知道自己對溫勵馳那份眷戀,到底是愛,還是天長日久注視下的習慣性仰慕。

但至少對其他人,他從來沒有那份心髒怦怦跳的悸動,所以他隻能這麽解釋,那就是喜歡,是愛。

意識到這份心情的時候,他並不開心,因為小小年紀他有了件秘密,一件自己承受不起的,了不起的醜事——溫家少爺的家仆,一個孕育能力低下的男性beta,居然愛上了自己的主人。

這樣的新聞足夠驚世駭俗,光是想一想,段順就要羞憤得窒息死亡。

後來當然隻能慢慢接受,人最容易寬容的就是自己。

但更早一些,還在小學,他還隻把溫勵馳當玩伴,當少爺的時候,對於那個模糊的未來愛人,他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他爸是很笨很暴躁的人,自始至終沒學會當一個父親。

從爸爸這裏得不到喜歡和關注,他從小就發誓,以後要討一個很愛很愛他的老婆,要比自己愛她還愛自己,還要生一個愛自己的孩子,他要創造一個所有家人都愛他的,真正的家庭。

後來,他喜歡上了溫勵馳,這個夢想,就很遺憾地慢慢被拋在了腦後。

他有時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離喜歡的人那麽近,吃穿住行在一起,每日同進同出,偶爾聊幾句天……

除了耳鬢廝磨,普通人和愛人在一起也不過是和對方做這些事情。

大多數時候又是寂寞的,作為仆人,他隻需要做到令行禁止,那些狂蜂浪蝶一樣的追求者,可以對溫勵馳做任何大膽的表白示愛,他不可以,甚至於說他對溫勵馳任何比較溫情的關懷,都算得上是某種程度的逾越。

他若要坦白心意,除非能承受離開溫勵馳的痛苦。

那時候年紀小,他當然覺得自己不能承受,於是甘心忍受暗戀的苦楚。他一向話少,又比較能忍耐,好幾年,竟然也沒叫溫勵馳看出什麽端倪——也有可能是溫勵馳從來沒關注過他,沒在意過他的感情生活就是了。

後來世事變遷,他被迫離開溫家,和阮小靜組建家庭,又迎接了小球這個新生命,陰差陽錯地完成了小時候的夢想,他又覺得,離開溫勵馳,好像也不是那麽痛苦的事情。

豁然開朗是一瞬間的事情,那以後他開始完全投入自己的新生活,手忙腳亂地哺育孩子,熱火朝天地紮入工作,以及每天和他爸掐架……

那樣忙碌,溫勵馳很理所當然地消失在他的生活裏,然後他終於敢下結論,是的,他那些莫名的占有欲,還有覬覦心,就是年少的意亂情迷。

至於午夜夢回時想起溫勵馳的臉龐時,心裏襲來的那一陣一陣的痛和遺憾,就更容易解釋了。

他一個毛頭小子,被初次失戀留下的餘威所震顫,正常,再正常不過了。畢竟他的暗戀對象可是溫勵馳,被這樣一個驕傲而高貴的alpha吸引過,不感到遺憾才是失常。

時間會衝淡一切,他這麽想。

直到現在大家都長大了,事實好像果然也是如此,恍然回想從前,那份卑賤隱秘的感情到底是隨時間消散,還是被埋在自己都不敢去探尋的內心深處,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發愣的時間有點太長了,回過神後,瞥見溫勵馳變得古怪的神色,段順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傻逼”,溫勵馳看上去像是在那兒待了不短的時間,而他居然在孩子麵前吐槽當事人。

故作鎮定的,他迅速站起了身,把小球從沙發上抱了起來,低眉順眼地喊了一句:“溫先生。”

溫勵馳不喜歡他喊“少爺”,這回他總算記住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請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