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跟你說的我和金橋有那種關係?”

“哪還用得著別人說,電視裏經常播。”

外麵在下暴雪,燃得很旺的壁爐邊,溫勵馳隻穿著一件短袖盤坐在地上,懷裏坐著一個被厚毛毯裹得嚴嚴實實的段順,屋裏沒亮任何燈,因為段順剛午睡起來不想見強光。

段順怎麽突然問這個,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太滿意,提起金橋他就來氣,那小子,或許是心虛,又或者是那天被他嚇著了真怕挨他的打,從他跟段順說開那晚後到現在,得有十天了,不僅不接電話,甚至沒在公共場合露過任何一麵,連那部電影,他卯著勁兒拍的那些戲裏口碑還算不錯的一部,都沒去宣傳過。

找不著人,他當時其實還擔心過一陣,派人暗中去盯了一陣唐連,發現唐連一天到晚除了上班就是買醉,生活得還挺規律,金橋倒是從沒出現過,就沒管了,隻要金橋不犯蠢,愛躲哪躲哪吧,躲去美國到金杉墳邊兒上告他狀他也沒意見。

段順半天不作聲,溫勵馳低下頭用食指去撥弄段順擱在他手心裏蜷起的食指,“你是從網上看到的吧?”他的肩膀很寬,段順小小一個縮在他懷裏,又逆著壁爐閃爍的火光,他看不見段順的神情,隻看得到那截瘦削的下巴尖兒不太好意思地往毛毯裏縮了縮。

他解釋:“那你也信,他才二十歲。”

“啊。”段順慢吞吞地應了一聲,他就是信了啊,不然也不會想再確認一次,他問問怎麽了,他就是想聽溫勵馳親口再說一遍。

二十歲,最美好的時候,金橋的二十歲在溫勵馳身邊大放異彩,而他的二十歲,就是那個年頭他被迫離開了溫勵馳,他怎麽能不耿耿於懷,“可是那些照片,你們一起吃飯,你陪他逛街,被拍了好多。”段順的聲音慢慢的,說的是嫉妒的話,語氣卻很柔軟平和。

溫勵馳當然也聽出來了,段順在翻他舊賬,找他麻煩,翻找得很笨拙,很不走心,像是心裏早料定了他會怎麽回答。

他應該意思意思接住段順的話頭不高興一下的,沒人敢這麽叫他的板,但他竟然笑了起來,“你隻看到那些照片嗎?我在他身上花了幾千萬,還給他開了個工作室,這些你怎麽沒在電視上看到?”段順等著他哄呢,他偏不,甚至覺得段順知道的還不夠,想要段順真正的吃一些醋,然後更嚴厲地責備他,“幸好他現在能自己賺點錢了,否則我老婆本都折了。”

他故意這麽說完,段順的睫毛顫了顫,果然沒剛才那麽坐得住了,酸溜溜的用他昨晚上親手給他修剪得很整齊的指甲掐他的虎口,“哦!”一聲,然後扭動著要從他懷裏站起來。

“嘶……”這一下還真夠重的,溫勵馳死死按住他,“是你先問的,”他才不讓他走呢,成年以後他已經很久沒這麽賤嗖嗖的了,把喜歡的人惹生氣了再巴巴的去哄,那是小男孩兒才幹得出的事兒,但看到段順吃醋,他覺得偶爾犯犯賤也挺有意思的,“怎麽自己還著急了呢。”

“不想跟你聊了,小球要放學了,我去接。”

“不用你去,這才三點呢。”

“我就去,就愛早點去,就愛吹風。”段順在他懷裏任性地扭動。

得了,還拿吹冷風刺激他呢,明知道他最在意他的健康。段順這回是真被他惹毛了,溫勵馳哪還敢再胡言亂語,一隻手仍然把段順的腰箍得緊緊的,另一隻手趕緊牽起他的手來打自己的嘴,用以懲罰剛才的口無遮攔,“錯了,真錯了,我能拿娶你的錢給別人花麽,那都是金杉以前在公司的股份利潤……”

還沒打到呢,段順心疼地“哎”了一聲,很用力地把手縮了回去。

“怎麽不打,心疼了是不是?”溫勵馳笑了,親了親段順的嘴唇,覺得有點幹燥,又伸出舌頭給他潤了潤,段順還在不高興,直起腰離他遠遠的,捂著嘴不讓他親,嘟嘟囔囔的罵他不著調。

“好,我又不著調了,我就親,就親,又沒旁的人。”段順往哪兒躲溫勵馳就往哪兒貼,擠著擠著把段順擠到了沙發旁邊,這下卻是無處可逃了,段順背後抵著沙發,抱著膝蓋扭頭不理他,他慢慢挪過去,跪坐到段順旁邊,把段順捂著嘴的手牽下來,放在唇邊吻了吻,然後去摟他的腰,“別坐那兒,多冷啊,來,坐少爺懷裏來,坐好。”

段順本來就是特別好哄的人,尤其是兩個人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以後,他的一舉一動幾乎充滿了依賴的意味,像是跟孩提時代調了個個兒,短短十餘天,他這輩子都沒撒過的嬌全給了溫勵馳。

他太喜歡這個人了,所以根本拿不住喬,溫勵馳一服軟,他立馬就安靜了下來,任由溫勵馳拉著他重新在腿上坐下來。

“我不喜歡開玩笑,”他很馴服地把腦袋倚在溫勵馳的肩膀上,小聲埋怨:“你明明知道你一說我就會信……”

“我知道,我知道。”溫勵馳摟抱著他的身體左右晃了一晃,小女孩抱娃娃似的溫柔,“我太壞了,我以後再也不惹你傷心了。”

段順先是沒作聲,過了一會兒,瞪他一眼,然後偷偷揚起了一點嘴角。

過了一會兒,段順問起:“金橋的哥哥……是金杉嗎?”

溫勵馳點點頭,語氣有點低沉,說:“嗯,三年前出的事,金橋一個人回來的國內,年紀小,又蠢又愛玩,我總要多替他哥哥注意,他要是出事,我對不起他哥對我的信任。”

段順訥訥點頭,他們小時候還一起打過網球呢,溫勵馳的朋友裏頭,那是最幹脆穩重的一個人,沒想到竟然英年早逝。

想到這裏,他想到自己,忍不住覺得還挺滑稽,他有什麽好感慨別人的世事無常,他的生命也脆弱得不堪一折了。

停掉化療藥物到今天差不多快半個月的時間,不知道是戒斷反應還是別的,段順總覺得嗜睡,情緒也不好,其實沒什麽煩心的事,可就是高興不起來,覺得累,身體累心也累。

他已經低落了好幾天了,待在房間不願意出來,今天外麵出了點太陽,溫勵馳看他情緒還是不高,硬拽著他下了樓,說曬太陽能補鈣長個子。這是還把他當小孩兒呢,二三十歲的人了,還有什麽身體長,他總是不願意溫勵馳太擔心,所以強打精神下來了。

說是曬太陽,結果也沒出門,光坐這兒烤火聊天了,還淨聊些他不高興的。

溫勵馳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公司的事兒,說小球的學習規劃,還說溫姨的花兒,段順不愛搭理他,微眯著眼靠著他休息,偶爾應付兩聲。

兩個人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又說了好一會兒話。等到溫勵馳去壁爐添第二次柴的時候,小球也差不多到放學時間了。

年關降至,今天起幼兒園要開始放寒假了,這是小球本學期上學的最後一天,早上出門前溫勵馳答應了會去接他,當第一個到達的家長。

溫勵馳先把段順抱到沙發上坐好,然後起身去滅壁爐的火,等把空氣閥關上走回來,發現有隻貓占領了他原先的位置。

他慢慢走過去,段順邊摸貓邊有些緊張地抬頭看他:“你看,溫小姐肯讓我摸了,它以前老撓我。”

“你不知道?”溫勵馳古怪地看他一眼,安靜了一兩秒,“溫小姐一生下來就被我抱來養了,從小到大都睡在有我信息素提取物的窩裏,所以它,怎麽說呢,認主。”

段順呆了一秒鍾,臉後知後覺地紅了,溫勵馳看到了,不懷好意地從他背後挨過來,堅硬的胸膛貼住他的背脊,握著他的手一起擼貓,“現在明白了麽?”

段順不想明白。

他覺得自己真不該問,溫勵馳都這麽說了,還能是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他身上、體內、眼角眉梢全是溫勵馳的信息素。他們倆完完全全交融在一起那麽久,早就不分你我了。

難怪他說為什麽這貓除了姓溫的一個不理,原來還真讓周少言那時候說對了,溫家的信息素裏真有“貓薄荷”。

溫勵馳出門接孩子了。

段順裹得很厚抱著貓送他到門口,溫勵馳一步三回頭,他揮了好久手才把人催進車裏,直到溫勵馳的車影子消失在和煦的日光裏了,他的笑容才放下來。

轉身進屋,他的眉頭難耐地皺了皺,忍受什麽痛苦似的輕輕把貓放到地上,然後小跑到洗手間嘔了起來。

隻是幹嘔而已,他東西吃得少,根本吐不出來,吐到最後居然嘔出一口血,幸好量不太大,等這陣惡心過去,他蹲下來靠著洗漱台大喘氣起來,溫小姐太矮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大概也知道他不舒服,很著急的在他旁邊上躥下跳。段順的手都在抖,根本沒力氣抱他,隻能苦笑著推拒:“我抱不動你啊,你自己玩兒去吧好不好?”

貓卻不走,一個勁兒的扒拉他的褲腿。

段順歎了口氣,隻好把它抱起來,很吃力地往樓上走去。他把貓放回了小球的房間,現在溫小姐都住小球屋裏,自從有了貓,小球甚至漸漸的能脫離胖丁了,晚上隻要抱著貓,安撫巾掉到地上去了都鬧不醒,事物的發展好像總是這樣永恒不變,新的終將取代舊的。

他覺得人大概也是一樣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也在慢慢變舊。

他回了自己房間,溫勵馳送他的那塊表,回來大半年了,他總說要修,卻總沒時間去。今天正好,雪比先前薄了,天氣還不錯,適合出門走走,他從前也熟知一些奢侈品的保養,這麽好的表一般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編碼,隻要品牌沒倒閉,什麽時候拿過去都可以保修。

他把自己裹成粽子出了門,路過花園的時候遠遠的和陳叔打了個照麵,陳叔是在指揮工人鏟雪,既然碰上了,段順就想著打個招呼也好,他抬手拉下擋住小半張臉的格子圍巾笑著揮了揮手,陳叔很僵硬的笑了一下,微微朝他福了一下腰,然後轉身繼續幹活了。

挺冷淡的,但段順並沒怎麽在意,要是他在上班日的大清早抱著剛熨好的衣服送去老板的房間卻撞上老板隻穿著睡褲光著上半身抱著一個仆人正在激烈的親嘴他也會是這個表現的。

陳叔的嘴很嚴,為人很靠譜,答應了他們暫時會保密,也在他們詢問了是否會因此而對現在的工作環境感到拘束或不舒適後給予了否定的答案,但無論如何,對於這樣的秘事確實需要一點接受的時間。

那塊表損壞太嚴重了,段順提著袋子漫無目的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漫步,店裏的銷售很遺憾地告訴他可以替換他那塊表表芯的零件廠在一年前就倒閉了,他們沒辦法修。他表示理解,但不死心,他知道一座表城,專門賣二手名表和展覽古董鍾表的地方,聽說那裏的街頭總是有很多收藏家和奇人異士,就想來碰碰運氣。

還要過一個紅綠燈就能到了,暮色雪光下,他逆著下班的人流往那座商城走,人太多了,總免不了有擦碰,一個小孩就撞到了他身上,那小男孩才齊他腰,兩相碰撞差點就一屁股跌地上,大冬天的,又是在斑馬線上,那樣跌一跤多危險,幸好他手快,把人抓住了,小孩被嚇了一跳,很小聲的對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快步跑走了。

段順本來還心想這小孩兒虎虎的還挺可愛,等到了表城,遍尋無果打算返家,想掏出手機打車卻發現手機不見了時,就不覺得了。

那是個小偷。

表城這邊不通地鐵,段順不熟悉路況,一路問路,走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走到公交站,這條線的司機,他印象裏應該是他一個關係還不錯的同事,或許可以借他一些錢讓他打車回家,這裏離市中心實在是太遠了,倒地鐵公交的時間很長,他沒有告知任何人就出了門,要是回去晚了溫勵馳會著急的。

他在公交站坐了一會兒,有車來了,是熟悉的車號,他招手喊停了車,車門一開,他一隻腳踩上去,抬頭一看,卻尷尬了,那是張陌生的臉。

他想轉身下去的,這時後麵有人推了推他,是真正要坐這部車的乘客,就這樣,他不得不往上走了一個台階。

給後麵的人讓出位置以後他局促地握著最近的一根扶手,朝盯著他的司機解釋了一句:“我忘帶零錢了,就下去,就下去。”

乘客幾乎都上完了,他正要下去,走在最後的一個女孩兒,穿著校服,學生頭,脖子上掛了個碩大的耳機,回頭突然在刷卡機上滴了一下脖子上的學生卡,看了他一眼,說:“這是末班車。”

段順於是止住了腳步,原地踟躕兩秒鍾後,他回頭朝女孩子感激地說了聲謝謝。那個女孩子看著酷酷的,其實還有點害羞,聽他這麽說,臉有點紅,快速地說了一句“不客氣”。

段順微微笑了一笑,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這輛公交車的行進方向跟溫公館大差不差,他心裏打算著,決定能坐多久坐多久吧,等到離大屋最近的地方他再下車。

沒多會兒,公交車路過了一個通訊公司的地標性建築,段順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一下,突然發現一件事,他一直想著手機丟了就沒錢回家了,可他怎麽想不到呢,他是沒錢,但可以跟別人借手機請溫勵馳來接他啊。

他跟後座的乘客借了手機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響鈴一秒鍾就被接了,好像有人專門等著似的,段順還沒張嘴,那邊馬上問了句:“小段順?”

作者有話說:

兩件事:1.還有一點小坎兒,然後就完結,五章左右吧。2.一個噩耗,這是最後一份存稿了,下次更新是10號,再就是13號,三天一更,以此類推。我挺急的,但是實在寫得有點慢,朋友們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