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了,氣溫驟降,屋裏卻沒開空調。

金橋一進書房就打了個哆嗦,這環境跟上次他來差別可太大了,他瞥了一眼隻穿了件單毛衣坐在老板椅裏看書的溫勵馳,心想,真夠行的,這麽冷的屋都呆得下去,還真是自己怎麽著都行,凍著小段順就不行。

他攏一攏大衣的領子,拉開溫勵馳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看什麽書呢?”溫勵馳並不答,他也不在意,仔細看一眼書脊,說:“哦,梁祝,我知道,本國經典愛情悲劇,多金貴公子被突然出現的窮小子搶了娃娃親的故事,對嗎?”

“你的中文字學得不多,典故倒運用得不錯。”溫勵馳平靜地放下那本金融雜誌,十指交叉擱在桌上,“腿還沒長好躥到我這兒來幹什麽?”

“當然是找你來討名譽損失費的,”金橋並不惱,卻佯裝生氣,“好多人都以為我是你的情人,我多冤枉,我連你的嘴兒都沒親過一口!”

“好多人?”溫勵馳挑重點問,關於那樁烏龍緋聞,之前他已經就這件事批評過金橋,金橋沒那麽傻故意來他麵前討罵,會這麽說,必然是有人朝他問了這件事。

“是啊,你猜猜,猜不著我可以提……”

溫勵馳麵無表情:“小段順。”

“真沒意思。”

“哦,”溫勵馳是有點好奇的,段順居然以為金橋是他的情人,又有些擔憂,怎麽會覺得金橋是他的情人呢,他催金橋,“那你說點有意思的。”

“小段順呢?”金橋吊他的胃口,邊到處瞅邊拿餘光看他的反應,動作很大,有種故作的誇張,“我其實呢不是來找你的,我來找他的嘛。”

“不在家。”

“去哪了?”

明知故問。

溫勵馳沒什麽感情地掃了他一眼。

金橋笑眯眯地說:“去看唐連了是不是?”

溫勵馳垂下眼睫伸手翻頁,充耳不聞。

“唐連昨天買了鑽戒。”金橋很突兀地說了一句,“還定了很多彩燈、玫瑰花,那麽紅,那麽香,少說也有幾千朵吧,都快鋪到我病房門口了。”

溫勵馳的指尖一頓,倒是沒有很大的反應,慢慢地抬起了頭,問:“他想幹什麽?”

“你不知道?”金橋看見那雙攥緊的拳,緊抿的唇線,忍不住笑了,溫勵馳那麽沉得住氣,他本來還有些失望,但原來,這個人也並不是不知道急,“我也不知道。他從來不會要小段順晚上去看他,月黑風高夜,可能是要殺人越貨吧,誰知道呢。”

溫勵馳霍然站了起來,他還要問什麽呢,他還懷疑什麽呢,那些東西,除了求婚,唐連還會準備這些東西用來幹什麽?

他抓起手機,撥號,沉著臉往外走。

“喂!”金橋沒想到他會就這麽直接衝過去,溫勵馳的表情太嚇人了,陰沉沉的,戾氣橫生,他有點被嚇到了,他來通風報信,是出於某種私心,他確實不想讓唐連得償所願,他料到溫勵馳會去截人,但不能是這樣的狀態,他可不想看兩個alpha在醫院大打出手,唐連傷才剛好一點,挨了這頓揍,又得住院。溫勵馳並不理他,轉眼間已經走到門口了,他驚慌地站起來,腿沒好,追不動,扶著桌子大喊:“你去了,然後呢!把小段順綁回來嗎?他又不是真的是你的狗!他有選擇的自由!”

或許是電話沒打通,或許是被他的話刺激到了,溫勵馳放下手機陡然轉過頭朝他怒吼:“你知道個屁!你知道唐連是個什麽人嗎,小段順對你還不夠好,你要把他往火坑裏推!”

唐連對小段順難道做過不好的事?金橋愣在了原地,“勵馳哥……”

“別叫我哥!我沒你這樣的弟弟!”溫勵馳深呼吸了一口氣,困獸一樣在原地轉了幾圈,半晌,做了什麽決定似的,陡然冷靜下來,取了車鑰匙,又往外走,頓了頓,厭倦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知道你對唐連有意思,但你他媽給我聽清楚了,看人不是光靠眼睛看的,他沒有看上去那麽可憐,你要玩可以,別被人玩進去了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哥的麵上……”他拿食指點金橋,“給我滾!今天的事兒還沒完,我收拾完他再跟你算這筆賬!”

那眼神極狠,以前他即使用再頑劣的把戲捉弄溫勵馳都未曾將他惹怒到這種程度。

溫勵馳是真把段順放心上了,比他想的還要重,可能比溫勵馳看自己看得還要重。

金橋嚇得整個人都在顫抖,alpha刻意釋放的威壓使得整個空間的氧氣都變得稀薄,他的臉漲得通紅,腿軟得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溫勵馳卻並沒理他,五指抓起一件大衣轉身就走,高大的身影很快匆匆消失在門口。

緩了很久神,金橋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抬手擦了擦眼尾被嚇出來的兩滴淚珠,哆哆嗦嗦把最常背的那個小珍珠包取下來,兩條瘦弱的胳膊一用力,珍珠四濺,一地大珠小珠滾落的聲音裏,他從那道被強行撕開的裂縫裏摳出了一隻黑色小巧的老式bb機樣式的手機。

溫勵馳是真的恨上他了,金橋哆哆嗦嗦的按下唯一的那個通話鍵,衛星手機的接收速度極快,響鈴後幾乎不到半秒鍾電話就被接通了,“哥……”通話剛建立,電話那邊甚至隻是輕輕傳來低沉的呼吸聲,金橋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急切的想找一個依靠,趴在桌上,哭得額發都濕了,簡直喘不上來氣,“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打,但是現在就是生死攸關的時候,我玩笑開過頭了,勵馳哥生氣了,你幫我想想辦法,他想殺人,他是真的要去殺人……”

衛星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噪音,緊接著那邊似乎安撫了兩句吧,金橋抹了一把眼淚,稍微冷靜了一點。

他用最簡單的話把事情解釋了一遍,說到唐連的時候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悔,他想起唐連攙扶他的那把手,那雙像他哥一樣溫暖的大手,“哥,我不知道我做了那麽壞的事,我隻是想幫幫他,他真的很喜歡小段順,他應該要有一個機會的……”

電話那頭的人歎了口氣,又問了什麽。金橋說:“勵馳哥現在去攔他們了,我不知道……”

耳朵邊是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特別想他哥的時候,金橋總是會在腦子裏跟他哥對話,想象他哥說話時候的嚴肅神色,但聽到這裏,時隔好幾年,切切實實真的和他哥說上話了,他腦袋裏浮現的麵容卻竟然漸漸模糊了。

電話那頭,他哥還在責備他不該忤逆溫勵馳,教訓完他,低沉的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根本與你無關,你不要介入,你現在要做的是把電話掛掉,然後回家睡一覺。小橋,他們在監視你,超過五分鍾就會定位到這個電話,現在掛掉,乖。”

“我不,我不……”金橋淚眼模糊,他那樣惶恐,電話那頭的男人卻還在命令他掛電話,那樣無情,他一下子崩潰了,“我當然知道時間到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害怕,我已經被你丟過一次了,我不想再被勵馳哥丟掉!”

他怒吼完,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男人歎了一口氣:“是哥對不住你。”

這句話一出,金橋牙齒打著顫,才算是真正繃不住了,他為什麽打這個電話呢,都忍了三年了,為什麽突然就忍不住了呢,他嘴上是那麽說,怕害死唐連,怕溫勵馳趕他走,可他有那麽在乎他們嗎,也沒有吧,他跟他們都並沒真正交過心,會喜歡他們,隻是因為他寂寞了,想有個人來關心。

他隻是沒有勇氣而已,提起這個事,隻不過是給自己一個聯係他哥的契機,人人都有人愛,人人都有愛人,大家都在愛恨裏打轉,就他一個煢煢孑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親情,友情,甚至,愛情,每一樣感情他都被他哥給足了,他是沒爸沒媽,但他從來沒缺過愛,因為他有哥。

而他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變得這麽寂寞,同樣也是這個人造成的!他把他保護得太好,卻在他什麽生存知識都沒有的時候把他丟下。

沒有雛鳥會不想念雄鷹,所以身邊任何人,隻要稍微像他一點,他就難以抑製的朝他靠近,溫勵馳是,唐連也是,他誰都想幫,可他隻是搞砸了一切。

“金杉你個王八蛋!”哭著哭著他抽泣著罵了一聲,“早知道你會把我丟下,我當初就不應該告訴你,他們要抓我陪酒我就去啊,被玩爛也不要告訴你,這樣你就不會背著勵馳哥去給那些人做事,不會碰那麽危險的東西。你為什麽要碰!你明知道碰了就回不了頭,你的前途,我把你的一切都毀了……我們說好怎樣都要在一起的,你為什麽把我一個人丟到國內……你答應帶我走的,你答應了的,你明知道我離不開你,我會想你……”

他哭得聲音都啞了,那邊卻隻是沉默,他於是愈加憤怒,“你還記得你當初怎麽說的!你說你隻是出去避幾年風頭……我就是太蠢了才會相信你想得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你看看你現在,人不像人的躲在境外,你這樣假死和真死有什麽區別,你不是想過用自殺來擺脫他們嗎,現在怎麽不再試一次,你能藏一次槍,怎麽就不知道藏第二次,這次難道我還攔得住你嗎……你幹脆去死吧,你死了就不會再有人監視我了,我也不用再在外麵拋頭露麵了,我就是個大傻逼,我以為你也擔心我,我拚命上鏡跑通告,就為了讓你看見讓你安心,可是你根本不在乎!”

他在這頭吼得撕心裂肺,電話那頭還是隻有隱忍沉重的呼吸聲,金橋繼續說:“你怎麽不說話,你還是不打算回來是吧,好,反正現在也沒人要我了,我不會再上任何節目,不會再讓你見到我,你個連弟弟都保護不了隻能送給別人的廢物,你惹上那些人,你把他們賣命的錢全做空了你還妄想全身而退,你做夢吧,我每年都假裝去給你掃墓,你知道我看著你的照片貼在墓碑上有多害怕嗎,每次去美國我都做噩夢……你什麽都不知道!”

“小橋……”

“你別叫我。”一通宣泄完,金橋終於哭累了,他疲倦的直起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十天,我隻給你十天。”他拖著步子開始往外走,書房的走廊窗戶外就是一大片蓮池,冬天了,池子裏枯槁一片,水麵結了一層很薄的冰,他伸手把淩亂的長發全部撥到耳後,然後很輕聲的,甚至有些溫情脈脈的說了最後一句話:“這麽長的時間爬都能爬回來了吧。溫勵馳的老婆要是因為我的關係被別人搶了,他肯定不會放過我,你不回來,到時候就連收屍都不會有你的份兒……”

說完,不等對麵回答,頭也不回把衛星電話丟進了池塘裏。

作者有話說:

沒估好,可能大概還有三萬字這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