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窗外又簌簌起了雪,病房裏反射了雪光,但還是暗,因為唐連沒開燈。

段順把新買來的保溫盒在床頭櫃上打開,唐連神思恍惚地靠在床頭,他悄悄瞥一眼,假裝沒看見,唐連有東西要藏,不想暴露在光亮裏,他知道,也不提開燈。

今天依然是湯,“鄉下走地雞吊的高湯,煮了六個小時,才出這一鍋佛跳牆。”段順先開的口,進門以後他的第一句話,他太想把唐連趕緊補複原了,如果不是怕藥性太烈,他真想讓唐連抱著那些中藥啃。

其實不止保溫盒,連湯,也是今天臨時買的,他本來要自己下廚的,袖子都挽起來了,溫勵馳進廚房把他提了出去,說什麽也不讓他亂動,經過上次那場冷戰,他再也不敢背著溫勵馳搞小動作了,老老實實地從外麵的餐館裏訂了餐。

他拿勺子從桶裏舀一小碗湯,揭蓋的動作很小心,因為手背上有留置針,“裏頭很多補藥,”他遞給唐連,“吃了長骨頭,都要吃完。”

“謝謝。”唐連把碗接了過去,眼皮垂著,躲他的目光。

段順的眉頭微微聳了聳,唐連以前最討厭他講客氣,總說敬辭掛在嘴邊,人也就遠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藏在護士站等唐連從金橋的門裏出來的時候,他心裏翻騰著很多質問,可看到唐連勉強的笑容,和微顫的眼皮,又覺得不合適,問了又怎麽樣,唐連隻會以為他在意,他嫉妒了,然後拚命為自己解釋,那太浪費時間,他真正想打聽的是另一個人的說法。

這是他最安靜的一次送飯,以前每次來,唐連都得纏著他聊天,什麽都談,絞盡腦汁想話題跟他談。

若是前幾次他來唐連能這麽安靜,他肯定樂得自在,可今天,唐連坐得住,他卻是坐不住了。

“你先吃,”段順拿起另一個碗,金橋留在唐連病房的,看logo,是某個奢侈品牌的周邊,他毫不珍惜地往裏頭倒油膩的滾湯,以前他不這樣粗魯刻薄的,溫勵馳疼惜的人,他向來是也疼惜的,“我去給金橋也送一份。”

“別去!”一直默不作聲的人卻突然動了,抬眼倏然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撇開,像是羞愧,“他自己又不是沒長腳,這會兒還不來,肯定是吃過了吧。”

段順靜靜地看了唐連兩秒,沒搭理,端著碗起身走了。

他走得急,沒看到他身後的唐連,懊悔閉上的眼睛,和緊攥的拳頭。

金橋埋頭在碗裏,吃得香噴噴。

在段順來之前他正愁中飯怎麽解決呢,在隔壁蹭飯的這段日子他每天都有很好的夥食,前兩天陡然斷了糧,開始由老夏給他點餐,頓頓輕食,還得盯著他吃完,他眼睛都快吃綠了。

剛剛他還在想,要不然就厚著臉皮去隔壁蹭飯吧,他是真的饞,可他剛欺負了唐連,唐連走的時候推了他好重的一把,手掌抬起來,舉得氣勢恢宏,眼睛通紅,就差給他一耳光了。

那巴掌剛才是沒落到他臉上,可他要是現在過去,那就不一定了。

猶豫著,段順就來了。

“真香!”猛吃幾大口,他伸手給段順比了個大拇指,“我好愛你啊小順哥哥,菜做得好吃就算了,挑館子也這麽牛,我都把影視城周圍逛遍了沒一家能吃的。”

說完一抬眼,陡然望進一雙欲言又止的眼睛裏,段順幽幽地盯著他,卻並不作聲。

金橋捏了捏筷子,驀然想起,唐連給他披衣服的時候,他匆匆從門縫裏瞥見那截白色衣袖。

他下意識看向段順的袖子,也是白色的。

“你看見了?”他倏然收起笑意,當時怕唐連跑掉,他沒仔細看就親了上去,那陣腳步聲,果然是有人在外麵,而且那麽巧就是段順。

這可真是一箭雙雕了,他想,既在唐連那裏找回了場子,又幫溫勵馳把這倆人攪和黃了。

段順不答他,他反而很得意,抬起臉挽了一下頭發倏地湊近段順:“你看見了吧,我和唐連接吻。”

“是你強吻他,”金橋的鼻尖幾乎要挨上臉來,段順一躲不躲,平靜地回視,“他把你推開了。”

金橋驚訝的揚了揚眉毛,段順看到的還不少嘛,“哦,可是他伸舌頭了呀……”其實是沒有的,他和唐連根本連嘴兒都沒碰上,這話是故意誆段順的,他親上去的時候唐連把他整個擋住了,他賭段順沒看清。他想知道段順對唐連到底還有沒有在意,唐連那句信誓旦旦的“我和他有情誼!”說實話有點把他唬住了,他確實覺得唐連有點意思,但絕不想玩好朋友的男人。說到一半他啜飲一口湯,瑤柱還不錯,湯就有些過於膩了,還是小段順親手料理的湯好喝,皺了皺眉毛,他把湯擱到了床頭櫃上,乖巧地笑了笑,“這總不是我強迫他的吧。”

“金橋!”段順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很不高興,很怨恨的一眼,卻不是嫉妒,“你怎麽能這麽輕鬆?你有沒有想過我家少爺,你不是單身了,做這種事,你對得起他對你的那些好麽?你但凡心裏有他——”

說到這裏,段順的嘴唇顫了顫,說不下去了,他沒有資格指責金橋的,他隻是溫勵馳的仆人而已。

“我和溫勵馳?”金橋的神色古怪了起來,“你和唐連倒是默契,一個個都覺得我是溫勵馳的情人。”

段順愣了愣,金橋這個反應,難道不是?“新聞裏都那麽說……”他脫口而出,說完覺得不對勁,娛樂圈的新聞,哪有真的呢,他又想到另一個證據,“那塊表……”

“炒作,你不懂?你也太土了。”金橋似乎發現了什麽極有趣的事情,聽見他跟唐連接吻,身為唐連的前男友,段順難過的居然是溫勵馳知道了會傷心。

他有點高興,唐連那小子真是台子垮了才登場,沒戲唱了。又有點驚奇,這主仆倆,他都住院大半月了,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呢,“你家少爺要是我的人,你以為就你那個心思,那個模樣,我能任由你待他邊上?見你第一麵我就得把你擠兌走。”

段順驚愕地張大了嘴,他喜歡溫勵馳,竟然連交往不多的金橋都看出來了。

“你不會以為你藏得很好吧。”金橋惡作劇地笑了,歪著頭,仔仔細細地打量段順。

段順喜歡溫勵馳,溫勵馳喜歡段順,這兩個人的感情,唐連看出來了,他看出來了,所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隻有他們本人,還在原地踟躕,傻傻地,可能牽手親嘴了,還騙自己那是哥倆好,還不敢相認呢。

這麽多年,就是在戲裏,最生死相許的劇本裏,他也沒見過這麽小心翼翼的愛人,“就你看他那個眼神,”他迫不及待挑破那層窗戶紙,像個好事的媒婆,像挑一個水泡那樣直接而不留情麵,“黏糊得都能拉絲兒了……你自己沒照過鏡子?”

“沒……”段順的耳朵都紅了,呆呆地,全然忘了自己是懷著何種忍辱負重的心情進的這道門,他是來質問金橋的,他是來為溫勵馳叫屈,可現在,卻被金橋堵著質問。

段順回到大屋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地上又積起厚厚的雪,午後暖融融的陽光打在雪上,映得世界一片敞亮。早上其實清理過了,但雪太大,才沒多久又蓋上了,萌小龍在前麵拿鏟子掃雪開路,段順就走在他掃出的小徑上頭,本來就一身白,羽絨服幾乎罩到腳踝,再把帽子口罩一帶,雪人似的,和滿世界的銀白裏渾然一體了。

把他送到,萌小龍很著急的說要是沒啥事兒他就先下班了,那模樣,喜氣洋洋的,段順一看就知道家裏肯定有人等著呢,這倆人這麽好,身為朋友段順很為他們高興,笑著讓他快點回家。

萌小龍的幸福感染了他,他本來對回家見溫勵馳還有點怯,告完別,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先去了四樓找溫勵馳。

其實出門前溫勵馳就說要陪他一起去的,臨出門時被他發現臉紅撲撲的,找了根體溫計,一測,37.9攝氏度,果然是發了低熱。正好又是下旬了,他怕是易感期,就算隻是感冒,也不宜在大雪天出門,於是把人留在了家裏,自己和萌小龍去了。

剛到醫院,接到電話,溫勵馳打過來的,說果然是易感期,又說等會兒要跟洪醫生通一個電話,要他一回家就上來找他,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回來商量。

洪醫生打的電話,還能聊什麽,大概就是他的病情,段順惴惴的往樓上走,這次的針,那麽大的量,他卻一點兒好轉的感覺都沒有,跟前幾次完全不一樣。他不嗜睡,這段時間卻總感覺睜不開眼睛,精神頭兒一點點就差了下去。治療無效的事情他從沒跟溫勵馳說,怕溫勵馳擔心,可他捂著,洪醫生卻不會幫他,溫勵馳那樣嚴肅的語氣,說不上為什麽,段順覺得自己的日子大概真的要到了。

一進屋,裏頭拉了窗簾,暗暗地,他穿過客廳,越過磨砂的玻璃隔斷,**的羽絨被下拱起個人影,上半身露在外麵,赤著,斜趴在枕頭上,背部勃發的肌肉泛著一層水光,是退熱散出的汗。

“少爺?”段順小步走了過去,說好等他回來談事兒,溫勵馳不會是睡著了吧。他的心砰砰跳著,他才乍然知道真相,知道他家少爺身邊根本沒人,他還有好多話要問,有好多話要說呢。

他看到溫勵馳的頭稍微動了動,卻沒回答他,他站到床邊,微微傾身,用一隻手撐著床,探著頭去看溫勵馳的情況。

還沒看到臉呢,枕頭裏,甕聲傳來一句:“把我綁起來,然後……出去,我剛打完針……”

長效抑製劑起效的時間是半小時,一般alpha在隱約感覺到易感期到來時就會預防性打針了,溫勵馳為什麽會從早上拖到現在,是和洪醫生談話耽誤的嗎?

段順擔憂地往後退了退,藥物起效前,alpha可能會有暴起傷人的行為,他下了床,趕緊跑去隔壁的治療室裏找束縛帶。

四根柔韌的皮質束帶,把alpha的四肢固定在了四個床腳。

段順給繩子預留了一定的活動長度,足夠完成喝水,伸懶腰之類的動作,但不至於傷到自己或者他人,這些事情他以前做得很熟練,現在也不差。

看著眼前忙碌晃動的人影,溫勵馳恍恍惚惚地掙紮著去拿床頭櫃上的口枷,他還記得洪醫生跟他說的,段順現在的體質跟omega沒什麽區別,會被他的信息素迷惑,隻是,他的指尖剛碰到口枷的邊緣,有一隻手,輕輕地把它退遠了,然後,他的手,滾燙的手心,被那隻冰涼的手攥住了。

“我……”是段順的聲音,繾綣而羞澀,貓叫似的,很小,“我剛從外麵進來,很涼快,我抱抱你,降溫快些。”

溫勵馳沒做聲,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目光艱難地聚焦伏在他床邊的人影上,真的被燒糊塗了,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段順怎麽可能這麽大膽呢,可假如是夢,手上的束縛又怎麽會那麽有真實感。

“別碰我……”即使是夢,他也不敢太靠近,怕自己沒分寸傷到對方,他毫無意義地抬手推拒,眼睛卻直直盯著人家,他根本是想要的,想抱抱段順。

他發號施令了,段順果然不再靠近,往後躲了躲。卻也並沒遠離,溫勵馳不讓他碰,沒關係,他慢慢繞著床,走到了溫勵馳打不到他的地方,蹬掉兩隻拖鞋,從床尾爬上床,膝行到溫勵馳腿側,悄悄把溫勵馳手上鬆掉的皮帶綁好。

溫勵馳感覺到了,隱忍的罵道:“我叫你走!你還有沒有廉恥?”

“你不是老愛叫我小狗,”段順小聲道:“小狗就是不知道什麽叫廉恥心的,小狗隻知道陪在主人身邊。”

溫勵馳聽不太懂,事實上他現在真的連夢還是現實都分不清了,他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說:“出去,出去!”

可是出哪兒去呢?

混混沌沌的,他想,這是他的夢,他要讓段順出他的夢去嗎?那以後段順不再來了怎麽辦呢?於是他趕緊又說:“也不要走太遠了,”眼睛都燒得沒有焦距了,聲音卻還記得要小,不要嚇到人,“你乖乖的好不好,乖乖的……”

“……”段順安靜地看他幾秒鍾,果然很乖,馬上下了床,“好。”

溫勵馳以為這個大膽的小段順就此罷休了,緊繃的背脊鬆了下去,誰知道段順隻是繞到了床的另一邊,他的正麵,猝不及防又爬了上來,先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然後正對著他很快地掀開被子窩進了他懷裏,飛快地躺好了,再把他的手放下,緊緊地放在自己的後腰上。

溫勵馳愣了一下,一瞬間,眼也熱了,心也熱了,他不受控製地箍住了那截腰,那麽窄,那麽軟,還沒他一隻手掌寬。

他覺得自己的理智馬上就要燒完了,可段順居然還在他的懷裏,小聲跟他講條件:“等你退燒我馬上就出去,怎麽樣,我答應你下床,是不是馬上就下了,”雖然馬上又爬上來了,他並不心虛,拿額頭蹭溫勵馳的鎖骨,“我很乖了,你是不是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puppy……”溫勵馳把頭埋進了段順的脖子裏,鼻尖在段順脆弱的腺體周圍來回蹭,段順微微顫抖著,感覺得出很怕,卻一點兒也沒躲,“我,我怎麽敢讓你一個人在外麵那麽久的……以後……”

以後什麽?

溫勵馳的語氣很壓抑,仔細聽還有些哽咽,段順微微抬起腦袋,他想聽溫勵馳說關於他們的“以後”,剛揚起個下巴,驀地,嘴巴被含住了。

段順瞬間瞪大了眼睛,溫勵馳居然吻了他!像他夢裏千千萬萬次那樣!

他驚駭地張了張嘴,是想說話的,牙關一鬆,卻讓一條不規矩的舌頭趁機鑽進了自己的口腔,繾綣地而不容拒絕的,他被勾住了舌頭。

溫勵馳親了他,他又和溫勵馳接吻了。

段順霎時間呆了,溫勵馳的舌頭纏著他,他被迫張著嘴,眼神都迷瞪了,他感到一陣羞愧,他沒想過會發生這種好事。

像這樣,趁他家少爺神誌不清,悄悄爬上這張床,隻是因為他太高興了,金橋告訴了他一個那麽好的消息,他被砸暈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起了賊心。

可他發誓,他真的隻想小小地親近親近溫勵馳而已,很早以前他就想這麽幹了,每次溫勵馳的禁期他都隻能眼巴巴地坐在旁邊,他早就想這麽鑽進溫勵馳懷裏,但他絕對沒有想奢求更多,也沒有想占他家少爺任何便宜。

溫勵馳把他箍得越來越緊,幾乎把他鎖在了懷裏,他該立馬阻止溫勵馳的,這全然不是溫勵馳的本意,他家少爺隻是被信息素控製了。

他也不該允許他家少爺如此放縱,他是beta,溫勵馳就是把他的嘴唇擦出火都對退熱沒有幫助,再怎麽親那都是空耗身子而已。而且溫勵馳燒得這麽高,說不定醒了以後就忘記了,這麽偷偷接吻有什麽意義呢,隻不過又讓他多一件錐心的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罷了,太多的不該他全都清楚,可他呆了呆以後,目眩神迷地,竟然微微吐出了舌尖,笨拙地,哺水般的配合起了溫勵馳。

作者有話說:

那個那個,這一章應該寫得還不錯吧?那麽本人開了個新文,感興趣的可不可以幫幫忙預收一下呢,我隻占你們的書架一個小小的位置就好了。通過主頁可以看到,娛樂圈題材的,全文存稿完就開始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