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清早,段順被一個電話嚇得從**彈坐起來,“我剛沒聽清,爸你說你什麽時候到?”

“我坐八點那趟車,”電話那頭咳了兩聲,“不晚點的話大概十一二點到。”

他爸要來北市了!太猝不及防的一個消息,段順幾乎是彈射似的掀開被子下的床,腳掌挨到冰涼的地麵才稍微冷靜了點。

其實八月他就該回家一趟的,像之前答應他爸那樣,送小球回鄉下過暑假。可那時候他剛開始治病,分身乏術,也怕小球說漏嘴,找了個借口,說小球的幼兒園有個什麽夏令營,夏令營騙得太久了,後來又胡謅了個什麽興趣班,總之就那麽支支吾吾地把一整個假期給搪塞了過去。

那時候他爸已經對他很不滿意,後來每隔幾日的視頻通話也總是匆匆結束,他爸對他更是橫生埋怨。打電話終究是望梅止渴,他們老段家三代單傳,他爸很疼這個孫子,都快入冬了才動身來看他們爺倆,已經算是忍他很久了。

鞋子,鞋子呢?他的眼珠子瘋狂打轉,心髒慌得跳到嗓子眼兒來了,嘴上,還要故作鎮定地應付他爸:“嗯,快到站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啊,上班?沒事,請一會兒假沒事的,我租的地方偏,你轉暈了也不一定找得到。”

拖鞋隻找到一隻,還有一隻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段順心裏急,一咬牙,光著腳打開門往樓上跑。他是去小球房間,盡快、馬上、立刻要帶小球回糖果市場的租房。

那片兒都是一年起租,他搬過去四個月沒到就住進了溫家,租金剩了很多,他當時有想法要退掉那個屋子。聯係到房東,房東人好,說錢能退,但到底過了開學季,房子不一定馬上租得出去,所以隻能退他三分之一。段順算了一下,真要退租,到他手上也沒幾個錢了,幹脆就空置在那裏,裏麵他自己添置的家具不少,而且不一定能在溫家長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又搬出來了呢,他得給自己在無處可去時留個去處。

也幸好沒退,不然這種緊急時刻,他要到哪裏去找個看上去有生活痕跡的屋子來供他爸檢閱。

才六點半,小球在自己的小**睡得昏天暗地,孩子現在已經適應一個人睡覺了,雖然偶爾還會因為害怕而偷偷晚上打開燈,但比剛來溫家的時候那個怯生生的狀態要好太多了。

“寶寶,快起來了,爺爺來看咱們了。”段順把燈摁亮,一掀被子,正彎腰去抱小球,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倏忽從被窩裏掠了出來。這動靜把他嚇了一跳,直起腰轉頭去看,是那隻叫溫小姐的貓,原先他以為是大屋哪個工人養的,後來在書房看到溫勵馳給它喂水,才知道的這貓是溫勵馳的。

溫小姐大概也被他嚇了一跳,弓著背,機敏地站在床頭櫃上,毛發蓬鬆,應激地朝他支楞著尾巴。說來也奇怪,這貓隻跟姓溫的親近,溫姨、溫勵馳、小球都能抱它,但他就不行,一靠近溫小姐就要跟他刺毛,聽說周少言跟他待遇也差不多,也被撓過好幾次,氣得直說溫家的信息素裏肯定有貓薄荷的成分——總之,外姓的一概不予搭理,高傲極了,真正稱得上是“溫小姐”。

“嚇我一跳。”段順捂著胸口噓了口氣,緩了緩,在床沿邊坐了下來,“寶寶,”他傾身拍拍小球的臉蛋,“聽到爸爸說的話了嗎,爺爺要來看你了,給你帶了你喜歡的炸小肉丸。”

“小肉丸……”小球睡眼朦朧地應了兩聲,不知道醒沒醒,反正總算是動了,兩隻手撐著小小的身體坐了起來,茂密的小卷發亂得像棉花糖似的。看小球睜開了眼睛,段順以為他醒了,站起來準備去床腳凳上拿他的衣服。

站個身的功夫,轉頭看一眼,這倒黴孩子,原來是跟他耍假動作,他一站起來,翻了個身又睡了。段順無奈地又坐回去,傾身拍了拍小球的屁股,用鼻子在小球臉上輕輕地拱,鬧他,又喊了好幾聲起床。

小球抱住他的腦袋,像他平常哄覺一樣拍他的臉蛋,那麽乖,但就是不理他,可氣的是溫小姐也在旁邊搗亂,跳來跳去,往他身上撲,試圖撓他。這太耽誤功夫了,段順拂開它好幾次,急得額頭都快冒汗了,可不管是人還是貓愣是沒一個買他賬的。

他一向提倡“做好朋友一樣的父子”,在小球麵前一直沒什麽威嚴可講,尤其是這種時候,小球根本不怕他,因為反正知道他不會拿他怎麽樣。

外穿的衣服褲子都在床腳凳上,段順歎了口氣,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小球從被窩裏直接拖了出來,抱到床腳,探身拿衣服,然後一股腦往小球身上套起來。“抬抬手,寶寶。”時間緊張,他的動作非常不溫柔,一通操作下,半夢不醒的小球被他折騰得苦著臉終於睜開了眼,嘟囔了聲“爸爸我困”,兩隻手拽著被子又想往被窩裏滑下去。

“聽話!”段順用下巴扼住小球亂動的腦袋,又用腿夾住小球扭來扭去的腳,他是拿這個調皮孩子沒辦法了,想到小球平常在溫勵馳麵前那個軟趴趴的模樣,心一橫,搬出了大救兵,“溫勵求!”他學著溫勵馳的口氣,喊小球現在的大名,“你是不是想要你哥哥親自來喊你起床?”

溫勵馳的大名一出,小球果然立馬變了,“爸爸,爸爸!我不要哥哥來!”剛才還東歪西倒的腦袋,此刻眼睛不朦朧了,動作也利索了,從他膝蓋上爬下去,三下五除二自己換好衣服褲子,“我好了,我馬上就可以好!我去刷牙。”

那敏捷的身手,段順和溫小姐一人一貓看呆在了原地。

洗漱完,段順牽著小球下了樓,溫小姐矯健地跟在他們身後。這貓太粘小球了,帶個孩子就夠麻煩了,段順哪裏還看得過來一隻貓,餘光注意著那貓,前腳一出房間,後腳迅速回身把貓給關在了門裏。

“嗷,我的喵喵!”小球看到了他的動作,當下就急了,扒拉著他的褲腿回頭看,“爸爸,我想帶喵喵一起去看爺爺。”

“不可以哦。”段順麵無表情拒絕了,“還有,不可以告訴爺爺我們住在哥哥家的事情,貓也是,不可以跟爺爺說,知道嗎?”

“知道,這是我跟爸爸的秘密!”

“沒錯,告密的人,小雞雞會被小鴨子叼走。”去年還在鄉下的時候,有次小球跟小鴨子玩兒,被一口叼住了雞雞,那次的痛,一直被小球銘記到今天,段順偶爾會拿這個威脅他。

小球十分沉痛且嚴肅地點了點頭。

段順直奔停車場而去,路過餐廳,陳叔正在指揮工人擺放餐具,他趕緊停下來,告知了自己要出門的事情,順便麻煩了陳叔幫小球給幼兒園打電話請假。

自從半個月前低血糖那次後,他和陳叔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倒不是變得更親近了,隻能說以前那種彌漫著淺淺敵意的氛圍消失了。段順心裏是很感激他的,出院以後馬上買了謝禮登門去感謝,陳叔死活沒要,一張嚴肅的臉漲紅了,連連擺手,差點把他從客廳推拒到大門口,隻說是分內的事兒。

本來就是不熟的關係,施以援手不代表陳叔就喜歡他。看陳叔那麽尷尬,段順也就沒堅持,把禮物帶了回去。那會兒中秋節剛過不久,不要禮物,段順幹脆從自己的賬戶裏取了些錢出來,然後麻煩他家少爺當作節慶補貼摻在工資裏發給了陳叔。

錢不多,但總算是他的心意,溫勵馳難得沒笑話他的寒磣,默默幫他辦了。

如此下來,到了現在,每次路上碰到,段順都會笑臉相迎主動打招呼,陳叔呢,跟以前對他的態度差不多,但總歸沒以前那麽冷淡生疏了。

看他急匆匆的,陳叔沒多說什麽,隻問了他要去的地方和回來的時間,一口答應了他的請求。

段順開了車,飛快地帶著小球趕去了糖果市場。

時間還早,他和小球把屋子裏裏外外擦洗了一遍,九點多,又下樓買了菜,像他這麽年輕的單身父親在這裏還是少見,市場裏的老板們知道他家的情況不容易,平常都很照顧他,買菜總會多給幾根蔥。

街頭走到巷尾,打了一圈招呼回來,小球的衛衣帽子裏被熱情的叔叔阿姨們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和小玩具。糖果市場本身就是主要兜售孩子玩意兒的地方,沾小球的光,段順也飽了口福,父子倆一路走走吃吃,很快買完了菜。

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了房東的花店,今日的拋售款是向日葵,兩三朵紮成一束,搭配的花材是噴泉草,還有幾朵胭脂紅的岩薔薇,岩薔薇的花片極單薄,香氣卻極濃烈,拿牛皮紙一包,兩種花的顏色碰撞在一起,又清新又熱烈,有種無比勃勃的生機感。

照例,段順買了一束帶回家去。

屋裏屋外這麽忙活一頓,總算是有了點兒居家的氣息。段順滿意地在家門口打量一圈,洗把臉,圍裙一係,鑽進開始叮叮當當備起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