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橘色落日灑滿了書房的地毯,外頭寒風蕭肅,光打進來,肉眼看上去有種極熾熱的錯覺。溫勵馳坐在老板椅裏,端著ipad正在看上個季度的財務報表。除了易感期,他一般不會把工作帶到家裏來,但最近一段時間沒辦法,他得看孩子。

本來小球一直是段順在管,但段順前兩天的低血糖實在令他心有餘悸,所以他強製把人留在了基地住院。

那小子一開始還不肯,說什麽第三次化療的時間快到了到時候來住院也是一樣的,見他態度強硬,又開始說軟話,嘟囔著小球離了他晚上睡不著,還有一句話,小小聲,為了討好他而說的:“我不在,誰給你捏背啊。”

他那時候趕著回去換衣服上班,一句話堵了回去,讓段順把心放肚子裏,他一定好好照顧他的寶貝兒子。後麵那句,乍一看挺正常的,但他心裏有鬼,聽得心驚肉跳,幹脆假裝沒聽見,門一關走了。

轉眼就過了一個星期。

孩子的不穩定因素太多,溫姨年紀大了,沒法一直跟著一個精力旺盛的孩子到處跑,他從不食言,答應了段順要好好照顧小球,幹脆把自己的工作時間調整得跟小球上下學時間一致,這幾天,除了上學和睡覺,小球幾乎時時刻刻跟他呆在一塊兒。

小球和他一直就不對付,兩個人互相不喜歡對方,天天這麽綁在一塊兒,他倒是能忍,看看書開開視頻會議,時間過得很快。小球卻好像不太能忍,從前天開始,一放學就來他書房地上打滾,嚷著要爸爸。

溫勵馳不勝其煩,裝了兩天聾子,實在受不了了,喊出差回來的周少言帶小球去了兩次醫院。他自己呢,雖然每天洪醫生都會和他發消息溝通段順的情況,但除了段順昏倒那晚,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導致的,總之他覺得暫時有些難以麵對段順,一直再沒去過醫院。

這天,周少言送孩子回來,時間還早,就留了留,兩個人聊了會兒工作,話題自然而然過渡到了段順身上。周少言埋怨他,說他冷血,不去探病就算了,連個電話也不給人打,段順每天輸液輸的小臉白得都沒顏色了,那麽痛,手都抬不起來,還繞著彎追著問少爺怎麽樣了,工作還忙著嗎。

溫勵馳聽得很不是滋味兒,卻嘴硬:“我又不是醫生,探望兩下他就能好麽。他現在需要的是靜養。”說到這個,他瞥了眼不遠處趴在地毯上玩樂高的小球,“下次早點帶小球回來,每次都逗留那麽久,吵死了。”

“全天下大概隻有你覺得小球吵,他才多大啊,你小時候又比他懂事多少。”周少言埋怨,“小球在小段順麵前不知道有多乖,心疼爸爸心疼得眼淚嘩嘩流。”

溫勵馳還沒來得及反駁,突然傳來“咚”一聲悶響,兩個人齊齊轉過頭,是小球發出來的聲音,可能是想去撿滾到一邊的積木,不知道怎麽卻摔了,四仰八叉的,懷裏還死死護著一座搖搖欲墜的積木城堡。聽得出摔得有點重,出乎意料的,這孩子倒是沒哭,可能是一下子沒回過神,在地上安靜地躺了兩三秒鍾,然後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微微側身,像是想在不驚動懷裏城堡的情況下爬起來。

本來就散了,還動,這積木肯定得倒,溫勵馳沒忍住出聲提醒:“別動——”他話還沒落音,“嘩啦”一下,五顏六色的積木從半支著身體的小球懷裏攔腰斷了,雪崩似的,簌簌砸在地毯上。

小球眨了眨眼睛,愣了兩秒,接著,扁了扁嘴,下意識扭頭朝他看了過來,無助又委屈。周少言“呃——”了一聲,剛準備走過去扶,被他阻止,“讓他自己站起來。”

小球的手都伸出來了,聽到這話愣了愣,朝溫勵馳憤怒地瞪了一眼,溫勵馳沉默地涼涼掃一眼回去,沒作任何表示。

這麽點兒小挫折,在他看來還不至於需要哄。

周少言“嘖”了聲,愛莫能助地退了回來。

“嗚嗚……”摔得那麽慘卻沒得到任何安慰,小球立馬不幹了,委屈地抽咽起來,“我的樂高……”

嬌氣。

相比溫勵馳的冷漠,身為omega的周少言完全不能忍受對一個哭泣的可愛小朋友袖手旁觀,“唉,我受不了了!”他走過去把小球扶了起來,“來,叔叔抱哦……”又回頭責怪,“你也忍心。”

溫勵馳不讚同地皺了皺眉毛,但也沒說什麽。

周少言又說:“這麽小的孩子,很需要長輩引導和關愛的。”

“我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溫勵馳麵不改色,他童年裏的男性長輩,就是如此嚴厲的。

“所以你總是不開心。”

溫勵馳啞然片刻,不作聲了。

“抱歉。”周少言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溫勵馳的家庭情況,他並不是不清楚,頓了頓,慢慢說:“但是遲早有一天你會有自己的孩子,你一定要學會和他們和諧相處的。”

溫勵馳看上去並不在意,揮了揮手,“至少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

“你快奔三了老板,結婚,生子,你以為離你還有多遠?”周少言走了回來,雙手痛心疾首地往黑色桃木桌上一撐,“早晚你得學著怎麽當好一個父親,我看現在這個時機就挺好,趁小段順在休養,你有那麽多帶孩子的機會,提前練練手也好啊。”

“你好像對這方麵很有心得?”明明自己也是光棍一條,操心別人的事兒倒是很來勁,溫勵馳麵無表情地斜睨他一眼,“這麽熱心,不如我把你娶了怎麽樣?你這麽好為人師,這麽喜歡教別人當爸爸,想必信息素分泌很旺盛,身體素質不錯,應該可以三年抱倆。到時候你也不用拿我的弟弟過幹癮了,你自己就能生一堆孩子,想怎麽寵怎麽寵。”

“幹嘛這麽生氣,發瘋啊你。”周少言拿看變態的眼神看他。

溫勵馳無疑是很有魅力的一個alpha,作為一個omega,他也不差,按道理來說,他倆家世相近,雖然是親戚,但早出了五服,發展發展也不是不行,但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對方不是自己那盤菜,尤其是他,從大學到工作,為溫勵馳打了這麽多年的工,成天被使喚來使喚去,他要是真動心了隻能證明腦子大概確實有不小的坑。

溫勵馳這麽說,隻會讓他覺得這人犯病了,是寂寞出來,憋出來的病,“我說你,找個人吧,這兩年你一心撲在公司上,抑製劑一針接一針打,你家門口保衛那條狼狗戴止咬器的次數都沒你多,我看了很怕啊。你控製不住自己沒關係,別禍害我,下次你要再這樣,我要去omega聯盟告你職場性騷擾了。”

周少言氣人很有一套,隔著一張辦公桌,溫勵馳怒極反笑,抱著手冷冷道:“先說清楚,是誰先騷擾誰?”

“我,我騷擾你行了吧!”盡管已經下了班,但總歸溫勵馳還是他直係上司,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周少言忍氣吞聲地認了錯,拍了拍西裝褲腿,站起來,“不敢教育你大老板,我走了。”

“不送。”

“這就趕我了?剛才也不知道是誰說要討我做老婆。”周少言推開門,反唇相譏,“你們alpha真是沒一個好東西,我總算知道小段順為什麽要跑了!”

溫勵馳猝不及防被戳到了痛處,提高了聲音罵:“滾!”

門啪嗒關了。

屋裏安靜了下來,隻剩下麵麵相覷的一大一小。

小球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坐回了積木旁邊,不哭不鬧的,正在重新搭建塌掉的城堡。看他還挺有耐心,溫勵馳的心情稍微好了點,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小球盯著他,氣鼓鼓的,沒說話。

溫勵馳皺了皺眉,他又哪裏得罪這祖宗了?

“同樣的話我不喜歡重複第二遍,我希望你有禮貌一點,聽見了別當沒聽見。”

過了兩三秒,小球氣呼呼站了起來,手裏拿著城堡的塔尖部分,慢吞吞地朝他走來。

“學過網球嗎?”

“網球是什麽?”

“……”

“是一種運動。”沉默一陣,溫勵馳說,“你爸爸沒教過你嗎?這個他學的很好。”連悠悠球這種無聊的東西段順都教給小球了,沒道理高級一點的運動不教吧?

小球搖了搖頭。

“你想學嗎?天氣還不錯,我可以教你。”溫勵馳略微俯下高大的身軀,兩隻手交握搭在辦公桌上,用自認為親和的態度,試著向他年幼的弟弟推薦這項他還比較喜歡的運動,“我們家每個人都會一點,還挺有趣的,等以後你升上小學,體育課可以挑這個,學會以後,可以幫助你快速交到一些朋友。”

小球顯然聽不太懂,怪怪地看著他。

“想還是不想?”

“我想要我爸爸教我。”

“你爸爸都是我教的,他的水平還不錯,但我更好。”

“不可能!”小球舉起塔尖往他丟了過來,“我爸爸肯定最好!”

膽子真是肥了。溫勵馳一驚,雙腳稍微點一下地,帶著椅子往後滑了滑,塔尖劃了一個拋物線,砸在了他的腿上,不太疼,威脅意味大於攻擊意圖。

“說吧,又對我有什麽意見?”

“周叔叔剛才說你嚇跑了我爸爸!”小球毫不畏懼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為什麽嚇跑他,你為什麽這麽壞,我爸爸很想你,你為什麽不去看我爸爸。”

“那麽,你是在幫你爸爸出氣?”溫勵馳啞然失笑。

小球不回答,隻說:“我討厭你。”

“謝謝,彼此彼此。”

以小球現在的文化水平當然是聽不懂溫勵馳這句話的,但不理解意思,不表示他聽不懂語氣。溫勵馳的表情告訴他這肯定不是句什麽好話,他又揚起了手,做出跟剛才一樣的偷襲手勢。

還來?

這麽近,溫勵馳心想肯定躲不過去了,下意識閉上眼睛偏過了頭。等了好幾秒,預料之中的疼痛卻沒到來,他重新睜開眼,看向小球,那孩子舉著拳頭,見他看過來,得意洋洋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溫勵馳沒忍住氣笑了,真是好樣的,這倒黴孩子現在不僅不怕他,甚至還敢戲弄他了。他把那塊積木從膝蓋上拿起來放到了桌上,“別討厭我了,”他伸一根食指,把積木朝小球推了過去,“我再不好,也肯定比你親生父親強點兒,你沒見過他,但我打包票你肯定不會喜歡他,因為他比我更不喜歡小孩。”

至少他還有耐心在這裏陪玩,他小時候,除了考校功課,他爸從來沒有陪伴過他,哪怕隻是下一盤國際象棋,或者上一節馬術課。他爸總是很忙,忙得沒工夫陪兒子,沒工夫照顧雙親,沒工夫發現妻子漸漸變差的精神狀態……

也正是因為他爸忙,所以小段順才會被送到他身邊來。

站的老遠,小球猶豫了一下,觀察了一會兒溫勵馳的表情,判斷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挨打,小步跑到了木桌側麵,機靈地朝溫勵馳瞟過去一眼,謹慎地拿回那塊積木,飛快的轉了身。

溫勵馳搖了搖頭,失笑拿起平板,重新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剛解開鎖,突然有一雙小手搭上了他的小臂,他側頭看,是去而複返的小球,仰著臉,有些害羞,又有些勇敢,倨傲地抬著頭,小聲衝他說:“那個網球,你很想玩嗎?你想的話,我可以陪你玩一下。”

作者有話說:

哥倆互刷好感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