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剛從羊腸巷轉到大路上,段順被一通電話召喚到公司,溫勵馳急用的一個印章落在了家裏。早高峰,高架上車堵得密密麻麻,緊趕慢趕,到溫氏樓下,花了將近一個小時。

一樓的大廳仍舊那麽氣派,但是這次不再需要預約,也不用在會客室呆一下午也沒人搭理,段順徑直乘上通往八十六層的電梯。

跟他一同進入電梯裏的有三個女孩兒,披著頭發,看不出第二性征,但那身形,趕得上段順那麽高大了,總之不會是omega,都做OL打扮,畫著精致妝容,腳踩恨天高。段順穿的是普通T恤長褲,走在大街上無人在意,站在這棟精英薈萃的樓裏,就顯得尤其格格不入了。一進電梯,三個女孩兒挨個瞥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挪開目光。

段順被看得挺不自在,但不想露怯,抱緊了懷裏的文件袋,也麵無表情。電梯慢慢上行,女孩兒們一個接一個下去,最後隻有一個大波浪卷的女孩子跟段順同乘。每停一層,電梯會提醒樓層,溫勵馳那兒是頂樓,段順不怕錯過,百無聊賴,也有些尷尬吧,始終隻盯著自己鞋尖兒看。

“你是幹嘛的?”突然,大波浪卷往他身旁挪了一下,不算靠近,但讓段順嚇了一跳,抬起頭,戒備的瞪大眼睛,“我……”別人開口問了,他不好意思不作聲,但開口了,發現也不知道怎麽介紹自己,“我來給我家老板送東西。”

“老板?”大波浪卷瞄了眼電梯麵板上的數字,八十三層,再往上,可都是舉重若輕的人物,“陳副總?”段順輕輕搖頭,往後退了一步,她來了興趣,挨個問,“還是劉總?”

這麽個窮酸的漂亮小子,會是誰家裏請的幫工?真是幫工?她更好奇這個,這姿色,當情人還差不多。

“溫董。”她問一句,段順就往後退一步,再讓她問下去,簡直要站角落裏去了,“我是溫董家的。”

“哦。”大波浪卷微不可察地驚訝了一下,擺正身姿,伸出手,終於正眼打量起段順,纖細的身軀,不知道沒力氣還是怎麽的,微微駝著背,五官生得漂亮柔和,有種沉默的親和感,就是嘴角老下撇著,讓人看了忍不住想叫他笑一個,年紀輕輕,幹嘛這麽苦大仇深,“lisa,溫董的第二助理。”

這麽巧,段順驚訝地抬起了頭,居然是溫勵馳的助理。

他沒見過她,心想,大概是溫勵馳在接任董事長以後新招的,隻握她半掌,禮節性地短暫一笑:“段順。”

八十六層很快到了,溫勵馳在開會,那塊印章比較重要,段順想親自交到他手上,lisa聽他那麽說了,自來熟地先引他去了茶水間。

“咖啡還是茶?”她從消毒櫃裏拿出一個玻璃杯朝他晃晃,巴洛克風格,像是水晶,看起來價值不菲。

這套杯子還在呢,段順笑了笑,“白開水就可以,謝謝。”

這是當年,一個歐洲的客戶帶來的見麵禮,說是什麽王室專供,溫勵馳留了兩套,分給了他和周少言,足足二十幾隻,家裏也用不著,於是全放在了茶水間,那時候溫勵馳還隻有周少言一個助理,他,勉強也能算一個,茶水間裏永遠隻擺著兩隻杯子,貼著他和周少言的名字。不像現在,段順往茶桌上看,一排形態各異的保溫杯,溫勵馳一手帶起來的班子。

“以前沒見你來過,給溫董做事多久了呀?”lisa喝了口咖啡,把白開水推到段順麵前,自己也坐下來,“禁期,溫董常常在家辦公,再回來公司總是缺這缺那兒的。通常都是小龍哥來回跑,萌小龍你知道不?”lisa曖昧地眨眨眼,“溫董那個特有男人味的司機,可惜是個beta,我也是beta,但我非alpha不嫁的,不然,哼哼……”

“沒多久,才一個月吧。”段順一板一眼地說。這不算騙人,假如隻從他這次回來算起,時間確實很短。嫁不嫁的,這種表述太主觀,他不知道怎麽接,幹脆沒說話。

“哦。”lisa訕訕笑了笑。

看她那尷尬的表情,段順就知道,自己又把天聊死了。他也尷尬,但他就是口拙,有什麽辦法,不過lisa不說話了更好,他也樂得清淨。

沉默的對坐了一會兒,lisa起身去續杯,再回來,默默坐到了另一張桌子。

段順注意到了,反而鬆了口氣。

茶水間又進來了一男一女,一omega一beta,和lisa打扮相似,看起來也熟識,一進來就往lisa身邊坐過去,頭挨頭聊起天,聊股票,聊時政,聊大牌的折扣日。

期間另兩人往他這兒看了眼,大概是lisa解釋了一下,他們又轉回了頭。段順對他們的聊天內容一點興趣也沒有,從頭到尾假裝自己是座泥菩薩,眼觀鼻鼻觀心,心裏隻盼著溫勵馳趕緊下會。

“……我進去送咖啡,那麽巧,溫董的袖扣掉了。我蹲下去給他撿,那鋥光瓦亮的皮鞋,那大長腿,高定西裝褲,溫董就那麽架著腿坐在老板椅上,從上往下淡淡地掃我一眼……”是那個omega男生在說話,段順微微坐直身子,茶水間就那麽大點地兒,他就是想裝聽不見也不行。那個男生繪聲繪色地描述,“我操,誰懂,溫董的眼睛就跟野獸一樣,好sexy,我口水差點就流下來了,誰懂!”

段順握著拳,悄悄豎起耳朵。

“別問了,誰也不懂你,還流下來呢……”lisa在笑,“你流啊,然後我們幫你卷鋪蓋走人。”

“操。”男生憤憤不平,“誰他媽定的規矩,不許辦公室戀愛,太無情了,毀了我好多溫柔。”

“就你?Tom,你清醒一點吧。”另一個beta女生嘲笑他,“就算boss是皇帝好了,輪得到你去侍寢啊?你把銷售部那群妖精擺在哪兒。”

“就你懂,你是懂王。”叫Tom的omega男生惱羞成怒,“你那麽懂,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說不定哪天晚上,溫董累了,我走進他的辦公室給他送茶,淺淺的燈光下,他看向我,突然覺得我還不錯,然後狂性大發、邪魅一笑,一下子撲倒人家,對人家這樣那樣呢。”

Tom的表達能力很不錯,根據他的描述,段順竟然忍不住聯想了一下溫勵馳邪魅一笑是什麽模樣。

太奇怪了,太油膩了,他的嘴唇忍不住抖了抖。這是第一次,他當麵聽到別人意**溫勵馳,心底裏,他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厭惡、嫉妒,他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還有點兒羨慕……至少,Tom至少敢於表白,雖然略顯猥瑣和瘋狂,但他,就連表白的勇氣,他都沒有。他對溫勵馳的那些感情,藏都來不及,哪敢這樣大剌剌地往外宣揚。

“救命!”lisa笑得趴在桌上,和另一個beta女孩抱成一團,“你真是big膽,溫董的現任情人是誰你還記得嗎,金橋啊,那可是金橋,我求你家通個網,看看人家長什麽樣兒好嗎?再不行,你往後看看,近水樓台,你後頭那個帥哥可比你近多了。得是多黑的燈哪,溫董才能對你狂性大發,哈哈哈哈哈……”

omega男生倏然回頭看了一眼,尖銳的眼神投向段順。段順的心尖兒霎時一抖,有種偷聽被抓包的窘迫,轉過念頭一想,他又不是故意要聽的,定了定神,平靜地看回去。

目光在段順臉上逡巡幾秒,那男生臉色很差的轉過了臉,媽的,老板家一個打雜的都長得這麽好看,他臉上有些掛不住,指著lisa,“嗬嗬,你敢說你沒意**過溫董?”lisa的笑幹在臉上,他誌得意滿,又指另一個beta女生,“你敢說你沒想過跟溫董睡覺?”

beta女生也膽大,立馬說:“當然想,誰不想?”說完端莊地和lisa碰了個杯,心照不宣的一笑,喝一口咖啡,湊到一起促狹地笑。

幾人發言之危險之大膽,段順聞所未聞,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開放嗎?他的耳朵紅了,坐立不安地撇過了頭,是心虛,也頗有些怪罪,怪溫勵馳生得太好,也怪他鋒芒太露。說到底,是怪自己的怯懦。

畢竟比起前幾年,溫勵馳已經低調了太多。金錢、名利、權勢,商場征伐那麽多年,溫勵馳的野心其實早沒從前那麽尖銳,現在的溫勵馳,至少就段順見到的溫勵馳,目光和麵色,都顯示著一種厚重的平靜,那是掌權者特有的勝券在握。

盡管如此,溫勵馳的愛慕者卻沒比年輕氣盛時有所減少,甚至更多了。他無欲無求,可在別人眼裏,他就是欲望本身,內斂的氣質並不能讓別人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哪怕一丁點兒。

段順能想象得到,想和溫勵馳一夜春宵這種話絕對不會隻是這三個人獨有的想法。這個公司的omega和beta,不管已婚未婚,隻要還年輕,大概都在午夜夢回時意**過他的少爺。

這很正常,就像全世界男人都會把瑪麗蓮夢露當做夢中情人一樣,一個充滿吸引力卻遙不可及的人,當然是可以被正大光明覬覦的。

可他連這種非分之想都不能有,他隻敢在無人處,陰暗的角落裏偷偷幹一些出格的事情。越想,他越感到苦悶,和無法排解的嫉妒。

十點鍾,溫勵馳下了會,外麵傳來說話聲,段順,包括茶水間其他三個人,都收斂神色站了起來。呼啦啦四五個人從不遠處的玻璃門外走進來,溫勵馳正被簇擁在最前麵,身高優勢,站在裏頭,鶴立雞群似的,麵色肅然。

段順伸長脖子盯著他看,幾秒鍾後,本來還低著頭聽旁邊一個中年人說話的溫勵馳,突然抬眼朝茶水間這邊看了一眼。

直直的,段順和他對上眼,就一眼,心裏像過了電一樣,沒忍住,露出了個欣喜的笑,無聲地喊了句“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