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勵馳的表情波瀾不驚,抬手,四指並攏,招狗似的朝他勾了勾。

動作很小,但溫勵馳多萬眾矚目,簇擁在他身邊的人,立馬不明就裏地轉過頭來看,茶水間三人,也下意識轉頭看向段順。這麽多人,盯著一個傻笑的他,段順頗局促,趕緊恢複正常,朝三人短促地微笑一下,捏著文件袋,三步並作兩步,朝溫勵馳走去。溫勵馳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都各歸了各位,自己卻站在原地,等他走近了,才轉身往董事長辦公室走去。

“東西呢。”推開門,溫勵馳側著身,一手鬆領帶,一手朝他攤開。

段順正眼珠子亂轉欣賞辦公室的裝潢,聽見這話,連忙把捂熱了的文件袋遞上去,“在這裏。”

溫勵馳接過,繞過桌子,坐下,拉開文件袋,拿出印章,同時眼睛也沒閑著,上下打量段順一遭,不滿意地皺眉,“有空去買幾套像樣的衣服,穿成這樣,你也好意思進公司大門。”

怎麽了,段順赧然地四下看看自己的打扮,是廉價了點兒,但一沒破破爛爛二沒奇裝異服,他覺得也還算得體吧。

又不是以前了,他回想起以前,那時候,他天天要陪溫勵馳出去見人,大公司的生意,不是一上來就簽合同,正式交談之前的第一眼很重要,別人會看你穿什麽檔次的西裝,踩哪個地區出產的皮鞋,戴什麽價位的表,走在溫勵馳身邊,穿得太次,那是給溫勵馳,給溫氏丟臉。

可現在,就為送個東西專門去買衣服,他嘀咕:“錢多燒的慌啊”,他可沒錢購置行頭,而且又不是這兒的正式員工,幹嘛對他要求這麽高。

溫勵馳耳朵尖,陡然揚起眉,“再說一遍?”

“我要去醫院了……”

轉移話題腦筋倒是轉得快,溫勵馳想罵人,看段順白著一張臉,懶得再計較,看一眼手表,命令說:“這個點了,吃了飯再去。”

“不行啊,”段順為難,“下午去,水就吊不完了。”見溫勵馳不為所動,又嘟囔:“回去的那條路,晚上不好開。”

他的治療方案在昨下午確定下來了,打了將近一個月的營養針,他的體質強健很多,但手術風險依舊太大。所以還是化療,用藥物,盡量讓異常分泌的腺體萎縮下去,以減少信息素的分泌。他聽了以後鬆了口氣,化療好,手術成功率太低,雖然他對痊愈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但還是不希望那麽早就死掉。

他還想多看幾眼溫勵馳,多陪陪他兒子,也再多給他爸一些緩衝時間。

治療的事,他不打算跟溫勵馳講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化療暫定在下周五開始,這周他一直在建立耐受,輸液量比以前多了不少。每次打完他都很疲憊,白天還好,視野至少清楚,但晚上開車,駕駛技術再高超,他也有點怕。

“那就別回去了,在醫院住一晚上有什麽關係。”吃個飯還唧唧歪歪,溫勵馳不耐煩了,說完一抬眼,看段順欲言又止地盯著他,馬上想起來,家裏有個哭包,“麻煩……”他頭疼地捏捏鼻梁,思忖兩秒鍾,按下座機通話按鈕,座機響了一聲,lisa甜美專業的聲音響起:“溫董您好,有什麽事吩咐?”

“中午給我點山珍宴的餐。”溫勵馳瞟一眼段順,食指點一下旁邊的會客沙發,示意他去坐,“兩葷一素,不要太辣。再燉盅湯,要兩份米飯,十二點半之前送到。”段順一聽,心知溫勵馳這是非要他留下了,老老實實走過去,挑了個角落坐下。

掛斷通話,溫勵馳朝沙發看去,段順正窩囊地坐在那兒,表情生無可戀,手搭在膝上,放鬆的垂著,粉白的細長手指,泛著類似絲綢的光澤,柔和,潤澤。

從前那麽多年,他都沒注意過這雙手。

溫勵馳確定,自己對段順絕對沒有絲毫非分之想,至少,過去二十年裏是這樣。可昨晚怎麽解釋,瞞得過段順,瞞不過他自己,他確實是不對勁了。

隻是一瞬間的心悸而已,他卻後怕了一晚上,不知道怕什麽,可能是怕打破一些很重要的平衡,或者自己也沒意識到的不敢觸碰的禁忌,總之心裏起起落落沒個定。

早起腦子清醒了,再返回去琢磨,安靜封閉的環境,滿屋蒸騰的水汽,那麽曖昧的氛圍,他一個身心正常的alpha,那種情況下,心思不歪才是真的不對勁吧。

這個理由是很有說服力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對於性方麵的需求之大,怕髒,他不喜歡找床伴,每一任都是認真談的,找人調查了,親自去認識,然後發展關係。要不是這兩年生意做大了,他沒空去維持一段感情,禁欲得久了,大概也不會出這種醜。

對著從小一起長大,說是親人也不為過的仆人發了情動了心,他真是覺得丟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證明什麽,證明給誰看,坐在辦公桌前,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了個念頭,再看一遍那雙手,他絕不會再有反應。還沒意識到的時候,電話已經撥了出去。回過神了想掛斷,段順馬上接了,問“怎麽了”,他心裏焦躁,嘴上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安靜幾秒鍾,段順又問一遍,才勉強找到一個借口,把人叫來了公司。

那雙手依舊漂亮,但那股子蠢蠢欲動的邪念卻沒了,消失無蹤。

這才對,這才正常,他隱晦地注視著那雙手,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心裏那列即將脫軌的火車,逐漸重回了正軌。

他沒有變,他依舊是溫勵馳,段順依舊是他聽話的仆人。

一切事情都還在他的掌握之中,確認完這個事實,溫勵馳的心情變得好起來,再瞟一眼段順,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兒,他忍不住就想刺撓一下,“吊著張臉給誰看呢?”段順果然抬起頭,正要開口,他沒讓,還沒聽他就知道段順會講讓他不高興的喪氣話,“晚上我叫人去接你,保證不讓你在外邊過夜,這樣行了麽?”

段順本來以為自己又要挨罵,沒想到是好事兒,聽完笑了,馬上說了句謝謝。溫勵馳沒忍住,也跟著笑了,無聲鬆了口氣,不再作聲,低頭看起報表。

晚上果然有人來接段順,他以為溫勵馳會給他找代駕,沒想到來的是萌小龍。

接到電話那會兒他剛好輸完液,萌小龍站的地兒很明顯,他飛快地下樓,遠遠的喊了聲”萌萌哥”,萌小龍轉過頭,朝他明亮一笑,揮了揮手,那體格,那氣質,英武、正直,一看就是當兵的,段順忍不住想起lisa的話,他萌萌哥,確實是很有男人味。

“車鑰匙給我吧。”

“哥你沒開車來?”

“嗨,開來了下次還得取,我懶得跑,打車來的。”

溫氏到這兒確實挺遠的,段順有點不好意思,“麻煩你啦。”把鑰匙遞上去,“這兒。”

“這有什麽的,我掙得就是這份錢,老板指哪我打哪。”萌小龍怪他客套,接了鑰匙,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食指繞著鑰匙圈轉得飛起,“單為了你我也要來的,那路設計得也太不好,彎道太刁鑽,肯定總出事故,還就得我這老司機來開。”

“是啊,”段順點頭,“總有大貨車,轉彎開過來嚇也嚇死了。”萌小龍為他開副駕駛的門,青筋畢露的小麥色手背上,有幾個紅印,“哥你手?”像是油崩的,他看出來了,但萌小龍並不擅長下廚,他好奇地盯著看,“塗藥了嗎?”

“我,我在家做飯呢,一不小心就弄成這樣了,唉,手太笨。”做飯受傷再正常不過了,每個初學者的手都會經曆這麽一遭,但萌小龍的表現卻顯然不太正常,段順隻是簡單地關心了一句而已,他卻把手馬上就縮了回去,藏在背後,挺高大個硬漢,臉微微泛起了紅,“還用不著塗藥,沒那麽嚴重。”

他這副樣子,段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萌萌哥,這是有情況了。做飯是做飯,為誰學的,為誰做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他給自己做飯的時候,是不會露出這樣害羞的情態的,上一次因為下廚而慌張無比,還是因為溫勵馳。

不管廚藝深淺,在喜歡的人麵前,人的手腳總是格外笨拙一些。

“哦。”段順彎腰坐進車裏,沒追問,隻在扣安全帶的時候關心了句“起水泡了,還是要小心點,破了挺疼的。”

萌小龍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那麽早讓周圍人都知道自己對周少言有了好感,周少言條件那麽好,追他的人何其多,從這兒排到法國都算少的,而他,他隻是個司機、保鏢,一個空有一身腱子肉的退伍轉業兵,一沒錢,二沒勢,喜歡兩個字,說出口,他都覺得自己玷汙了周少言。

所以他要藏,就算段順和他同為beta,他們倆階級一樣,關係也親厚,他也不敢**分毫,他知道自己還不配,還不夠格。

繞到駕駛座,萌小龍發動了車。段順貌似正常的直視著前方,眼珠卻滴溜溜的轉,半晌,猝不及防地問了句:“嫂子喜歡吃你做的飯嗎?”

“沒空吃呢——”萌小龍心不在焉,說完,瞳孔猛地一縮,心裏直呼糟糕,抬眼從後視鏡裏看了眼段順,“呃,那個……”

“那可不行啊。”套話成功,段順笑了起來,萌小龍在他旁邊慌張不已,他卻孩子似的,眼睛彎成月牙兒,樂起來,“是該談啦!”

萌小龍懊悔地嘟囔:“你怎麽變這麽賊了,還搞突然襲擊。”

段順還是笑,萌小龍真談戀愛了,他真心為他高興,“飯都空不出時間吃,嫂子看來是個大忙人。”他憂心忡忡地給起建議:“哥,做飯光靠自己琢磨可不行,你要真想對嫂子好,有空來找我,我有幾道拿手菜,全教給你。”

“八字還沒一撇呢。”萌小龍被他整無奈了,可段順叫了“嫂子”,這兩個字太好聽了,他忍不住傻笑起來,小聲的答應:“好,好,你教我。”過了會兒,還主動來問,語氣既甜蜜又擔心,“我都不知道你會做飯,沒吃過,你真能把我教好?”

“不知道合不合嫂子的口味,但是少爺還挺喜歡的,他把我做的菜全吃完了。”

“哦哦,老板都覺得好,那肯定是很好的。”

作者有話說:

俺也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