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是段順的生日,他一向不太記得自己的生日,因為沒人會祝他生日快樂,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世上的事呢,常常是沒有奢望就沒有失望,他總是跟自己說你也沒那麽想要過生日,說得多了,把自己說服了,深夜一個人躺在**的時候也就不會感到孤單和委屈。

那麽多年裏,真正意義上,他隻過過一個生日。

是他十六歲的時候,那年的七月十九落在一個普通的工作日周三,平常他起床的時間大概是六點,通常的流程是收拾完自己,快快地吃個早餐,然後上樓去服侍少爺起床。可這天,他提前了一個小時起床,洗漱、上廁所、然後換好西裝校服,出門前的準備全都做完了,卻並不下樓,無所事事地又躺回**,就著初升的陽光,舉著一本書看。

說是看書,眼珠子卻半點沒往書上擱,時不時往門上瞟。

他是在等人。

六點的時候門輕輕地被叩響,他心不在焉的,嚇得肩膀一顫,書跌下來,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鼻子。高挺秀氣的鼻梁上頓時有了個紅印,他痛,卻來不及喊痛,將書一扔,飛快地從**一躍而下,呲牙咧嘴地穿上拖鞋“噔噔噔”跑去開了門。

門口是溫青蓮,溫柔素淨的一張圓臉,笑意盈盈地,“裏頭乒乒乓乓的,我以為你還沒起床呢。”她手裏是一個湯碗,麵條白毛線似的燙在湯裏,臥了蛋和幾片青菜,香味嫋嫋。

段順眼睛都看直了:“哇……”昨晚溫姨特意拉住他叮囑,“明早上溫姨給你做早餐,起早一點,別跟你爸說啊。”這樣神神秘秘,他當然是馬上就猜到溫姨是要為他的生日親自下廚。

長壽麵還是奶油蛋糕,他猜了好久會是哪一個,他傾向於是麵,但溫姨最近沉迷於烘焙,所以還真不太拿得準。

這個驚喜他期待了一晚上,居然猜對了,笑得簡直合不攏嘴,“我早就起來了。”

“十六歲了,真好啊,長成真正的男子漢咯。”

“早就是了,”段順靦腆地笑了,把進屋的路讓出來,小聲爭辯,“去年分化完我就已經是了。”

“好,是呢!”溫青蓮兩眼彎彎。

進來以後,溫姨並沒停留太久,隻把碗放下,講了兩句吉祥話就匆匆下樓了。

段順也理解,暑假是社交季,也是水果豐收的季節,溫姨既要幫溫勵馳和溫叔叔準備各種社交宴會的著裝、配飾和禮物,還要督促農場的女工去收熟果子,每日在紙醉金迷與歸園田居兩個世界裏穿梭,簡直分身乏術。

他吃東西的速度一向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愛心生日麵吃光了,吃完,他迅速地下了樓,趁著還沒什麽人進廚房,偷偷洗了碗。

把碗擦幹,他蹲下去把碗塞進消毒櫃,這時候,後背突然被什麽頂了頂,動作不重,鬧著玩兒似的,但他還是嚇了一跳。他很怕身後的人是他爸爸,要是讓他爸發現溫姨給他過生日,肯定會發脾氣,他實在不想在今天跟他爸吵架。

他驟然回過頭,身後站著的,卻是一個高個的年輕少年,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條紋真絲睡衣,趿著一雙黑色軟底拖鞋,白皙的足背被垂感很好的睡褲淹了一半,一隻腳在鞋裏,另一隻腳則踩在鞋麵上。

很明顯,剛剛碰了他肩膀的東西就是那隻不好好穿鞋的腳。

是溫勵馳。

“少爺,你走路要出聲呀。”段順馬上鬆了口氣。

他把碗放進了消毒櫃,然後轉過頭,卻不是要起身,半幹不濕的手在校服的襯衫下擺上迅速擦了擦,下一步,他輕輕捏住溫勵馳的腳踝,抬頭望了望對方。

溫勵馳的臉色很臭,但沒拒絕他心虛的示好,順從地任他握住腳塞進鞋裏,“我怎麽沒聲音,是你沒帶耳朵。鬼鬼祟祟地幹什麽呢,怎麽,改行做廚娘了?”

“沒有,餓醒了,就……”段順沒有撒謊的本事,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就下來吃個麵條。”

“什麽時候學的做飯,我怎麽不知道?”

“不是做飯。”段順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

“不都是鍋裏出來的,有什麽區別?”溫勵馳抬起右手扶著自己的後脖子左右歪著抻了兩下筋,昨晚上打了太久球,睡一覺起來,他餓得眼睛發綠,“給我也煮一碗吧。”

“我做?”段順連忙擺手,心裏暗呼完蛋,“我煮東西很難吃的。”

“不好吃你吃的隻剩湯?”溫勵馳瞥了一眼透明的廚餘垃圾桶,瞪著他。

段順跟著看了一眼,果然,垃圾桶裏麵隻有一些殘湯和蔥什麽的。都怪溫姨做得太好吃了,他一口麵都舍不得剩下,他心想,人果然是不能做壞事,報應這不就來了。

做飯他是不行的,可溫勵馳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是不行,他也得行一個看看了。硬著頭皮,他開了火,可說到底,他哪裏會煮東西,太緊張,火一開,居然先丟了把麵進去。

溫勵馳站在段順身後,看他開火,看他架鍋,表情一直津津有味,直到看到那把冒煙的麵。

他疑惑地抬起了一邊眉毛,隱隱約約地,他心裏覺得段順的步驟有哪裏不對勁,可他打出生就沒碰過灶台,所以一下子竟然看不出究竟問題出在哪兒。

兩道目光如芒在背,段順握著鍋鏟,冷汗都要流下來了,溫勵馳從十四歲分化成alpha以後身材飛快變得高大起來,這樣一個比起少年更像男人的年輕alpha杵在旁邊監工,實在太有壓迫感,偏偏,他還一點準備都沒有。

他想,看來他確實不適合過生日。

在鍋裏傳出糊味兒之前,他故作鎮定地接了一碗水,然後挨邊倒進了鍋裏,水“滋拉”響了一聲,好像要濺出來的樣子,下意識地,他往身後倒了倒,這一退,直接撞到了溫勵馳身上,那塊兒溫熱的胸膛,是alpha特有的那種堅硬和寬闊。

他捏著鍋鏟受驚地回過了頭,換作平常,溫勵馳肯定要斥責他冒失,這會兒倒是沒表現出被冒犯的意思,眼睛隻是直直地盯著鍋裏,“冒泡了,”然後兩隻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扭了回去,“繼續。”

幹嘛用看科學研究的眼神看他做飯啊,或許他做得還不錯?段順咽了口口水,很難為情地捏著鍋鏟,下一步怎麽辦呢。

他的心裏仍舊不安,但溫勵馳那麽沉浸,或多或少讓他漲了些自信,等鍋裏全麵沸騰後,他生疏卻堅定地翻炒起了鍋裏的麵條,有時候他爸去廚房核對物資單,他跟著去看,廚師就是這麽炒的,還顛鍋呢,越顛越香,他家少爺有句話是沒說錯的,都是從鍋裏出來的東西,原理能差多少?

然後是放鹽,放蛋,他還切了幾段蔥進去,最後盛到碗裏,麵是麵,蛋是蛋,形狀都很完整,雖然湯黯淡渾濁了一點,點綴上一些綠色,倒也有模有樣的。

溫勵馳在餐桌邊落了座,他把麵端過去,像個真正的廚師一樣,忐忑而期待地雙手奉上一雙筷子,期待起食客對自己處女作的評價。

溫勵馳接過筷子,先點評了一句:“賣相還不錯。”

段順忍不住笑了笑,有些飄飄然地,居然開始催促:“嚐嚐,那嚐嚐。”

“行,嚐。”溫勵馳夾起了麵條,低頭吃了一口。

段順歪著頭緊張地觀察,他看到溫勵馳有一個很緩慢的咀嚼動作,那可並不像吃到美食的表情,他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下一秒,溫勵馳飛快地抽出一張紙,低頭捂著嘴輕輕“呸”了出來。

“小段順,”他看到溫勵馳猛灌了兩口水,抬頭朝他怒視過來,“你他媽是不是想謀殺我?”

“不好吃嗎?”段順傻了。

“你覺得呢?”溫勵馳站了起來,瞪他一眼,當著他麵,把那碗麵連湯帶水全倒進了垃圾桶,“我當你吃什麽吃那麽香呢,酸的!放這麽多醋,這麽愛吃,我把你打發到西山去釀醋算了。”

“我不要去。”段順捂住自己被鍋勺燙傷的手心,不知所措了,上次溫勵馳去衝浪,他把防曬帶成了身體乳,溫勵馳塗了三天以後才發現,曬傷脫了一層皮。雖然他再三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溫勵馳很生氣,回酒店前把他一個人留在了島上,他在旁邊的海洋館喂了三天海豚,才被同意接回去。

溫家在西山真的有廠子,他已經成年了,他差點把溫勵馳齁死,溫勵馳真是要把他打發去西山打暑假工,他連報警舉報溫家非法使童工都沒有辦法。

“晚了,下午就把你送走。上樓收拾你的鋪蓋卷去!”

下午,溫勵馳果然帶他出了門,卻不是把他送到西山,而是去運動。

今天溫勵馳的活動還是和朋友打網球,那些公子哥兒們,通常的打球場所是在溫公館後麵的露天網球場,今天下了雨,就挪去了一家高級體育訓練館。

段順當然是拒絕不了的,溫勵馳總喜歡帶著他去一些社交場合,說治治他的自閉症。

他以前喜歡反駁說自己沒有病,後來慢慢知道少爺也不是真覺得他有病,隻是嫌棄他話少,想把他鍛煉得外向一點,就再不辯解了,反正也是徒勞。

其實有時候他挺討厭自己這樣較真。

他是喜歡打網球的,這項運動比騎馬和射擊什麽的要斯文一點,alpha的體力好得使不完似的,他最怕的就是陪著溫勵馳去玩一些很耗體力的活動,beta其實都很能吃苦耐勞,可當碰上溫勵馳這種小主人的時候也沒轍,每次出門,往往溫勵馳還沒盡興,他已經累得舌頭都吐出來了。

打網球就很好,他大多數時候可以自己在旁邊和發球機玩兒,很愉快,很自由。偶爾他們人湊不齊對子的時候會讓他上場,這個他不怕,他的網球是溫勵馳手把手教的,打的比一般陪練還好,水平雖然比不上這些從小就有國家級專業教練教導的少爺小姐們,但陪個練綽綽有餘。

體育館是會員製,出入都要登記,溫勵馳在下車前問他要了身份證,他坐副駕駛,低頭從裝了換洗運動服的包裏翻了出來,回頭遞過去。

他那時並沒注意,溫勵馳在拿走他身份證以後,不經意瞟過那串身份證號,目光停駐了幾秒鍾。

作者有話說:

垃圾桶:我沒惹你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