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小姐們今天興致都很高,打了一早上網球,簡單去旁邊的五星級中餐廳吃了飯,段順以為終於可以回家了,樂顛顛地擦完嘴,包都收拾好了,誰知道,那一堆人,商量了一下,又轉戰了保齡球館。

這次,他可沒能躲懶了,幾乎是全程奉陪,晚上回到大屋,兩隻手臂像被人拿棒槌逐寸碾過,足足粗了兩倍,手心也紅得發熱,重得抬都抬不起來。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他的手也沒能好點兒,抖得跟篩子似的,簡直握不住筷子。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他爸看到了,難得地關心了兩句,要他多吃點。

他嘴裏發苦,哪吃得下,扒了兩口飯,草草把這一頓應付了過去。

實在太累了,如果不是還得上樓給溫勵馳按摩,他連澡都不願意洗想直接睡死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分化以後,溫勵馳的運動量漸漸大起來,肌肉酸痛成了常事,他其實有自己的理療師,但就是喜歡使喚他,身為仆人,段順理所應當拒絕不了,何況,出於某些不正經的心思,他也不那麽想拒絕。

溫大少爺有個狗鼻子,隻讓幹淨的手碰,所以段順每次去之前,還得廢番周折,剪幹淨指甲,拿洗手液刷手。他的手勁兒不小,卻老是不能讓溫勵馳滿意,為此,前段時間特地去找中醫大家學了兩個月推拿的手法,當然,是暗搓搓去的,不是什麽要隱瞞的大事兒,仆人討好主人,為主人盡忠,那沒得說的,可他問心有愧,所以不想讓溫勵馳知道,也不想讓溫勵馳知道自己很在意他的看法。

學成回來以後,一直沒找到實踐的機會,這天晚上,他擼起袖子好好施展了一番,溫勵馳赤著身子趴在浴缸邊沿的暖石壁上,眯著眼,下巴擱在線條流暢的手臂肌肉上,快活得直哼哼。

那模樣,沒有誇獎,也勝似誇獎了,段順抿著唇悄悄的笑,一下子就得意了,兩個月的努力,也就為溫勵馳能得這點舒坦。

後來下樓回房間的路,段順就幾乎是閉著眼摸著下去的了,他太累了,一挨枕頭,馬上睡了過去。可雖然疲憊,當迷迷糊糊聽到房間門被打開的聲音時,他還是馬上睜開了眼睛。

月影婆娑,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他床邊,彎著腰歪著頭,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睡著,身材太高大的緣故,姿勢十分奇怪。

那麽嚇人,他當然是馬上被嚇清醒了,眯縫的睡眼瞬間瞪得像銅鈴,忍不住失聲尖叫起來。

“啊——唔呃——”剛發出點聲音,他的嘴巴就被捂住了。那人撲在了他身上,借著朦朧的月色,他終於看清,是溫勵馳。

“puppy,看清楚我是誰!”一雙流光溢彩的鳳眼瞪著他,“安靜!”

段順眨了眨眼睛,習慣性地張嘴想答“好”。

可他忘了自己的嘴正被溫勵馳捂著,一張嘴,兩片唇不小心擦到了溫勵馳的掌心。他不是故意的,溫勵馳卻以為他還想叫,捂得更緊了些。他的嘴巴就這樣完全貼在了溫勵馳的掌心,嚴絲合縫,接吻似的。

段順的心髒即刻怦怦跳了起來,身上蔓延開一種異樣的不適,他看過溫勵馳身體的每一處,每天幫溫勵馳穿衣服,可這樣臉貼著臉,身體貼著身體卻完全是頭一遭。沒有一個beta會想這樣被alpha壓製著,這絕對稱不上什麽好的體驗,他應該感到害怕,可心跳得飛快,是心慌,是無措,卻不是畏懼,一下子,他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了。

溫勵馳到底為什麽大半夜的突然來他屋裏,他拚命地眨眼,示意他家少爺放開他。

“冷靜了?別再大聲嚷嚷我就放開你,點頭告訴我你聽懂了。”

他趕緊點頭。

溫勵馳就放開了他,然後下了床。

“少爺,”段順坐了起來,捂著胸口大口喘氣,頗埋怨地,“幹什麽呀你?”

“還說呢,我有東西要給你,讓你那麽一按,差點忘了。”黑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溫勵馳低頭從睡衣的口袋裏掏了掏,遞過來一個掌心大,紅色絲絨麵的小禮盒,段順睜大眼睛湊近看,從蝴蝶結絲帶上的印花認出來是溫勵馳常用的一個奢侈品牌子,很貴,很傲慢的一個品牌,很多時候他們家的東西,有錢也不一定有資格買得到。

包裝得這麽好,一看就是精心準備的。

生日禮物嗎?段順盯著那個盒子,心裏猶疑不定。

還小一點的時候,大概八九歲吧,溫勵馳曾試圖給他辦過生日宴會。他和溫勵馳都很開心,隻是屋子還沒布置好,就被他爸知道了。他爸跟溫勵馳道了歉,然後把他拉到外麵一頓訓,那場麵被樓上的溫勵馳看到了,後來再也沒提過給他生日的事情。

所以溫勵馳知道他是不過生日的,過了這麽多年了,不刻意去記,恐怕也早忘了他到底是哪天生日。

那麽,這個禮物是為什麽?

“愣著幹什麽,快拿快拿,過了時間就不作數了。”

果然是生日禮物,“好漂亮,”段順有些膽怯,但目光不受控製地往那個小盒子上飄,他想摸一摸那個精致可愛的小盒子,更對裏頭的東西感到好奇,溫勵馳出手送人的東西肯定不會差到哪裏去,他有些明知故問地,“為什麽送我啊?”

“你覺得呢。”溫勵馳又把盒子朝他遞了遞。

“我不過生日的,少爺。”段順往後邊退。

“我不知道嗎?”

“那……”

“那什麽?”溫勵馳盯了他兩秒鍾,認輸似的在他床邊坐了下來,兩隻大手握著那個小盒子,翻來覆去地把玩,他的手很大,盒子很小,很不搭,但有點可愛,“要是六歲,或者二十六歲的生日我也就不管了,但這是十六歲,成年禮物很重要,我一定要給的。”

“可是我爸說……”

“你不告訴他不就行了。”溫勵馳不耐煩起來,“都什麽年代了還搞這種封建迷信。我就不信了,我送個禮能讓你出什麽事兒啊,我不僅今年要送,我以後每年都要送!”

“你別生氣呀。”段順縮了縮肩膀,溫勵馳的聲音一提高他就有點害怕,怕把別人吸引過來。

“那你就收著。”溫勵馳壓低了聲音,把盒子扔到兩人中間的**,擺了個等待的姿勢,很不耐,也很篤定,一雙內雙鳳眼在月光下閃著光,多情,美麗,讓人不敢對視。

這樣的暗夜裏被那樣一雙眼盯住,段順仿佛受到了蠱惑,他張了張嘴,一個“好”字馬上就要說出口,可他馬上想起了九歲那年,也是這一天,他爸把他拉到太陽下,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就那麽想過這個破生日?你一出生就生大病,你阿爹在菩薩廟跪得膝蓋都爛了才求到廟祝把你保下來,你是不是不想活,不想活就去把你阿爹換回來!”

他出生在北市最邊緣的一個閉塞的漁村裏,他爸是讀過書的,常年在外麵打拚,難得回一趟家。村裏的衛生條件不好,他的omega父親因為生他身體落下了病根,在他還不滿四歲的時候去世了,那以後,他被接到了溫家來。

他爸很想念他阿爹,他一直知道。他爸很討厭他,他也一直知道。

“我,我……”掙紮半天,段順別過了頭,不看,就不會想了,“你還是拿回去吧少爺,我不能要。”

是不能要,不是不想要。

溫勵馳迅速擰起眉毛,很不可置信,還有無可奈何,站起來就衝著他小聲地吼:“想要就收下啊,就當是個普通禮物,你到底幹什麽這麽怕你爸?”說著就抄起被子上那個盒子轉身要往外走,“不要拉倒。”

腳步邁得很大,幾乎兩三步就走到了門口。

段順被講得心裏很不好受,他默不作聲地提高被子把頭埋進去,心裏又開始恨起他爸。

為什麽他會攤上這樣一個爸爸?

他阿爹死了,他就不難過不想念嗎,可再難過人也得往前看,他阿爹要是還在,會願意看到他這樣不開心嗎?他到底為什麽一輩子都得活在一道讖言的陰影下裹足不前?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一年一次的生日,他真的很想很想在今天得到別人的祝福,特別是溫勵馳的。

為什麽就這麽難這麽難這麽難!

他縮成一團在被子裏咬著嘴唇悶聲發脾氣,突然,一隻大手伸進被子捏住他的睡衣領子把他從被子裏拎了起來。

“是不是哭了,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喜歡躲在被子裏哭。”是溫勵馳,不知怎麽去而複返了,離他很近端詳著他,像是在檢查他的眼睛裏有沒有眼淚,呼吸噴到他臉上,熱,沉,像白日裏黏熱的暑氣,蒸得人的臉通紅。

段順呆住了,一動不動地就那樣任他看,像隻被人提著脖子放血的呆頭鵝。

溫勵馳突然好像被逗笑了,彎起嘴角,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他被迫仰了仰頭,終於回過神,後知後覺地小聲反駁:“我沒……”

話還沒說完,一塊冰涼的,有點兒重量的物件兒被塞進了他睡衣的胸前口袋,溫勵馳靠近了他,修長的脖子幾乎湊到他眼前,他感覺自己眨下眼,睫毛能掃到那顆凸起的喉結,假如掃到,溫勵馳肯定感覺得到,然後就會遠遠退開,於是他一點也不敢動了,呼吸都屏住,睜大眼愣在原地。

“我本來打算放下東西就走的,沒想跟你發火。”他聽到溫勵馳在他耳邊輕聲說,“生日快樂,My pu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