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團裏的臨時任務後,時蔓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準備。

她很感激團裏能讓她脫產在這兒無憂無慮地學習,所以團裏這麽久才給她布置這麽一個招生的任務,她當然得盡力完成。

京北文工團的名氣響亮得很,隻要把牌子往那兒一掛,就有許多小姑娘小夥子過來打聽,躍躍欲試。

團裏派來的幾人找了些木頭架子,在京南城的某處街口臨時搭了個招生辦的棚子。

時蔓被團裏委以重任,成了京北文工團招生辦的“首長”。

從收集報名考生信息,到審核信息,再到正式開始招生測驗,時蔓都親力親為,很是上心。

畢竟,這不隻是團裏交給她的任務,招來的新兵們,也是文工團的未來。

她真心希望文工團以後能越來越好,所以苗子們一定得選好。

……

沉浸在招生工作中的時蔓隻覺得歲月一片靜好。

她坐在紅棚子裏,給名冊上選到的好苗子畫上對勾後,自己心裏也是滿滿的成就感。

不過招生要求很嚴格,除了初試,還有複試。

尤其像京北文工團這種名氣響當當的,來報考的考生眾多,就更需要他們過五關斬六將,才能脫穎而出。

時蔓在初試中,選到不少有天賦的好苗子,其中有個叫田錦欣的小姑娘,讓她印象很深刻。

田錦欣在學校就一直是舞蹈隊的,這次來報考文工團,考察舞蹈基本功就非常出色,柔韌度驚人,繃緊腳背時,腳尖竟然能觸到地麵。

下腰能越過後腳跟,壓腿能超過一百八十度,這樣天生的柔軟筋骨在文工團都沒幾個。

除了基本功,時蔓也還要考核舞蹈生們的其他方麵,比如她會示範一些自創的舞蹈組合,然後讓考生們跟著跳。

誰學得快,誰學得像,誰能很快領悟到這些動作中的範兒,那就是她想要的人。

田錦欣就是其中一個。

她不僅基本功非常紮實,四肢柔軟,而且學習能力、模仿能力以及跳舞時的神韻拿捏都是最好的。

初試結束時蔓就很開心,感覺自己為文工團挖到了一塊寶。

她迫不及待將田錦欣的名字記下,並和顏悅色地問她,“你家住哪裏?”

田錦欣跳舞的時候特別陶醉,但現實裏卻是一個靦腆害羞的女孩子。

她細細的聲音講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後,便臉紅著離開,回去等通知了。

等所有人的初試結束,時蔓她們招生辦就會給通過的考生家中發通知,叫她們來參加複試。

田錦欣走遠,直到遠離喧鬧的人群,才回頭看向那間紅棚子,眼裏浮起一絲期待。

……

招生辦的工作在時蔓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第一輪初試,第二輪複試,都非常順利,招到了一批青春活潑積極向上的好苗子。

“不對,田錦欣一直沒來?”快到複試結束的時候,時蔓發現了端倪。

眼看太陽快要落山,她往外張望,並沒有那個女孩的身影。

招生辦的其他人翻翻名單,無奈聳肩道:“估計是不來了吧。”

這樣的情況並不意外,畢竟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思慮再三又選擇放棄的人,也不是沒有。

時蔓卻皺皺眉,反對道:“田錦欣那小姑娘我一看就知道她很喜歡舞蹈,怎麽可能複試棄權。”

身邊的小劉同誌小聲問:“時隊長,現在幾點鍾了?”

時蔓抬起手腕一看,“五點半。”

說到這,她不由眉心皺得更緊。

六點是複試截止的時間,如果田錦欣還沒來,那就會在她的名字旁寫下“棄權”兩個字,再也沒機會進入文工團。

隻剩半小時了,卻沒見她的人影,怕是……

時蔓起了愛才之心,她不願文工團錯過這樣一個好苗子,也不願田錦欣跳舞時眼睛裏的光芒熄滅,於是她當即決定,“我去找她。”

這會兒該來複試的都已經考完,時蔓提前離開也不會耽誤什麽。

但她如果選擇無視田錦欣的缺考,那可能會耽誤田錦欣的一輩子。

時蔓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所以當機立斷,收起麵前桌子上“考官”的紅桌牌,起身要走。

小劉連忙拉住她,“時隊長,你要去哪找她啊?”

“她家。”時蔓指尖點點考生登記簿上,田錦欣登記的地址。

小劉麵泛難色,“她家好像住得挺遠的,就算找到她,這一來一回的,複試也肯定來不及了。”

時蔓沒再接話,徑直朝外走去。

“等等。”羅建白忽然起身,叫停時蔓。

羅建白在這兒是因為今天是文工團的複試,也是最後一關,所以時蔓特意邀請了他這樣的權威人士來坐鎮,一來把把關,二來也能在人們麵前張張臉,讓他們知道京北文工團的實力。

都是為祖國培養藝術人才,是一件有意義的好事,羅建白便沒有拒絕。

隻是這時候他的忽然出聲讓時蔓有些奇怪,她回過頭,瞳孔微微放大,以為羅老師要攔著她去。

可這是她們文工團內部的事情,她雖然是他的學生,這種事也不由他管。

就在時蔓想著如何委婉地告知羅老師這一點時,卻聽到他說:“等等,我陪你去。”

“……”時蔓瞳眸再次放大,微微探頭確認羅建白說的話。

羅建白麵容溫和道:“那位小姑娘住得不是挺遠麽?我們一起去,有個照應。而且,你應該不熟路。”

“行。那就麻煩羅老師給我帶路了。”時蔓沒有拒絕,她趕時間。

和羅建白分別騎上紅棚子外的自行車,便急匆匆朝某個方向騎去。

……

從田錦欣留下的家庭住址可以看出來,她家條件並不好。

這是一間坐落在某煤廠最角落的平房,時蔓到這兒一看,發現這兩間房子破敗不堪,窗戶破洞,屋簷漏水,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

田錦欣就是從這樣的地方走出來的。

所幸她父母曾經是煤廠職工,她也能因為煤廠子弟的名義,留在廠裏辦的學校讀書,還能在這裏的文藝團體裏學跳舞。

為什麽要用“曾經”二字,是時蔓敲開田錦欣的家門後才知道的。

平房內,一個形容枯槁、頭發散亂的女人喘著粗氣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濃重苦澀的中藥味撲鼻而來,灌進風裏。

時蔓屏著呼吸,禮貌問道:“你好,請問田錦欣是住在這兒嗎?”

“……是,她在。”女人略有些反應遲鈍地回答,“她在給我熬藥,你們是……?”

熬藥?難道因為熬藥耽誤了複試?

時蔓腦海裏的想法冒出來,忙介紹自己道:“你好,我是京北文工團招生辦的,我過來是想問問,田錦欣同學怎麽沒來參加我們的複試?”

臉色蒼白的女人微微一愣,顯然時蔓這番話內容太多,她難以消化。

什麽文工團,什麽複試,她完全不知道。

“媽,你怎麽下床了?醫生不是讓你在**好好躺著嗎?”另一間屋子傳來田錦欣由遠及近的聲音,還有她匆忙過來的腳步。

“這不是有人敲門嗎?”女人咳了聲,輕聲解釋。

說話間,田錦欣過來了,她看到時蔓,眼睛瞬間瞪大,“時、時首長,您怎麽來這了?”

她受寵若驚地抬起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窘迫地往後退了一步,瞳仁黑白分明地望著時蔓。

時蔓再次重複一遍她的來意,“……能進入京北文工團的機會來之不易,田錦欣,你真的要棄權?”

田錦欣窘迫地低下頭,雙手揪著圍裙一角,“對、對不起時首長,我沒來得及去參加複試。”

可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怪不了任何人,她隻能難過地咬住唇角,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時蔓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自己果然猜對了,田錦欣是因為不得已的狀況才沒來。

“田錦欣,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時蔓的聲音多了幾分溫柔緩和,她伸手搭在田錦欣的肩頭,“辦法總比困難多。”

“……”田錦欣擦掉眼淚,搖搖頭道,“時首長,我沒什麽困難,我隻是忘記、忘記了。”

“怎麽可能。”時蔓記得那天田錦欣參加初試時的認真鄭重,明顯這對田錦欣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怎麽可能忘記。

田錦欣梗著脖子,哽咽的聲音透著幾分僵硬,“時首長,對不起,真是我粗心大意,忘記了複試時間……”

“錦欣……咳……”田錦欣的母親忽然咳嗽起來,但她有話要說,“聽了這麽久,我算是聽明白了,你去報考了文工團,而且進了複試對不對?”

田錦欣的腦袋耷拉得很低,她扶著母親,執意道:“媽,你快回**躺著吧。”

“我不回。”田錦欣的母親今日也有著不同尋常的倔強,“我雖然是個病人,但還不至於下不了床,也不需要犧牲你的前途才能養病。”

“媽……”田錦欣目光顫抖,手險些搭不穩。

“你為什麽不去參加複試?”田錦欣的母親開始和時蔓問一樣的問題。

“忘了。”田錦欣垂著頭,執拗地回答同樣兩個字。

“不,你沒忘。”田錦欣的母親卻搖頭,“你甚至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我問你那麽晚還沒睡,你說睡不著,但你的舞鞋沒藏好,剛脫下來,放在凳子上。”

“……還有,你今天起得很早,還換了一身過年才穿的衣服,早早把飯做好,剛吃完你就準備出門,還說等回來再洗碗,這不就是為了去參加複試嗎?”田錦欣的母親費力說了一長串的話,胸口起伏。

下一瞬,她的眼裏含滿淚水,“你這孩子,你怎麽不早和我說……”

田錦欣的母親懊惱地看向時蔓,“這位首長同誌,都怪我,因為我忽然發病,錦欣帶我去看病,又回來給我熬藥,才耽誤了時間。還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嗎?”

文工團是個好地方,何況自己女兒有多喜歡跳舞,她也看在眼裏。

時蔓沒說話,田錦欣的母親仍在自責,“別人家的母親都能給女兒做好吃的,給女兒做漂亮衣裳,帶女兒去公園玩,可我卻隻能拖累她……家裏做飯的是她,洗衣服的是她……她從來都沒去過公園,她從小我帶她去得最多的地方,居然是醫院……”

“都怪我……都怪我……”田錦欣的母親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恨不得去死,“這麽重要的複試的日子,我怎麽就剛好發病了?錦欣啊,媽欠你的……媽欠你的……”

田錦欣已經眼淚汪汪,連忙去抓母親的手,“媽,你說什麽話?這是我自己選的,複試和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母女情深地雙手緊握,田錦欣的母親淚如雨下,愧痛道:“傻孩子,你這傻孩子啊……”

時蔓和羅建白在一旁瞧著,也都露出可惜的神色。

很明顯,田錦欣是為了照顧忽然發病的母親,為了帶她去診治,才不得不放棄複試。

這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如果是時蔓,也會這麽選。

再怎樣錦繡的前程,也抵不過至親家人,即便家人滿身傷病,要拖著負重前行。

時蔓輕吸一口氣,正這時候,門口忽然有一道男聲響起,“喲,家裏來客人了?”

田錦欣和母親聽到這聲音,都不由自主顫抖一下,母女倆齊齊往後退,眼睛深處縈繞著一絲恐懼害怕。

時蔓並沒察覺到她們母女倆的神色有異,因為她正扭過頭去,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約莫四十歲出頭的男人,平頭,穿著藍灰色外套,臉上帶著幾分笑容,無論是外貌還是打扮,都非常普通,屬於扔進人群裏完全不起眼的那一類人。

他手裏抓著幾件髒衣服,走進屋裏如同主人一般坐下,將衣服扔在田錦欣的腳邊,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上,帶教訓的口吻道:“錦欣,叔叔和你說過,要懂禮貌,怎麽客人來了,連水都不給人家倒一杯啊?”

田錦欣仿佛被驚醒,她忙朝廚房走去,腳底不小心踩到那幾件髒衣服,順勢抱起來放到牆角的洗衣盆裏。

她做這些都很順手,看得出來,男人的衣服一直都是這樣送來由她洗的。

時蔓擰了擰眉,打量那男人,開口問道:“你是?”

男人也在盯著時蔓,他掀掀嘴唇,正要說話,田錦欣的母親卻忽然攔到他和時蔓之間,對時蔓道:“時首長,我們今天有點家事,怕是不方便再留您了。”

田錦欣聽到外麵的聲音,也端著兩杯水跑出來,“時首長,您、您和您的同事先走吧。”

她壓低聲音,湊到時蔓耳邊,“這是我的叔叔,他很不好惹的。別人都不知道他有多恐怖。”

時蔓眉梢一挑,那邊男人就伸手摸在田錦欣的腦袋上,“錦欣在和客人說什麽悄悄話啊?叔叔都不能聽?”

田錦欣渾身激靈,瞳孔微縮,不知想起什麽很害怕的事情,立刻低下頭去,老老實實縮回男人身後。

“時首長,我送您。”田錦欣母親撐著身子,艱難地去開門。

時蔓看看屋內的環境,點頭道:“好。”

她沒有多說什麽,使眼色叫羅建白一起離開。

田錦欣的母親好似也鬆了一口氣,但她關門的動作很緩慢,仿佛在懼怕著什麽,手臂都在抖動。

等門合上,羅建白臉色不太好,“時蔓,我們這就走了?”

他相信時蔓也能從田錦欣母女倆身體上的微反應看出來,那個男人不是善茬。

盡管他在外或許普通不起眼,但對她們母女倆來說,絕對是噩夢一樣的存在。

“時蔓,我們得——”羅建白又開口,卻忽然被時蔓“噓”聲打斷。

“羅老師,先別說話。”時蔓的右手食指豎著放在唇上,耳朵貼到門邊,竟是在偷聽屋子裏說話的聲音——

田錦欣的母親上氣不接下氣在哭,“求你了田遠,她可是你的親侄女啊!你怎麽忍心把她嫁給那麽老的一個男人!還有好幾個繼子繼女,年紀都比她小不了兩歲,你讓她嫁過去怎麽活啊!”

男人田遠冷漠的聲音響起,“怎麽不能活?總比跟著你這病秧子母親,被你拖累死要好吧?那男人至少是個工人,家裏有收入,他還承諾了隻要田錦欣嫁過去,就讓她頂他死去妻子的班,這多好。你看看你們有什麽?我這可是在替天上的兄長照顧你們母女倆,你們應該感激,知道嗎?”

“……當年、當年錦欣她爹工傷去世,是你頂了他的班,說得好好的,會將領到的工錢給我們一部分,替他好好照顧我們,可是……我們到現在都沒拿到過一分錢。他的撫恤金,你也全領了。後來我病了,你又將我的工作賣給別人,到現在,你還想將你哥哥的女兒也給賣了?!田遠!你以後還有臉見你天上的哥哥嗎?!”田錦欣母親的聲音越問,越近乎咆哮。

為母則剛,她第一次,這樣嘶吼著將所有壓抑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田遠也愣了愣,隨即笑出聲,“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們?你們現在不都好好活著嗎?”

田錦欣母親懊惱萬分,她自責地抱住田錦欣,喃喃著,“錦欣……錦欣啊……你本來是可以去文工團的,你為什麽不去?為什麽不去?我發病的時候你為什麽要留下來?你該去參加複試的啊!叫我這樣活著,倒不如讓我死了好了!”

門外,時蔓和羅建白無比沉默。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當田錦欣選擇留下來帶發病的母親去看病的那一刻,她不僅是放棄了文工團的複試,她還放棄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如果田錦欣考上文工團,成了國家的人,她這所謂的親叔叔絕不敢如此囂張。

裏麵的聲音再次細細碎碎的傳來,哭聲、說話聲、還有冷漠的血液流動聲。

羅建白看向時蔓,卻見她板著臉,一腳將門踢開。

田錦欣家平房太破太舊,門鎖也早就壞了,時蔓並不需要用什麽力氣,隻是出離憤怒的原因,讓她這一腳看上去格外重。

屋內的人都抬起頭來,看見門外逆光的方向,時蔓出現。

她銳利的目光剜向田遠,一字一頓地問道:“現在婚姻自由,你憑什麽替錦欣決定她要嫁給誰?”

田遠雙手抱胸看著時蔓,反問:“那你能替她決定?”

時蔓毫不退縮,迎著他的視線,“她可以自己決定。”

“不不不,她還小,什麽都不懂,我這做叔叔的,該替她操心這些。”

“她既然還小,就不用急著嫁人了。”

“這位同誌,這是我們的家事,好像還輪不到你管。”田遠的聲音漸漸沉下去。

“如果我非要管呢?”時蔓掀起眼皮,長睫像漆黑的蝴蝶扇動翅膀。

田遠不再出聲,與時蔓對視片刻,他忽然笑了,“好,你可以試試。”

說著,他竟然轉身走了。

見狀,田錦欣害怕地揪住時蔓的衣角,“時首長,你快走吧,不用管我的事了,我叔叔他真的、真的很恐怖的……”

“不用怕錦欣,你要知道,現在是自由的新社會,這世界上沒人能強迫你。”時蔓半彎下腰,給田錦欣勇氣。

“對,我們不能軟弱,助長壞人的氣焰。”羅建白握緊拳頭,站在時蔓身邊,氣勢十足。

“嘖嘖嘖,你們說得對。”田遠再次出現,手裏多了一瓶酒。

他走過來,慢悠悠將酒遞到時蔓麵前,裏麵是滿滿當當的白酒。

“想管我們家的事?可以。咱們酒桌上談。”說話間,田遠的視線黏在時蔓的臉上,仿佛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一直沒移開眼。

羅建白皺了皺眉,正要出聲,卻聽到時蔓冷淡驕橫地說話——

“這酒我不喝。”

“這事我也一定要管。”

田遠眯起眼睛看時蔓,再次笑出聲。

時蔓也分毫不讓,與他對視,沒什麽好怕的。

“行,那就讓你看看,多管閑事的代價。”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晃到了羅建白的眼睛。

“小心!”羅建白反應過來,忙喊出聲,身為老師的他並沒有想太多,隻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學生,於是抬起手替時蔓一擋。

時蔓也傻了,她雖然嘴皮子厲害,看上去很勇敢,但到底沒怎麽經曆過這樣的場麵。

她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等再回過神來,看到的就是羅建白血肉模糊的右手,還有那把鋒芒凜冽的滴著血的菜刀。

半舉著菜刀的,是田遠。

他瘋了,竟然從懷裏掏出不知何時藏著的菜刀砍人。

田錦欣尖叫著捂住頭,蹲在地上,不斷喃喃著重複,“我說了他很恐怖的……我說了他很恐怖的……”

童年久遠的陰影泛上心頭,田錦欣死死皺眉,滿頭是汗,嚇得花容失色。

田遠一言不合就要殺人,他舉著菜刀,朝時蔓劈來,眼睛裏竟然藏著深深的恨意。

如果時蔓能早早發現那雙暗處盯著她的眼睛,她就會驚駭地明白此刻田遠要殺她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直就在隱秘地盤算。

“真是巧啊!你自己送上門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田遠癲狂地笑,菜刀不長眼睛,胡亂劈著。

“你這話什麽意思?”時蔓慶幸練過舞蹈,身體反應敏捷,險險避開兩刀,退到牆角。

兩邊都是牆,時蔓再退無可退,田遠就好像看到待宰羔羊,近在眼前,他笑得更開心了。

“你殺了我的弟弟,你得死!”田遠咬牙切齒地恨著時蔓。

“胡說,我從來沒殺過人!”時蔓大聲反駁。

“還記得北海胡同109號嗎?”田遠恨不得將時蔓扒皮拆骨,來祭奠他死去的弟弟。

時蔓如蒙雷擊,“是那個流氓犯?!”

對,流氓犯因為時蔓而被捕入獄,判了死刑,早已執行。

田遠將這一切都記恨到時蔓頭上,“要不是你!他不會死!你知道嗎?我就差一點點就找到他了!我們兄弟倆失散幾十年,馬上就能重新見麵了!都是你!都怪你!”

田遠越說越激動,歇斯底裏,拿著菜刀就要對著時蔓砍來。

“那還不是他咎由自取?!”時蔓喊出聲,也不怕這時候刺激田遠,“他自己要犯罪,難道能怪我?”

田遠忽然收了刀,陰沉沉地看著時蔓,“我忽然不想讓你死得這麽痛快了。”

他要狠狠折磨她,讓她無比痛苦,求死不能。

時蔓看著那近在咫尺泛著寒光的菜刀收回去,其實也鬆了一口氣。

說不緊張害怕是假的,但她知道自己隻有拖延時間才是最好的辦法。

“你放了他們,我跟你走。”時蔓指著羅建白以及田錦欣母女,“她們和你弟弟的事情完全沒有關係。”

田遠卻一揮手,表情狠戾,“不可能,今天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他既然要殺時蔓,那麽其他目擊者就不能活下來。

時蔓皺起眉頭,“可錦欣也是你兄弟的女兒,你怎麽能殺她?你這麽在乎你弟弟,完全不在乎你哥?”

“老子在乎他個屁!”田遠爆了句粗口,恨意泛濫,“你以為他配當我們的哥?他為了娶老婆,能把弟弟給賣了,這是什麽哥哥?!你告訴我,他配嗎?!”

瑟縮蹲在牆角的田錦欣母女都震驚地看向田遠,連她們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父親竟然做過這樣的事。

難怪……難怪田遠明明對其他人都不壞,可她們卻從田遠身上感受不到半分親情,隻有自私、冷漠和算計。

時蔓和羅建白也都想不到有這樣的發展,都沉默著。

一時間,屋內氣氛變得更加詭異。

田遠嘶吼一番,將心中怒火發泄,又稍微冷靜下來,開始命令,“你們幾個都過來,站到我這桌子對麵來。”

他拎著菜刀,一臉正在思索先動手殺誰的表情。

這時候,忽然有幾塊瓦片掉落,砸在田遠腳邊。

他納悶地抬頭看去,卻有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一記飛踹,直接將田遠踢倒。

這腳力氣極大,田遠撞上桌子,桌子竟然因為巨大的衝擊力分成了兩半。

可想而之,田遠承受了什麽。

當塵埃落下,時蔓看到田遠疼得快暈過去,五官扭到了一起,蜷縮在地上,哪還有剛剛半點凶殘得意的樣子。

她再愣愣地看向那道英雄身影。

緩緩朝她走近的,是淩振。

他彎腰將她抱起,寬大的手掌拍著她後背,像在安撫嬰兒,聲線幽沉,“沒事了。”

時蔓忽然鼻子一酸,將頭埋在他的頸窩裏,鼻音很重地問:“……淩振,你怎麽不早點來?”

她看似在責怪他,心裏卻滿是慶幸。

方才巨大的恐懼後怕正被他一點點驅趕。

不管什麽情況,不管在哪,不管什麽時間。

隻要淩振出現,就代表著屬於她的,絕對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