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身影,就算是挫骨揚灰,化成空氣,淩振也認得他。

這是他兩輩子加起來,最痛恨的人。

淩振在看到這道背影的一瞬間,也終於想起來,為什麽之前那個流氓犯,淩振一直覺得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可調查那流氓犯卻許久都沒有結果,淩振始終無法將那流氓犯與上輩子的任何記憶串聯起來。

就在剛剛,直到看見這熟悉的背影,淩振腦海裏最痛苦的回憶重新浮上心頭。

那是他想要翻篇的,不願意記起的——關於時蔓的死亡。

這個背影,屬於上輩子殺死時蔓的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上輩子時蔓和淩振離婚後,就是因為揭發了一個流氓犯,才惹來殺身之禍。

隻是當淩振後來追根溯源查到這一切的時候,那個流氓犯早已經被處決。

淩振當時軍務繁忙,聽說對方沒有親朋好友,隻當已經是個死人,就沒有再多過問。

卻沒想到上輩子京南城的那個流氓犯,竟到了這輩子的京北城?

這一切都有跡可循,上輩子那流氓犯還有一個無人知曉、失散在外的哥哥,並且兄弟情深,他哥哥豁出去性命也要為他報仇,便想方設法殺了時蔓。

淩振想起自己調查這輩子的這個流氓犯,也同樣沒有任何有效信息,父母雙亡,無兄弟姐妹,社會關係全是泛泛之交。

何況這道身影,和記憶裏完全一模一樣。

淩振這輩子重生,也尋找過上輩子這個殺人犯,卻一無所獲。

他還以為這輩子不存在這個人,誰知對方依舊出現在眼前。

看來,應該是性命、住址、工作等信息都與上輩子不一樣了,所以他才沒有找到。

淩振屏住呼吸,有些回憶不能掀開,隻要想起,心裏就會血淋淋的難受。

他望著那道恨之入骨的身影,終於再次確定。

這輩子有些事,始終無法逃開。

……

淩振越想越不放心,他伸手牽住時蔓,目光緊緊盯著前方那個男人。

很顯然,這次的結婚照又拍不成了。

淩振很快將時蔓送回學校,並且叮囑她不要出學校,做什麽都和同學一起,別落單。

時蔓看著他如臨大敵的樣子,覺得好笑,但也同樣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他是因為對她太在乎,才會這樣。

“到底是什麽人跟著我們?”時蔓隻是不懂,他們來這兒隻是規規矩矩地學習,怎麽也會惹上壞人。

淩振目光稍緊,還是沒有講出真相,隻搖頭道:“不知,我會去查。”

總之,他離開時再次叮嚀時蔓,一定不能出校門,在學校裏也千萬別一個人。

時蔓無奈地推推他,“知道了知道了。”

她倒是沒見過沉默寡言的淩振這麽婆婆媽媽的時候,這讓她嗅到了一絲奇怪的氣息,總覺得淩振有什麽瞞著她。

可她也知道,淩振不想說的事情,她很難逼問出來,隻能再慢慢找機會查探。

不過,時蔓也沒有把淩振的話當兒戲。

她十分慎重地留在了學校裏,做什麽都和同學一起,無論是上課還是去食堂打飯,又或者是晚上去琴房練琴,都結伴而行。

自那天過後,日子也過得很平靜。

時蔓並沒發現有人暗中跟著她,甚至那天也完全沒察覺到有人在跟著她們。

但她不會懷疑淩振的判斷,他的敏銳感知在整個部隊都沒人能比。

時蔓耐著性子,依舊每天謹慎小心地過著大學生活。

淩振那邊,卻出現了他意想不到的麻煩。

隻不過,這麻煩並不是那個殺人犯帶來的,而是因他而起。

先說回那天準備去拍婚紗照時,淩振發現危險,便及時將時蔓送回學校。

等再走出京南藝術大學的大門時,他在周圍人群中搜索一圈,卻再沒發現那道人影。

並且那如影隨形的被盯著的感覺,也消失了。

淩振並沒有因此鬆一口氣,反而打起十二分精神。

那人已經出現,他絕不能放鬆警惕。

幸好,他還有上輩子的經驗和記憶,隻要稍加調查,就可以比對出上輩子與這輩子發生在那殺人犯身上的差異,並且防範於未然,想辦法將他的殺人計劃扼殺在搖籃裏。

可淩振才邁出“調查”的第一步,就受到了阻礙。

也不應該說是阻礙,這畢竟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軍中忽然傳來通知,他榮獲全軍區戰鬥模範的榮譽稱號,要和其他軍區幾位同誌組成小隊,分別去各大軍區進行宣講。

這一去,就至少得半個多月。

淩振腦海裏的那根弦立刻繃緊,這是組織上給他的任務,他無法拒絕。

同時,淩振也感受到了命運的惡意。

這樣的巧合,絕對是考驗,是時蔓難逃的劫數。

淩振隻能接受,第一站就是回京北軍區,定在兩天後,留給他的時間所剩無幾。

回京北城的前兩天,淩振催促著,終於拿到調查的結果。

然而那個男人雖然與上輩子的姓名、住址、工作都不同,資料上的一切卻依然無懈可擊。

淩振找不到任何理由將他暫時扣押。

對方是守法公民,和上輩子一樣,暢行無阻。

淩振這輩子很珍惜他所擁有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和這男人拚命,也不可能用些非正常的手段強行將他帶走。

就隻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和人談天說笑,下了班去買酒,哼著歌回家。

除了淩振,任何人都不會覺得這男人是個殺人犯,明明隻是一個普通平庸的中年男人。

可淩振不放心,離開之前,他花了些錢,雇兩個住在附近沒有工作的年輕人,每天盯著這男人。

一旦發現不對勁,就去派出所報案。

……

回京北城的前一天,淩振去了趟京南藝術大學。

時蔓正從食堂打完飯出來,看到淩振,有些意外。

“你沒上課?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晚上。

淩振將自己被選為軍區代表,要去各大軍區進行宣講的事告訴時蔓。

時蔓一聽,眸子亮起來,“這多好啊,多光榮的一件事,你打起精神來。”

她順勢拍了拍淩振結實的後腰,讓他將腰背挺得更直。

“可你——”淩振隱有擔憂。

“我在學校裏好著呢,你放心吧。”時蔓叫他完全不必擔心,自信地比劃,“你看,到處都是同學。再說,學校裏哪有危險,我又沒得罪人,說不準上次的人是衝著你去的,你每年完成多少任務,不知哪回就被人記恨上了。”

時蔓說著,忽然伸手搭上淩振的胳膊,“所以你這一路去宣講,要小心些。”

淩振微壓嘴角,怎麽反倒輪到她來擔心他。

要真是衝著他來的,那倒好了。

淩振沒再說什麽,抬起頭看向正巧走過來的羅建白,“羅老師你好,借一步聊聊?”

羅建白和時蔓都有些意外,什麽時候淩振和他有話要聊了?

但出於紳士與禮貌,羅建白抬手一揚,“請。”

時蔓本來也想跟著,卻被淩振留在原地。

有些話,他要單獨和這位羅老師說。

……

兩人來到僻靜的小樹林中。

淩振目光落在羅建白身上,情緒藏得很深。

但羅建白仍然能感受到淩振對他的防備,從那天晚上他送時蔓從琴房回來,就感受到了。

他並不覺得冒犯,因為很理解淩振為什麽會緊張擔心。

時蔓太優秀,太漂亮,她不僅外在耀眼,內在同樣美麗。

如同皎潔神秘的月光,對任何男人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羅建白承認,他也是男人,而且正是荷爾蒙旺盛的年紀,所以他不可能不對時蔓產生一些特殊的好感。

可同樣,他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線。

君子絕不奪人所愛。

所以,羅建白也隻是止於欣賞,將其他心思都早早掐滅。

他相信淩振是明眼人,能看出來,不至於太過誤會。

果然,淩振一開口,不是興師問罪,也不是劃清界限,而是竟然要將時蔓托付給他。

“羅老師,這段時間我暫時不在京南城,麻煩你多照看時蔓。”

羅建白微微一笑,頷首道:“當然,她是我的學生,照看她是我的責任。”

“她可能有危險,要小心。”淩振神情嚴肅,壓低聲音。

羅建白訝異地看他一眼,“什麽危險?”

“有人想傷害她。”淩振無法說得太詳細,何況他自己也不太確定這輩子和上輩子有沒有區別。

羅建白看出淩振的神色,也就沒再多問,伸出手來與他相握。

“你放心,身為老師,一定會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學生。”

這是職責,也是承諾。

……

淩振走後,時蔓依舊每天照常學習、吃飯、生活。

這天,她例行給團裏打電話匯報學習情況時,卻收到了張誌新交給她的一項重要任務。

“時蔓同誌,現在正值全國各個部隊文工團招新兵的時候,以往每年咱們文工團都隻在京北城招生,但今年不一樣了啊,你這不是在京南城嗎?”

“……京南城的學校那麽多,團裏決定安排你在京南城也成立一個招生辦,負責那邊的招生工作。”

“……先別急著拒絕,放心,不會讓你一個人當光杆司令的,團裏會給你派幾個人過來,協助你一起招生。”

張誌新叭叭叭說了一大堆,又道:“行了,長途電話也貴,你有什麽困難,再向組織匯報,先掛了!”

時蔓全程,隻來得及說“收到”兩個字……

她無奈地笑笑,把話筒放回去。

團長好像生怕她拒絕,才說這麽快,卻不知道她根本沒想過要拒絕。

招生工作是不容易做,很辛苦,但時蔓不怕。

她搖搖頭,把手揣進兜裏往外走。

時蔓一路出了學校,走上京南城最繁華熱鬧的京南大街,想去看看其他文工團部隊的招生點。

現在既然是全國招生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有些招生辦已經提前開始了,她也想看看其他地方是怎麽接兵的。

時蔓走了沒多久,還真看到一個紅棚子的招生點,有考生在裏麵跳舞翻跟頭,許多路人都在不遠處圍了一圈,津津有味地看著。

紮著紅布的棚子並沒有將四麵都圍起來,而是敞開一半,大大方方讓群眾們看。

既然想要考進文工團,以後都是要上台表演的戰士。

現在也正好考驗考驗她們,看她們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唱歌跳舞彈琴會不會露怯。

……

時蔓感興趣地撥開人群,找了個好位置也加入圍觀。

殊不知暗處之中,仍有雙眼睛正盯著她。

這回,那雙眼睛裏多了一絲急切與快意——

蟄伏許久,他終於等到最好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