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敢看她,卻仍要做出長輩的樣子,肅道:“女孩兒家就是這樣,為了家族榮耀不衰,必要時候也要做出一點兒讓步,你父親如今在獄中,難道你就真舍得他流放麽?況且……趙大人位高權重,你母親卻是那樣的身世,如今咱們府上又敗落了,你如何能找到好人家呢?了不得嫁個小吏,比得上嫁入國公府麽?”
“我願意的,祖母,”茵茵望著老太太的眼睛,目光殷切,“若我隻能嫁個小吏或販夫走卒,那也是我的命。”
老太太氣得把手一甩,喝道:“糊塗!”
茵茵被老太太這一下甩愣了,隻呆呆望著他,隻聽老太太怒喝道:“我陸家好菜好飯把你養大,你不說替你爹爹分憂,卻墮落到要去嫁販夫走卒,果然你——”老太太幾乎口不擇言了,但對上茵茵清澈的眼眸,後麵的話到底刹住了車。
茵茵知道她想說什麽,老太太想說她果然跟她母親一樣下賤,她母親是勾欄出身,而她,也是販夫走卒之流。
眼淚漸漸漫上來,淚水模糊了視線,祖母變成了個支離破碎的人,她的蒼白的唇一張一合,她的神色時而嚴厲,時而溫和,然而茵茵已聽不清祖母在說什麽了,隻知道是些威逼利誘讓她嫁趙伯真的話。
最後,祖母又拉起她的手,甚至還輕輕撫摩,“六姐兒,如今唯有你能救你父親,你知道麽?”
茵茵的眼淚滴落下來,一滴……兩滴……
老太太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便是我們都對不住你,你父親也對得住你,你作為女兒,要對得住你父親呀!”
“我會對得住我父親的,”茵茵道。
老太太這才舒緩了神色,她就著茵茵的手把她拉到身邊,輕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會同意。”
茵茵哭著哭著就自嘲地笑了,她行了個禮,“老太太,若無旁的事,我便先回了。”
老太太說了這許多話,正有些乏了,便道:“好,再過幾日你便要及笄,往年事務繁多,沒為你辦生辰宴,今年的及笄宴,必要大辦。”
茵茵心中冷笑,道了聲好,隨後轉身,快步退了出去,不願再同老太太多說一句。
她匆匆下樓,匆匆走出翠微堂,仿佛後麵有鬼攆似的,蘭香在她身後,得小跑著才能跟上。
“小姐,小姐您怎麽了,怎麽走得這樣快?”
茵茵不說話,隻是疾步往前走。
等追到前頭了,蘭香才看見茵茵已經淚流滿麵。
“小姐?老太太是……是說什麽了麽?”
茵茵神色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老太太叫我給趙大人做續弦。”
蘭香也是一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來,今兒茵茵一直在憂心的不正是此事麽?
“那小姐您的意思呢?”
茵茵望了眼她,沒說話。
“說句小姐不愛聽的話,那趙大人未必不好,奴婢看他幾次三番相助於小姐,對小姐算得上誠心,加上他家世也好,隻是年紀大些,娶過兩房妻罷了,”蘭香道。
可在茵茵看來,這無關趙伯真對她真心不真心,也無關家世,而是她若為了救陸家而屈從於趙伯真,那她成什麽了?她自是愛父親的也愛家族,但要為了父親,把自己像個物件兒一樣獻給另一個人,她是不願意的。
“小姐?”蘭香試探著叫了句。
茵茵搖頭,“你不必再說,我……我決不能嫁他!”
如此,蘭香也不好多勸了。
就這樣哭著回到秋爽齋,綠蕉、綠屏幾個在院中玩耍的都看見了,都不敢說話,待茵茵上樓了,才敢互相使眼色,相約回房細說。
綠翹消息最靈通,趙伯真在酒桌上向懷章表明想娶茵茵的事兒她方才便聽說了,如今看這情形,更堅信無疑,於是將從事告訴眾人知道。
綠蕉、綠屏和秋分幾個聽見這消息,都大為詫異,“輔國公府的大公子啊!那便是將來的國公爺了!那咱們小姐便是未來的國公夫人了!”
“是呀是呀,比四小姐嫁得還好呢!”
“可我聽說這位國公府大公子先後娶的兩個妻子都過世了,你說他是不是……克妻啊?”
“呸呸呸!什麽克妻,那是人家沒福分,受不住,給咱們小姐騰位子呢!”
“可小姐怎麽哭呢?難道是不想嫁過去?必定是了,小姐尚未及笄呢!”
“不就是眼巴前的事兒麽?”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興高采烈地說著,而樓上,茵茵正坐在窗台前灑淚。
她叫蘭香拿了那九思送她的描金磁石,坐在窗前,一麵哭一麵拚,好像隻要把這磁石拚湊好了,九思便會回來似的。
如此拚湊了一整個下午,吃完晚飯,她仍舊拚,散發上了床仍在拚,一直拚到眼皮子打架,終於支撐不住睡著了。
夢裏,她去到九思的芳生齋,他一襲藍衣,就坐在大堂內,他身邊還站著另一個女子,那女子的麵目看不大清楚,隻知她穿一身粗布衣裳,頭戴藍色頭巾,賢淑溫婉的樣子。
茵茵淚流滿麵,問九思:“這些日子你哪裏去了?怎麽不回來?”
九思卻握著身邊女子的手,向她道:“這是我妻子,快叫嫂子。”
茵茵如遭雷劈,從夢中驚醒,床頭一點微弱的燭火照亮這方寸之地,茵茵的眼淚順著眼角滴落,吧嗒吧嗒,在繡白蘭的枕頭上洇濕了銅錢大的一個暈,她翻身,把那描金磁石抱在懷裏,小聲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