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潤生似有所覺,連忙將那香包取下,遞給茵茵看視,“茵兒喜歡這香囊?”
茵茵搖頭,“這香囊是四姐姐繡給爹爹的,我繡給爹爹的那一個不及這個漂亮。”
陸潤生當即了悟,捋著髭須大笑道:“原是因這個,你們姐妹幾個人人都給為父繡了荷包,我戴也戴不過來,如今是輪著戴,今兒戴了你四姐姐的,明兒戴你五姐姐的,後兒就戴你送的了。”
茵茵聽如此說,心中陰霾盡去,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笑什麽。”
“沒笑什麽,”茵茵怎麽好告訴他,他這輪換著戴荷包的行事像極了他今兒安撫陸夫人,明兒安撫邱姨娘的做派,她道:“我隻是想著,這樣戴法兒為難了貼身伺候的巧月姑娘了,不如下回我給爹爹做一雙鞋罷?”
陸潤生說不用,“做鞋就太煩難了,叫底下人做就是,我近來倒是想吃你娘做的荷葉疙瘩湯了。”
提到宋月娥,父女倆都沉默了,一個歎了口氣,一個望了望天。
曾有人說人死後會變成星子掛在天上,然而今夜天上沒有星子,隻有一輪彎月,茵茵想著,也許母親正躲在了雲彩後頭偷聽。
“可惜母親的手藝我沒學會,當年就知道吃了,荷葉疙瘩湯我不會做,這時節也沒有荷葉,”茵茵的話語中透著遺憾,陸潤生發覺,便笑道:“也不用吃荷葉疙瘩湯,就花團子也好,這個你會做罷?”
“這個簡單,我明兒就做來給爹爹吃!”茵茵不無驕傲道。
“好!”
說話間,翠微堂就在眼前了,陸潤生說自己還要在外頭待會兒,散散酒氣,叫茵茵先進去,茵茵叮囑陸潤生“風大,待一會兒就進來”後,便跨進了門檻。
陸潤生目送自己這小女兒迎風而去,白底綠萼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招展,他不禁微微笑了,可一想到自己正帶領家族踏上一條一不留神便粉身碎骨的道路,想到這樣青春正好的幾個閨女,要與家族同生同死,便覺身上擔子愈發沉重。
然而終究隻有一歎而已。
他又戴上笑臉,踏入門檻,走向那些支撐了他這些年的至親至愛,也是背上此生不能卸下的重擔。
……
子夜時分,翠微堂中放過今年的最後一場焰火,便各自散了。
茵茵覺今席上一樣鹹口點心叫珍珠角子的,外皮薄而酥脆,裏頭的蝦仁餡兒又香又鮮,吃著十分可口,於是命蘭香把剩下半碟子包起來,她記得劉大娘愛吃鹹口點心,尤其愛吃魚蝦,這珍珠角子想必很合她口味。
回了秋爽齋,院裏寂寂無聲,隻剩灶房和一間下人房還亮著燈,灶房內隻綠蕉、綠翹和一個婆子因值夜尚未睡下,正圍坐著嗑瓜子談閑天。
她們見茵茵回來,立刻伺候她卸妝沐浴。
茵茵命蘭香將這點心給劉大娘送去,蘭香去了,再回來時告訴茵茵:“大娘叫奴婢代她向小姐道謝,還說往後不必事事總想著她。”
正坐在鏡台前拆頭發的茵茵,滿頭珠翠已除,一頭烏黑秀發披在肩頭,溫柔秀美的模樣,鏡子中人微微笑了,“大娘終於肯跟我說話了,”綠翹在旁邊打著哈欠為茵茵梳頭,“大娘比來時開朗多了,那時候她隻知道躲人,現今都能同我們調侃上兩句了。”
茵茵心中歡喜,隨即命蘭香備香爐和線香,待沐浴過後回房,她說今日不用守夜,把眾人都遣退了下去,而後便像往年一樣,對著月亮焚香祝禱,三叩首,告慰天上母親和弟弟的亡靈。
如去年一樣,也是除夕夜祭拜過母親後,夜裏便睡不踏實,幻夢不斷。
這回茵茵夢見自己從翠微堂出來,迷迷糊糊走到方才爹爹所在的曲廊上,一樣看見爹爹背著手站在漏窗前往外望,她好奇地叫了聲:“爹爹,你在看什麽?”
夢裏的爹爹沒有答她,她便跑過去,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對麵本該是一片池塘的那處火光大盛,奴婢小廝護院們拿桶的,用瓢的,齊齊上去救火,然而那水澆上去卻反而把火越燒越旺,直衝天燒著了明和堂的牌匾,茵茵嚇得大叫:“走水啦,走水啦!”一麵喊一麵拉陸潤生,“爹爹,火燒得好大呀,要燒到咱們這兒了,咱們去救火罷!”
陸潤生卻一把攥住茵茵的手,身子不知怎麽竟穿過了漏窗,而後大步走入火中,茵茵怕極了,急得大喊:“爹爹,爹爹,您做什麽?前麵是火,不能再往前了。”
“救火!”陸潤生說著,竟將茵茵猛地抱起,如水一般潑入火中,緊接著,玉菡、玉芙、九思和懷章等都被扔進火中……
那火燒著了他們的衣裳,劈裏啪啦,開始灼燒他們的皮肉,茵茵在烈焰的煎熬中,猛然驚醒過來,她迷迷糊糊望著眼前黑暗的虛空,隱約瞧見一點蠟燭的微光,以為還在火中,大叫:“救命,救命!”
等徹底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正在**,她終於止住喊聲,咽了口唾沫,驚覺嗓子如經曆過一場火燒般幹啞,於是叫:“蘭香,茶!”叫了好幾聲才記起來自己今日不必蘭香守夜,她並不在房中,當下便起身,把帳子撩開,放下腳穿了鞋。
那邊蘭香已在耳房中已聽見動靜,邊穿衣裳邊往裏間過來了,“怎麽了小姐?”
茵茵暫放下心來,“無事,快倒完茶來我喝。”
屋裏的蠟燭一支支點亮,驅散了夢中的黑暗恐懼。蘭香倒了碗熱茶來給她,她喝了,後抱著雙腿坐在床頭默了會兒,仍舊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