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臘月初十,裴尚書家老太太大壽,陸潤生於壽宴上遇見宣平侯,親自上去與他寒暄,並熱烈邀請他宴後去茶館一聚。
宣平侯當下應了,心裏卻很納悶,在朝堂上,這位剛正不阿的左僉都禦史可沒少跟他打嘴仗,為此兩人麵子上也懶得演和氣,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宴後,到了茶館雅間內,他才發現,果然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一向板著臉的陸潤生竟對著他笑,宣平侯頓覺屁股下凳子坐著都不大穩當了,他抬手對陸潤生道:“陸兄有話請直說。”
陸潤生遣退了無幹人等,隨即親自起身,為侯爺斟了杯老君眉,笑道:“聽說貴府上二公子明年便弱冠了?”
宣平侯手搭在青蓮紋茶盞上,蹙眉忖了會兒道:“想是明年罷,我政事繁忙,哪裏記得這些,總之不是明年便是後年。”
“十月底您夫人賞臉來我府上賞花,便攜了公子來,聽在下的夫人說,那孩子品貌俱佳,行事有禮有度,她頗讚賞!”
宣平侯略微聽出了點兒意思,這才敢端起他為自己斟的那杯茶,微微抿一口,“這件事夫人倒沒同我提過,說起來,犬子幼時教他母親溺愛得不像話,這兩年給他請了位嚴厲的夫子,他才有了些樣子,然而離你家夫人口中品貌俱佳,行事有度還差得遠啊!如今我們都愁給他說親,怕沒姑娘家喜歡他這樣兒的,我聽說貴府有四位千金?”
“嗐,閨女多,兩個已及笄了。”
接著,一個說起自己兒子,一個說起自己女兒,互相稱讚對方孩子,心照不宣。
自己的半個政敵要同自己結親,究竟什麽意思宣平侯不會不知道,尤其陸潤生這人在都察院是出了名的硬骨頭,也是聖上的心腹,若是能把他爭取過來,便顯得是聖上站在了五皇子一邊,朝堂上見風使舵的那些人,想必也會順勢倒戈。
因此宣平侯也遞上了橄欖枝,他親自起身為陸潤生斟茶,道:“其實陸兄早該如此,雖然您與祁王殿下原先政見不合,在聖上麵前爭執過兩回,不過那都是為了公事,陸兄你公忠體國,殿下自不會與你計較,甚至殿下還多次向我提起過你,說你是大慶第一等清正廉明的官,他私下敬佩你,隻是不知該如何同你親近。”
陸潤生連忙作揖,說不敢。
“如蒙不棄,下回我做東,請你和殿下在寒舍喝杯酒,把過往心結解了,我們兩家再做成親家,往後在官場上也好互相照應,你說呢?”一麵說一麵舉杯。
陸潤生垂眸,靜默了一會兒,似是仍下不了決心。
宣平侯於是微微湊過臉去,悄聲道:“陸兄,前兒宮裏傳出消息,說聖上龍體大恙,內裏虧空,不過喝人參大補湯吊著而已!”
陸潤生深吸一口氣,抬眼定定望向宣平侯。
宣平侯把杯子再送過去一分,笑道:“陸兄,這杯茶我舉得手都累了。”
陸潤生才恍然大悟般,也舉了舉茶杯,雙方對飲。
於是趕在除夕前,宣平侯夫人攜次子登門又來拜會了一次,這回比上回要親切許多,給府上每位姑娘一塊兒玉佩作為見麵禮。
旁人的都一樣,唯有玉菡的與別個不同,那是塊青色玉玦,古樸厚重,上刻四個古字,認不得出,就著光看,通身全無一點兒雜色,非比尋常。
玉菡得了這塊玉,仿佛一個將死之人回魂,立刻活了過來,再也不窩在院子裏蓬頭垢麵,打罵奴婢了。她簪花敷粉,恨不得天天戴著那塊玉出來招搖,也就是出不得府,不然她非得在大街上逮著人炫耀她的玉不可。
卻說上回中秋陸夫人安排的不合老太太心意,所以老太太親自點兵,叫邱姨娘操持除夕宴,陸夫人不服,陸潤生想著那場無趣的中秋宴,好勸歹勸了她半日,陸夫人不得不從了。
於是邱姨娘使出渾身解數,勢必要把除夕宴辦得比陸夫人的中秋宴隆重熱鬧。將陸府的布置、宴飲酒水菜色、戲曲班子,擬請客的帖子等一應安老太太的喜好來。
如她所願,熱鬧是熱鬧了,就是花費也比往常多出一半多。
除夕當日,陸夫人和邱姨娘都忙得陀螺似的轉,陸夫人好容易午飯時擠出一點空閑,立刻便向陸潤生交賬,說邱姨娘花費太過。
陸潤生不以為然,“過年嘛,熱鬧是最緊要的,花費多些便多些。”
陸夫人不樂意了,將那賬本直扔在他麵前,“我管家,花多少自有我的安排,她這裏多花了,我那裏可不就要儉省?”
“那就不必儉省,咱們又不缺那點銀子。”
陸夫人無奈地望了眼陸潤生,而後掰著手指頭,一項一項向陸潤生報賬,今年因旱災,北方那六七個莊子上收成幾乎沒有,為了填懷文手下鋪子上的虧空,又賠出去許多,緊接著便是兩個女兒的婚事,又要大辦,這樣說下來,陸夫人自己也覺捉襟見肘了。
“你說得輕巧,不儉省,不儉省這麽一大家子人吃什麽喝什麽?家裏我管家,有什麽不妥的還不都記在我頭上,難道還有人說她不成?”
陸潤生這才拿起賬本,細細翻了翻,越往下看眉頭越蹙,“確實用得多了,不過你中秋宴上請的昆曲戲班子,公主府請他們還得排隊,這樣大派頭,不也花費不少麽?”
“什麽花費,那是看我祖父的情麵上請來的,人家不要銀子,我硬給人家還不要呢,我就隻好賞了些東西。”
“原來如此,我的好夫人,你真是我的賢內助!”陸潤生說著,把賬本放下,伸手過去拉著陸夫人的手。
陸夫人氣笑了,甩開他道:“我同你說正經事呢,你跟我動手動腳。”
陸潤生又伸出手去,抓著陸夫人的手,說什麽也不放,“我知道你全是為了這個家,可你也慮得太過了,總不會連年旱災,況且一個除夕宴能花費多少,咱們府上還撐得起!”
陸夫人冷笑,“是是是,你陸家富貴,想怎麽敗怎麽敗,我自作多情管什麽呢?”說罷抽出手,捉起筷子繼續吃她的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