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爺聽我問起這個問題,搖搖頭說:“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們今天看到的藿麻草應該不會很早就存在,有可能是後來才長起來的,至於長藿麻草的地方,以前是什麽,恐怕已經無人知道了!這倒不是重點,另外一件事,才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哩!”

“什麽事啊?”覃瓶兒問道。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我們過龍橋時,見那龍皮好像是剛蛻的,所以才那麽腥臭撲鼻,而且,我們過了龍橋後,又似乎聽到動物爬行的聲音,難道……那條龍一直存活到現在?那該有多少年了啊!”

經寄爺提醒,我們才想起這個詭異的現實問題。千年王八萬年龜,自古隻聽說烏龜長壽,從未聽說過能活這麽久的“龍”——其實就是巨蟒。而且正如寄爺所說,那條“龍”的表皮似乎是剛蛻的,也就是說,在我們進安樂洞之前,它仍然被那幾根n形銅箍困在那裏,那麽,現在它在哪裏?為什麽我們進安樂洞沒有見到它?那動物爬行的聲音是否是它弄出來的?

我滿腦子都在想那條“龍”究竟在哪裏,突聽寄爺驚聲說道:“龍?龍!鷹鷹……”

龍?巨蟒?意會過來,我腦門馬上就冒冷汗了——我又想起了六月初六那個怪夢。那夢中不是也出現一條巨蟒嗎?難道就是我們還沒見到的這一條?

我顫抖著手點燃竹燈,發現寄爺臉色鐵青,爆破筒般的草煙早已熄滅,他拿在手裏,一動不動,目光癡迷地看著龍橋的方向。覃瓶兒和滿鳥鳥估計也想起了我和寄爺說的那個怪夢,滿臉驚懼和困惑,默不作聲,定定看著我和寄爺。

我堅決認為,這個世界是唯物的,一切唯心的東西都是用來禁錮人們的思想,或是人類自己找的借口,用來牽強附會地解釋一切他們暫時無法理解的現象。然而,我自己親自做的怪夢,正在逐步摧毀我這個堅定的信念。到目前為止,那個怪夢中出現的人或物隻有那塊令牌碑還不見蹤影,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難道寄爺的猜測是正確的,現實中真的有這樣一塊令牌碑?當然,如果那條巨蟒真真切切出現在我麵前,我就可以得知它是不是夢中出現的那條,也就可以對那個怪夢進行進一步判斷。然而,它就偏偏留下一點懸念,搞得我心下心下,在信念與現實之間彷徨徘徊……

弄得我心煩意亂還有進安樂洞以來的遭遇。我最奇怪的是,我們為什麽再也找不到卡門?難道這件事情也與那個怪夢有關?

思索很久,我遲疑著說:“寄爺,我們進來遇見的東西恐怕另有深意喲,或者就是您家說的覡術?”

“說說看。”寄爺依然沉著臉,看不出表情。

“你們想啊,卡門中為什麽長著一株巨大的魔芋樹,而且偏偏擋在路中間,接著又出現地牯牛?這兩樣東西的名字莫非含有深意?‘魔芋’、‘地牯牛’抓關鍵字的話,是不是‘魔牛’,這不是和我們方言中的‘莫留’相近嗎?加上地牯牛的行動特點,是不是包含著‘莫留,退’的意思?”

“繼續說。”寄爺來了興致。

“按照我們的分析,那條龍是在我們進來之前才不見的,所以我們有驚無險地過了龍橋,為什麽?”與其說在問他們,不如說在問我自己,如果那條龍真的呆在那裏,說不定我早就嚇得屁股尿流,撲爬連天往外跑了。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人為布的局?”寄爺明白了我的意思。滿鳥鳥和覃瓶兒本來聽得一頭霧水,此時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沒搖頭也沒點頭。既然說開了,我就大膽猜測下去,“是不是人為布的局,現在還不得而知,我在這方麵也沒研究。但是,那條龍身上的n形銅卡子,總不會是自己從土裏長出來的吧?再說這條小路,明顯是人工在絕壁上鑿出來的,單純從你講的故事來看,還不能判斷這是挖硝人所為,說不定,這條小條早在第一批挖硝人進來之前就存在了。”

“如果按您家所說,喊雲窟的白霧是自然現象,”我繼續說道,“那麽,後來霧散了,我們怎麽找不到卡門了?這是不是你說的覡師施的……法術?”我實在不願說出“法術”兩個字,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裏,我是根本不相信世間真有所謂的“法術”!

“還有一個問題,那些地牯牛聽見你的鑼聲,怎麽就不見了……”我話沒說完,寄爺接口道:“我也覺得奇怪。如果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地牯牛在土中,應該屬土,而鑼顯然是金,金克木,火克土,啷格會金克土,莫非,這件怪事並不能用五行來解釋?”

“用您家了解的覡術也不能解釋?”

“這個……我暫時還不知道是不是覡術。我對覡術的了解僅限於概念,具體實施方法,我見得很少。”

“好吧,不管地牯牛了。我還發現我們已遇到的東西有一個共同特點。”我發現腦子裏的古怪想法越來越多。

“麽子特點?”

“大。天腳山上的怪物,那隻蛤蟆、魔芋樹、地牯牛、龍橋……哪一個不是大得超出常理?為什麽大?年代久遠,大有什麽好處?無外乎是起震懾作用,為什麽要震懾?說不定真與您家進洞前的猜測有關……”

“那……那株小魔芋樹啷格解釋,包括滿鳥鳥小時候掉的那顆彈珠?”寄爺突然問了一個我幾乎忘記的問題。滿鳥鳥聽見提到那顆亮鋥鋥的彈珠,神情一變,急赤白臉地說:“會不會是巧合?”沒人回答。一顆丟失多年的彈珠莫名其妙出現在一株小魔芋樹的頂端,恐怕隻能用“巧合”二字解釋了。

聽見滿鳥鳥說話,我又想起那個所謂的“白胡子老漢”,在我的印象中,這是最不合理的現象,世間真有鬼魂?我對這個千百年來沒人說清,卻又長期存在人們腦海中的問題隻有兩件事情印象深刻。一件是犬蛤鬥之夜,我模模糊糊看見我已去逝的爺爺,另一件是從我媽那裏聽來的。

那時還沒有我。我父親、母親、舅舅三人半夜去舅舅家,走到一個極度偏僻、荒無人煙的山溝時,舅舅和母親同時驚叫起來,說,梁家老漢怎麽半夜三更穿一身白衣在前麵走呢?父親連問哪裏哪裏,母親說就在前麵,父親說,我怎麽看不見,舅舅說,拐彎了,我們追上去一起走,那麽大年紀了,莫摔著哪裏。可等三人拐彎一看,哪有梁家老漢的身影?父親就嘲笑母親和舅舅眼睛看花了,或者就是梁家老漢到草叢中解手去了。母親和舅舅也不敢確認,可三天過後,母親和舅舅嚇個半死,因為——梁家老漢死了,而且死之前久病在床,根本不能走動。從那時起,我母親就堅信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這個故事她給我講過多次,一再告誡我少走夜路,加上爺爺在世時講的那些靈異故事,弄得我小時候不敢晚上出門撒尿。後來我去向父親求證,父親說他從沒見過鬼魂,沒有發言權,最後用“信就有,不信就沒有”這句模棱兩可的話打發了我。

“你說的雖然荒誕,倒開闊了我的思路,恐怕事情會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難以理解,前麵的路也可能越來越凶險。”寄爺摸著下巴說,語氣凝重,打斷了我的回憶。

“您家的意思是?”

“繼續朝前走。”寄爺咬了咬牙,“事情既然已經到這個份上,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現在我們也沒辦法原路返回了,除了繼續前進,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先去硝洞看看。”

我歎了口氣,現實確實如此。我聽寄爺說得很堅決,也放棄胡思亂想,打定主意繼續朝前走,這事兒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天都亮了,不能一泡尿撒在床上。”我在心裏默默為自己打氣鼓勁。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剛上午九點過,我們是早上七點開始進洞的,經過一番折騰,竟然過去了兩個小時。

我從地上爬起來,打開手電開關,伸手去拉覃瓶兒,握著她的手時,意外發覺她的雙手顫抖,一片冰涼。我心裏一突,難道覃瓶兒的背又開始痛了?“瓶兒,你的背又開始痛了嗎?手怎麽這麽冷?要不要喝點酒?”我急急說道。

“不……不用,我的背現在不疼。”覃瓶兒低聲說道,“聽了你說的一席話,我有點害怕……”

“嗯?有我們在,你怕什麽!”我急忙安慰她。

“嗯!……我也覺得奇怪,自從我進了安樂洞之後,雖然連驚帶嚇,還有點疲憊,背卻一直沒痛……”

“真的?”三條漢子異口同聲叫道。覃瓶兒兩眼亮晶晶看著我們,鄭重地點點頭。

滿鳥鳥伸出“鬼爪”就要去摸覃瓶兒的後背,臨了發覺不妥,趕緊假裝去搔頭。我和寄爺相互看了一眼,心裏暗自嘀咕,莫非覃瓶兒背上的綠毛圖消失了?——這又是怪事一樁!

“覃姑娘的背既然不痛,倒少了一層擔憂,我們出發吧。”寄爺說。

我們簡單收拾一下,準備出發。寄爺小心翼翼熄滅煙頭,重新把他那不知裝了些什麽金鋼雜貨的柴背簍背上。

“對了,”寄爺突然站住,“通過我們進安樂洞的經曆來看,這裏麵確實很詭異,如果你們真的看到某些不幹淨的東西,千萬不能直呼其名字,要用隱諱的稱呼,就像我們叫那東西為‘龍’一樣。”

我知道寄爺所說的不幹淨東西其實就是所謂的“鬼”,但是“鬼”不能稱“鬼”,那稱什麽?為什麽要用隱諱的稱呼?

寄爺看出我們的疑惑,“應該稱之為‘半傀’。這其實也是從老班子傳下來的,從這個名字你們就應該知道為麽子叫‘半傀’了!據說,人遇到半傀,本來是相安無事的,畢竟陰陽相隔,如果直呼那個字,半傀以為你在喊他,就可能上你的身,到那時就搞拐噠!特別是滿鳥鳥你那張破嘴,你莫大事小事亂說!”寄爺語氣非常嚴肅,說得滿鳥鳥不敢反駁,連連點頭,紅紅的煙頭一上一下亂晃。

“那如果碰到的不是半傀呢?也要忌口嗎?”估計滿鳥鳥被寄爺的話震住了,聲音有些顫抖。這夥計兩次看見那所謂的“白胡子老漢”,顯然嚇得不輕。

“那也不能隨便亂說,要攢言子!”寄爺說。

“安叔,什麽叫攢言子?”覃瓶兒很好奇。

“簡單說吧,說話時要留一個字不能說出來,但是聽的人都曉得說的是麽子。比如,我說‘敲鑼打’,你們就應該明白我說的是‘鼓’,最後一個字被我‘攢’起來了,這就是所謂的‘攢言子’,明白沒?以後遇到麽子東西最好不要直呼它的名字,懂嗎?”寄爺見我要撇嘴,瞪我一眼,“我曉得,我說的這些事是沒有事實根據,但小心行得萬年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懂噠!比如我說滿鷹鷹色膽包天,隻需說‘色膽包’,大家就曉得我說的是‘天’,對不?”滿鳥鳥隻要不提起半傀,就恢複了他那慣有的痞氣。

“好玩!真有意思!”覃瓶兒弄懂了“攢言子”的含義,也暫時忘記了恐懼,拿我打起比方來,“比如我說滿鷹鷹油嘴滑舌,我隻需要說‘油嘴滑’,就明白我說的是‘舌’?”

“嗯,是這個意思!”寄爺說。我在旁邊聽得火大,滿鳥鳥“日絕”我也就算了,他不打擊我他是過不出日子的,可覃瓶兒也拿我開涮,這口氣如何咽得下?我對覃瓶兒陰笑一聲,“瓶兒,你又沒和我親過嘴,怎麽知道我的嘴很油,舌很滑呢?”

“你……!”覃瓶兒在我胳膊上狠揪一下,嬌羞無語。

“安哥,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半傀嗎?”滿鳥鳥聲音很低沉,說話帶著顫音,顯然,這是滿鳥鳥此時最關心的問題。任何一個人在感覺恐懼時,總想找一個人尋求安慰,哪怕隻得到最蒼白的幾個字,也足以鞏固自己的心理防線,獲得精神上的支持。我估計滿鳥鳥正是這種心態。

為了緩和氣氛,我想捉弄一下滿鳥鳥。其實我心裏也不無驚懼,經過一係列事件,我的心理防線快要崩潰,那些理不清剪不斷的疑問攪得我焦頭爛額,就像喝醉酒後,肚腸內的渣渣總想找個突破口,一泄為快。滿鳥鳥的問題象一根針捅破氣球,引得我飛快地接嘴說:“有。”

滿鳥鳥在黑暗中扭過頭,我聞到他口中噴出來的濃重煙味。我想他對我的回答很吃驚很疑惑,“你不就是一個膽小如鼠的半傀嗎?”我接著說道。

滿鳥鳥沒想到我會如此說,猛然提高音量,“你——嘿嘿,我啷格敢跟您家比,我是胡蘿卜,您家是……嘿嘿,顏色都不同。”我真擔心他會把那兩個醜陋的字當著覃瓶兒的麵說出來,還好,他及時刹住了車。

按下這頭,不提防那頭又翹起來。覃瓶兒聽滿鳥鳥中間省略了幾個字,非常好奇,“鷹鷹,鳥鳥說你是什麽啊?”

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瞥見滿鳥鳥幸災樂禍地看著我,靈機一動,蕩笑著說:“他罵我是那個……就是我們三人有,就你沒有的東西。他的意思是兩件不一樣的東西沒有可比性。”覃瓶兒冰雪聰明,又見我笑得很無恥,早已明白那東西是什麽了,俏臉一紅,滿麵含窘,在竹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可愛。

“這個東西嘛……”寄爺遣詞造句開口說道,“完全依靠人的認識態度……”

切,不就是“信就有,不信就無”嗎?搞什麽咬文嚼字?卻聽寄爺繼續說道:“我在一本古書裏見過,‘鬼’字的最初形狀是上人下鬼,跟我們這裏稱‘半傀’有異曲同工之妙,古人造出這個字,肯定有一定現實依據,既然有個‘人’,肯定與人息息相關的,事實上,現在大眾比較接受的說法是,鬼就是人死了之後的魂靈,在外國在叫幽靈,既然全世界都有這種說法,總不至於都是編造的吧?現在還有一個比較科學化的解釋,說鬼其實就是人的腦電波,人的軀體死了,腦電波還在……不管哪種說法,沒人能說明鬼魂存在,也沒人能證實鬼魂不存在,所以,我才說信不信在你自己。”

任何問題的答案,最怕模棱兩可。滿鳥鳥聽完寄爺的回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完全不知所措了。

此時,整個空間除了我們幾個說話的聲音,再外其它任何響動。我們說話時,音量不自覺地壓得低沉,濃濃的黑暗又將竹燈光擠得萎靡不振,滿鳥鳥的神情無形*我們心底渲染得波瀾起伏。

見滿鳥鳥如此緊張,同時也為自己打氣,我捏了下滿鳥鳥的臉蛋,痞笑著說:“有我這個‘公’在,你這個‘婆’怕個撮箕喲?你我秤、砣合璧,共同把偉大的冒險事業推向前進……”

“莫鬧,聽!”寄爺突然把手放在耳邊,側著頭,神秘地說,“你們聽見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