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什麽?”三個年青人的心又提起來了。我的第一反應是,莫非花兒在前麵叫?粗略一聽,並沒聽見花兒的叫聲。看寄爺不像在故弄玄虛,我們幾個都不敢說話,凝耳細聽起來。

“半傀?”一聽見那聲音,我的心開始咚咚狂跳,渾身的毛發唰地立了起來,腦子已不聽使喚,手腳酥軟無力,說話的聲音後麵竟然掛著波浪符號。

那聲音極為尖細,猶如一把利劍劃過沉沉黑暗,勢如破竹般刺入心底。

覃瓶兒低啊一聲,便不管不顧地鑽進我懷中,兩手緊緊抱著我的腰,指甲隻差隔著衣服掐進我的肉裏。滿鳥鳥也撲到我背上,雙手勒著我的脖子,聲音顫顫地低聲說:“鷹鷹,半傀來了!我們啷格辦?”

覃瓶兒從前麵抱著我的腰,滿鳥鳥從背後勒著我的脖子,我被這兩具一硬一軟的肉體緊緊夾在中間,活像一個夾心餅幹。滿鳥鳥估計已經被那聲音嚇得腿肚子抽筋,直往地上溜,他偏又不肯放開我的脖子,勒得我眼前金星亂舞,呼吸艱難。他呼呼喘氣的聲音,摻雜著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詭異聲音,在我耳邊合奏出一曲奪人心魄的“鬼曲”!

“滿鳥鳥,你再不鬆開我的脖子,我就要變成‘裝神弄’了!”

滿鳥鳥聽了稍稍鬆勁,我順勢一坐,總算擺脫滿鳥鳥那隻手,覃瓶兒跟著我跌倒在地,仍躲在我懷中,不肯離開。

之所以形容那聲音用了“詭異”二字,實在是那聲音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環境中,如果我聽見其它聲音,比如動物的咆哮、奇特的馬蹄聲,甚至蟒蛇爬行的聲音,我都會認為很正常,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驚恐和狼狽。

那聲音非常稚嫩卻又穿透力十足,時而高亢激越,時而飄渺低沉。除了我們這一堆人喘氣的聲音外,就剩下那聲音在洞壁間來回激蕩。——沒錯!那聲音正是嬰兒的哭聲!!

側耳細聽,會發現那嬰兒哭聲並非連綿不絕,而是時斷時續,聽起來十分淒慘,就像一個餓壞了的孩子在索奶一般,嗚哇嗚哇不絕於耳。更令我震驚的是,那嬰兒哭聲稍停時,竟然夾著模糊不清的嗚咽,就像孩子含著母親的**卻吸不出乳汁那種情形。

我強壓心跳,眼睛去搜尋寄爺。寄爺叫我們聽那嬰兒的哭聲時,就下意識地吹滅了竹燈,我也關了手電,所以,我隻看見寄爺模糊的輪廓,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寄爺……這裏麵怎麽會有個奶娃娃呢?”我發現我的聲音沙啞,不曉得是被嚇的還是被滿鳥鳥勒的,喉嚨像被刷把刷過一樣,火辣辣地疼。

“是不是……哪個婆娘……不要她的娃兒了,把他丟進……天坑,恰好……掉進了安樂洞?”滿鳥鳥努力想求證那嬰兒不是半傀,說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飽含著一股迫切的期望。

我沒想到滿鳥鳥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想到如此有創意的可能,“騷說!現在的年輕父母都隻生一個,哪個舍得把娃兒扔進天坑?”滿鳥鳥的猜測雖然離譜,卻給了我一個靈感,莫非是哪個小媳婦背著娃娃掉進了天坑?俠馬口的地形我是了解的,天坑密布,而天坑下麵是數不清的洞穴,以前雖然沒聽說過有人掉進天坑,豬馬牛羊不慎落入天坑的事例卻時有發生。

聽那嬰兒哭聲,我腦海裏出現這樣一個場景:一個出生不久的娃娃,無助地趴在死去多時的母親懷裏——那母親可能已經血肉模糊——徒勞地含著母親冰冷的**,小手小腳亂抓亂蹬。

覃瓶兒聽到滿鳥鳥的話,立即表現出天然的母性來。她從我懷中一躍而起,扯著我的胳膊說:“快走!我們去救他啊!”我跟著站起來,收拾東西,準備速去救那孩子。

“肯定不是滿鳥鳥所說的那樣。”許久沒有說話的寄爺終於開口了,“你們聽,那嬰兒哭聲恁個淒慘,好像在找咩咩(奶水)吃卻又吃不到,那說明麽子?”

“安哥,你莫嚇我,到底說明麽子啊?”滿鳥鳥聽見寄爺否定了他的猜測,聲音裏帶著哭腔,“你莫告訴我,那是半傀發出的聲音!”

“這個還沒聽出來?如果真有一個奶娃娃在這洞裏,那說明……那說明,可能她的母親也在裏麵呐!莫非是傳說中的……”

“傳說中的什麽東西?”我也沒想到寄爺的話會讓我們的猜想峰回路轉,十分不解。

“鬼母子!”寄爺沉吟了半天,才重重說出這幾個字。

這三個字一砸出來,滿鳥鳥的身影立馬就矮了。“寄爺,您家不是說不能說那個字嗎,會不會上身呐?”我在驚恐之餘,居然還記得要忌口的事,暗想,要是您老人家讓半傀上了身,那我們三個年輕人進安樂洞可真是“水打爛木柴——一去不回來”了。

寄爺聽得一呆,揮手扇了自己兩個嘴巴,稍一遲疑,毅然決然地說:“鷹鷹,把竹燈點燃,我們到前麵去看一下,哪有活人怕死——半傀的呢!”我點燃竹燈,見滿鳥鳥已歪在地上,臉上煞白,渾身像打擺子一樣亂抖。我扶著覃瓶兒,伸手去拉滿鳥鳥,他卻死活賴在地上,喃喃地說:“你們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們!”

“也行!就你這個膿包樣,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對了,寄爺,不曉得那白胡子老漢會不會來這個地方喲!”滿鳥鳥被我一激,又聽到“白胡子老漢”幾個字,立馬象根彈簧從地上彈起來,“算噠!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如果真是半傀,我也可以幫你們一把——鷹鷹你眼神好,還是你走前邊吧!我走中間保護瓶兒!”

我又好氣又好笑,暗暗鄙視滿鳥鳥,要人就要人,不要人了屙尿淋,我眼神好?平常不是老喊我四眼嗎?鄙視歸鄙視,想到他唯一怕的就是半傀,我隻好麻著膽子,握著竹燈,當先順著那石槽小路向前走去。覃瓶兒一手拉著我的右手,一手扶著石壁。我偷眼一瞥,注意到滿鳥鳥緊緊抓著覃瓶兒的衣擺。我心裏長歎一聲,估計這夥計的膽子已經分崩離析了!

我們走在石槽小路,步步謹慎。先前沒有嬰兒哭聲,我們在石槽小路中都走得那般艱苦,此時那稚嫩而淒楚,時斷時續的嬰兒哭聲絲絲鑽進耳膜,弄得我們心慌意亂,腳下卻不敢有絲毫大意,一寸一寸朝前挨!此時如果有人在遠處看見我們,肯定會以為是兩團鬼火在絕壁上移動。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那嬰兒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慘,仿佛就在我們耳邊哭一樣,可是我到此時都沒弄清那嬰兒哭聲來自哪個具體方位。哭聲雖尖細,卻遊離不定,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我的感覺是,那嬰兒似乎在說:“來啊來啊!我餓!”

我們又走了很久時間,還是沒走到小路的盡頭,那嬰兒哭聲也始終在我們的前方,若即若離。幸好那石槽小路上另有幾個供人休息的石洞,我們在石洞中喘幾口氣,平複下心情,就繼續前進,希望盡快走到盡頭,找到一個寬敞的地方,避開絕壁下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藿麻林,再去打探嬰兒哭聲到底來自何方。

我邊走邊想,前麵到底是怎樣的情形?會不會是一個女半傀穿一件白衣,臉也是白的,坐在地上,露著胸懷,給一個也是一身慘白的嬰兒喂奶?等我們走近了,那女半傀會不會露出森然的牙齒,對我們冷冷一笑,說:“你們終於來了”?

腦子裏設想著見到那女半傀和嬰半傀的情景,我竟發現我不再恐懼,反而越來越好奇,心中竟莫名充滿期待,如果真能見著傳說的半傀,豈不是一件揚名天下的事情?

我越走越快,後來幹脆趴在地上爬行,覃瓶兒和滿鳥鳥見我如此,不得不跟著爬行。寄爺背著背簍,也半勾著腰疾走,背簍刮在石壁上,拖出一陣陣刺耳的摩擦聲,在我聽來,陡添一絲興奮和刺激。

我正在體會心中古怪的感覺哩,雙手突然一空,身子開始作自由落體運動,從絕壁上倒栽蔥直摔下去。

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僅僅一瞬間,我就直挺挺地撲在地上,額頭和鼻子撞在一塊石頭上,一種酸疼的感覺立即傳遍全身,膝蓋也隱隱作痛,手掌火辣辣的,可能搓破皮了。

——什麽叫“五體投地”,我現在的情形就是。

按物理學位移公式計算,我也隻是從上麵掉下來五米。我顧不得鼻子是否流血,雙手一撐,從地上爬起來,發現竹燈扔在一旁,居然沒有熄滅。我暗道僥幸,撿起竹燈,舉過頭頂,打量周圍的情形。

地上全是濕漉漉黑黢黢的圓形石頭,沒有任何植物,就像一片潮濕的河灘;兩邊同樣是絕壁,淌著陰冷的地下水;空間不大,給人一種壓抑感;我的右邊,是一道石坎,石坎下麵,就是藿麻林,我摔下來時,離石坎僅僅一尺左右,如果稍稍偏離,我現在肯定已經在藿麻林裏叫喚了;我的左邊很昏暗,似乎很深,隱隱有幾根看不清形狀的灰白石柱。

我打了個冷戰,發現此處冷得出奇。那詭異的嬰兒哭聲在我摔下來時,就已戛然而止,目光所及,看不見任何異樣。

“鷹鷹,鷹鷹,你沒事吧?”我抬頭通過寄爺手中的竹燈光,看見覃瓶兒跪在石槽小路上,伸長脖子向我喊道,聲音裏透露出焦急。

“沒事!受點小傷。”我向上麵喊道:“你們也沒事吧?”

“我們也沒事!”

我們對話時,才發現我摔下來那個位置,石槽小路拐了一個九十度的急彎,那絕壁像牆的轉角處,使得長滿藿麻草的溝壑和麵前的洞廳形成T字形。

“瓶兒,你們順著那條小路下來吧,前麵好像可以下來!”我朝上麵喊道,“鳥鳥,你要好生照顧瓶兒和寄爺啊,這下麵沒有藿麻草,寬敞得很!”滿鳥鳥在上麵答應一聲。我看見他們舉著竹燈,拐彎繼續向前爬行。

我拿著竹燈,準備到那幾根石柱那裏打探一下,心裏卻有些發緊,隻好站在那裏等寄爺他們。

滿鳥鳥剛一下來,就一把抱住我,“鷹鷹,我以為你這回要‘稀皮’(死)哩!沒想到你福大命大——你還是走前麵?”本來他來抱我時,我還感動了下,哪想到他打的是這個主意。我苦笑一下,舉著竹燈走向那幾根灰白色的石柱。

我邊走邊舉著竹燈左右搜尋,根本沒看見什麽嬰兒。覃瓶兒緊抱著我的腰,滿鳥鳥拉著寄爺的背簍,屏息靜氣。寄爺反手插在背簍裏,神情緊張,不曉得他準備了什麽武器。

“鳥鳥,你沒發現什麽異樣?”我想起滿鳥鳥能看見那莫名其妙的白胡子老漢,此地如果真有所謂的半傀,滿鳥鳥應該不會是現在這個神情。

“沒……沒有!”滿鳥鳥顯得很緊張,四處瞟了一眼,顫聲說道。

我覺得很奇怪,那嬰兒哭聲到底來自何處?難道在那幾根石柱那裏?

走近石柱,我們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石柱,而是數十根巨大的石筍。那些石筍頂天立地,通體灰白,上麵還有些條紋,猶如人體青筋暴露,顯然是因為千百年的岩漿水滴落在地上,水中的礦物質沉積而成。石筍上同樣是濕漉漉的,岩漿水在竹燈光的照耀下,泛著清冷的白光。

那幾根石柱有的象擎天一柱,有的象老僧坐禪,有的形銷骨立,有的豐滿肥碩,相互之間擠擠挨挨,卻又若即若離,竹燈光搖曳,照得它們似動非動,欲行未行。

我們見到如此美麗的洞中奇景,幾乎忘記了那嬰兒的哭聲。滿鳥鳥見並無動靜,神情鬆懈,指著一根石筍說:“鷹鷹,你看,那根石筍是不是象個男人在站著屙尿?”我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別說,還真像!隻是那動作實在不很雅觀。覃瓶兒也見到了,臉色緋紅,指著另一根石筍,說:“那根是不是象一頭大象在喝水?”不等我們回答,她又發現了形象諸如犀牛望月、後羿射日、大鵬展翅之類的石筍,一時間驚喜得連蹦帶跳。顯然,她以前從沒見過如此壯觀的洞中奇景。

“寄爺,這裏不是硝洞吧?”我見此處如此潮濕,而且沒有人為挖掘的痕跡,應該不是寄爺口中的硝洞,可前方被這些石筍擋住,根本看不見有其它的通路。

“按道理應該不是。”寄爺走上前查看一番,半天摸不著頭腦,“啷格沒路了?”

“嗚哇——嗚哇——”兩根石筍之間突然傳來一聲嬰兒哭聲。突如其來的聲音象一根針猝不及防紮進耳朵,一股陰冷潮濕的霧氣緊隨而來,嚇得我手中的竹燈差點脫手掉在地上。滿鳥鳥在第一時間,回身就跑,心急火燎之下,一撲爬跌倒在地,他掙紮爬起,手腳並用,連跑帶爬向外急走。覃瓶兒估計被哭聲嚇壞了,忘記了逃跑,呆呆站在原地,捂著耳朵,眼光癡迷地投向哭聲傳來的方向。寄爺雖沒跑,背著背簍倒退時,踩著一塊石頭,一個趔趄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雙手用力一撐,立起身子,未及站穩,從背簍裏掏出一把閃著寒光的斧頭。

我見覃瓶兒站著不動,幾步跳到她身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第一感覺就像抱著一個冰雕,不曉得是嚇的還是那霧氣的原因。我掏出手電尋找滿鳥鳥,發現他站在離我們十來米遠的地方,保持著一種百米衝刺的姿勢,扭頭看著我們,嘴裏似乎在喊著什麽。

此時,那嬰兒哭聲不絕於耳,中間竟間雜著粗濁的馬蹄聲,聲音在洞壁間來回震蕩,嗡嗡響作一團。我拍拍耳朵,剛想聽聽滿鳥鳥到底在喊什麽時,一隻濕漉漉毛茸茸的腳掌猛地摟住我的脖子,我眼前一黑,覃瓶兒的尖叫聲擠開其它聲音,衝進我腦中炸響。

“汪!汪汪!”覃瓶兒的尖叫未落,狗叫聲緊隨而至。

“花兒?”我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個砍腦殼的,你冷不丁跳出來,不曉得打聲招呼啊?”花兒見我發火,從我身上溜下去,蠻腰一扭,抖落滿身的水珠,抬頭無辜地看著我。

與此同時,那嬰兒哭聲並未停歇,而且哭得格外淒慘,中間又纏夾著馬蹄聲,給人一種馬拉著嬰兒狂奔的感覺。

媽那個巴子,老子不發威,你以為是病貓,管你是不是半傀,我都要“久仰”一下。我大罵一聲,推開覃瓶兒,舉著竹燈從那兩根石筍之間鑽到後麵,發現一個長相奇特的怪物張著大嘴,趴在一個方形水井邊,哇哇大哭!

我一見那怪物,哈哈大笑,連聲招呼外麵的人別怕。我一笑,那怪物立即停止哭泣,睜著兩隻眼睛打量著我。“鳥鳥,鳥鳥,不是半傀不是半傀!”我喊了幾聲,竟然沒聽見滿鳥鳥回答。我走出去,一把拖起癡不癡呆不呆的滿鳥鳥走近水井,指著那怪物,“就是這哥們嚇的我們。”

滿鳥鳥一見那怪物,腰腹一鼓,長呼一口氣,身子立馬變得偉岸起來。他哈哈一笑,中氣十足地說:“媽那個巴子,非洲老頭子跳高——嚇(黑)老子一跳,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玩意兒,我要對它‘先奸後’!”寄爺一拍大腿,“你看我這個豬腦殼喲,我啷格就沒想到是這個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