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覃瓶兒,氣喘籲籲跑了幾十步,終於看見前麵的出口。
我不敢停歇,緊跑幾步,來到卡門出口,大致一看,似乎來到了一個比較寬廣的地方。來不及細看裏麵的情形,我轉身去接應滿鳥鳥和寄爺,可用手電一照,發現並沒有鳥鳥和寄爺的身影,急得大叫:“鳥鳥,寄爺,你們在哪裏?”
手電照到的地方,隻有濃濃的一團白霧,哪有滿鳥鳥和寄爺半個身影?
我一急,來不及管覃瓶兒,轉身就朝卡門衝。還沒衝出兩米遠,滿鳥鳥巨大的身影猛地往我身上一撞,我收勢不住,直接被他撞得飛了起來,重重跌倒在覃瓶兒腳下。
滿鳥鳥從濃霧中衝出來,停在我麵前,呼呼地大口大口喘著氣,寄爺隨後也跌跌撞撞衝出卡門,來到我們身邊。
還沒等我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覃瓶兒尖叫一聲。我心裏一緊,翻身躍起,先不去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直接就把覃瓶兒抱在懷裏,心裏恨聲咒罵:“真他媽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鬼安樂洞還真他媽的邪門!”
覃瓶兒被我抱在懷裏,渾身燥熱。我一愣,怎麽她不像先前那樣顫抖,反而渾身熱烘烘的?覃瓶兒使勁推開我,嬌嗔地說:“你把我抱得那麽緊幹嘛啊?想趁機吃豆腐啊?”我又是一愣,覃瓶兒這是怎麽啦?如此危急關頭,我哪裏還想到吃豆腐!吃驚都來不及哩!覃瓶兒見我不動,又推了我一把,掙脫我的懷抱,手指前方,“你看花兒……”
我抬頭一看,這個寬大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圓形大廳,地上全是幹燥的黃沙,洞頂似乎有些天光照進來,照得大廳模糊不清。我聽覃瓶兒說到花兒,就把手電朝前麵的花兒一照,發現那夥計正伸出它那家夥在一塊石頭旁邊撒尿呐!怪不得剛才在卡門裏沒有聽到花兒的叫聲,原來這夥計又跑到了我們前邊。
我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看了覃瓶兒一眼,心說,妹娃兒,狗也是動物,也有生理問題需要解決,它又不懂不能隨地大小便,你驚叫什麽啊?少見多怪!難怪剛才抱著她的時候,感覺她全身熱烘烘的,原來是羞的!
覃瓶兒見我哭笑不得,揚眉一笑,跑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嬌聲說:“哥,對不起啦!”我聽她叫了一聲“哥”,心腸一軟,滿腔怒氣消失得幹幹淨淨。我有口無心地對她說:“我早晚要被你和滿鳥鳥嚇死!”滿鳥鳥正靠在石壁上喘氣,聽見我提到他,磕磕巴巴地說:“鷹鷹……你要講……良心啊!關我……麽事?”我見他如此狼狽,剛想上前問問他在卡門裏究竟看到了什麽,不想覃瓶兒又猛力把我一拉,拉得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她用非常驚慌的聲音地對我說:“鷹鷹,你看花兒……”
我一聽又是花兒,心想,花兒也是,撒泡尿要這麽長的時間嗎?剛想轉身埋怨這夥計兩句,可我在一瞥之下,眼睛卻突然直直地不動了。
我用手電一照,看見花兒正和一個渾身黢黑的東西糾纏在一起。那個黢黑的東西有小貓般大小,象一隻巨大的推屎爬(屎殼郎)。奇怪的是,那看上去象推屎爬的東西卻是用屁股對著花兒的嘴。花兒轉著圈,想轉到那個東西的前麵去,可那個東西也跟著轉動身體,始終把醜陋的屁股對著花兒,搞得花兒莫名其妙,也看得我們四個人莫名其妙。
花兒急了,猛地一扭身,拿出對付怪蛤的那一招,黃沙地騰起一股渾黃色的灰塵。但是,那東西比怪蛤的動作快許多,隻要花兒一轉,那東西也跟著轉,屁股始終對著花兒,就是不讓花兒看見它的正麵。
當那東西正麵轉到我們這一邊時,我揉揉眼睛,狂叫一聲:“地牯牛!我的老伯伯喲,怎麽有這麽大的地牯牛呢?”
“地牯牛,又叫倒推車、倒退牛、地股牛、山老牛、蟻獅、蟻地獄、地拱、沙虱、沙挼子、搖搖鍋、砂牛、倒後蟲、退退窩窩、啊嘍嘍;脈翅目蛟蜻蛉科昆蟲;中華東蟻蛉幼蟲蟻獅的活體或幹燥全體;鹹,涼,有毒;用於平肝息風,解熱鎮痙,拔毒消腫;主治高血壓病,中風,小兒高熱,驚厥,瘧疾,泌尿道感染,竹木刺、異物入肉不出,骨折;外用治中耳炎,癰瘡,無名腫毒。”這是我在《本草綱目》上看到的一段關於地牯牛的介紹。
這地牯牛我小時候見過,那是在一個叫扁洞的山洞裏。實際上扁洞根本就不能叫洞,遠看就象一隻半眯著的眼睛,裏麵也是黃沙遍地。黃沙地上,有數量眾多細小的沙窩,沙窩呈倒圓錐狀,形狀規則,如果用細木棍在那小沙窩裏一掏,一隻滿身是白灰的地牯牛就會從沙窩中部鑽出來,倒退著跑。我第一次見到地牯牛,覺得很新奇,暗自奇怪它怎麽會倒著跑呢?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這個問題,都沒找到正確的答案,時間一長,我就對這事兒失去了興趣。
據說,地牯牛是一味非常好的中藥。我小時候有一回肚子痛,吃了好多藥都不能止疼,後來還是寄爺對我父親說,去扁洞裏掏幾隻地牯牛來,用熱水直接灌下肚去就沒事了。喝的時候,我看見杯子裏還在亂爬的地牯牛,渾身長滿黑毛,卻又顯得肉嘰嘰的,實在惡心得不行,但經不住父親連哄帶嚇,加上肚子疼得實在受不了,隻好眼一閉,心一橫,不敢讓水與舌頭接觸,直接灌進喉嚨,沒多久,肚子真的就不疼了。
想到這裏,我對寄爺說:“寄爺,這是地牯牛吧?”
寄爺點點頭說:“是地牯牛,可是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地牯牛哩!”我覺得非常奇怪,一般來說,地牯牛隻要瓢蟲般大小,而這裏怎麽會有如此巨大的地牯牛?
覃瓶兒問我地牯牛是什麽東西,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了她,寄爺又在旁邊作了些補充,覃瓶兒總算明白了什麽是地牯牛了。
我對覃瓶兒說,這個東西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用擔心。我瞥了一眼花兒,見它還在和那隻地牯牛打著圈,並未受到傷害,放下心來,走到滿鳥鳥身邊去看他的狀況。
滿鳥鳥喘了半天氣,鎮定下來,拍拍胸口,迎著我走上前來。
“鳥鳥,你又看見了那個白胡子老漢?”我拍著滿鳥鳥肩膀問他。
“是啊!剛才……”他還沒說完,我又聽到覃瓶兒尖叫一聲。我腦子一疼,心說,妹娃兒,我給你喊姑奶奶行嗎?求你不要大驚小怪了行不?
滿鳥鳥“嗖”的一聲從我身邊躥了過去。我腦子一麻,意識到這回可真是出事了!
我轉身一看,隻見七八隻地牯牛圍著站在黃沙地中央的覃瓶兒,爭先恐後往她身上倒爬。
那七八隻地牯牛比剛才和花兒糾纏的那隻還要大許多,估計剛從黃沙中鑽出來,所以它們渾身粘滿了灰白色泥沙,就象一個個小豬兒圍在覃瓶兒找食吃。搞笑的是,那些灰白色的地牯牛都是屁股對著覃瓶兒,倒退著想順著覃瓶兒的腿爬上她的身體。
覃瓶兒被那些地牯牛團團圍住,雙手上揚,一支腳支撐著身體,另一支腳猛力去蹬那些倒爬的地牯牛,嘴裏連連尖叫,聲音聽起來顯得很無助和恐懼。
滿鳥鳥帶起一片飛揚的塵霧,快速衝到覃瓶兒身邊,伸出大手扯住一隻地牯牛,手臂掄圓了一扔,就把那隻地牯牛扔得遠遠的。那隻地牯牛在地上翻個身,又倒退著向覃瓶兒和滿鳥鳥爬過來。
花兒見到覃瓶兒的情形,不再和最先出現的那隻地牯牛糾纏,雙腿一蹬,猛地向覃瓶兒所在的地方撲了過去。剛衝到覃瓶兒的身邊,它就伸出大嘴銜住一隻地牯牛,腦袋左右猛擺,那隻地牯牛身上的灰塵便在空中揚起一片灰霧。
花兒把那隻地牯牛叨在嘴裏猛甩幾下,突然鬆開嘴,那隻地牯牛也被甩得遠遠的,在地上掙紮了幾下後,又倒退著向覃瓶兒靠過去。
我覺得很奇怪,這些地牯牛怎麽會攻擊人呢?在我的印象中,隻有我整得地牯牛狼狽不堪,哪有過地牯牛倒過來攻擊人的?真是出稀奇了。當下來不及細想,嘴裏大聲吆喝著,向覃瓶兒衝去,試圖將圍在她身邊的地牯牛趕開。
可是,還沒等我衝到覃瓶兒身邊,我突然發現周圍的黃沙地上冒出一堆一堆的巨大地牯牛。那黃沙地就象波浪一般起伏,不斷有灰白色的地牯牛從黃沙裏鑽出來,倒退著向站在中央的瓶兒圍攏過去。
見此情景,我來不及去細看到底有多少地牯牛了,揮舞著手電,猛往覃瓶兒身邊衝,想趕緊把覃瓶兒從地牯牛的圍攻中解救出來。滿鳥鳥仍然站在覃瓶兒身邊,屁股一拱一拱的,像挖土一般,不斷把那些想往覃瓶兒身上爬的地牯牛扔出去。那些被扔出去的地牯牛並不妥協,紛紛倒退著向中央圍攏。
花兒此時也急了,汪汪大叫,幫助滿鳥鳥把那些越來越多的地牯牛扔得遠遠的。
那些地牯牛被滿鳥鳥和花兒扔出來,不斷從我身邊飛過,迎麵就是一股熏人欲嘔的腥氣;飛出來的地牯牛身上的灰塵揚揚灑灑,在無風的空間中彌漫開來,能見度越來越低。
我好不容易衝到覃瓶兒身邊,看見眾多的地牯牛居然搭起肉梯,一個疊一個,倒退著向上爬,眼看最上麵的一隻就要爬到覃瓶兒的腰了。我心裏一急,手忙腳亂用手電去猛砸那些灰白的地牯牛;在我潛意識裏,地牯牛都是肉乎乎的,身上還長著細毛,手電砸下去,怎麽也會皮開肉綻吧?
——可我想錯了。
當手電砸在一隻巨大的地牯牛身上,“當”的一聲,手電的玻璃片砸得粉碎,“銀碗”隨之也飛了出去,掉進黃沙中不見了。沒有了“銀碗”聚光,手電光暗淡了很多,攪裹著不斷揚起的灰塵,能見度更低了。
我一急,把殘疾的手電扔在地上,摸出刀別子裏的砍刀,猛往覃瓶兒外圍的地牯牛砍去。砍刀鋒利的刀鋒砍在地牯牛身上,撲撲亂響,一股股腥臭的灰黑色**亂飛亂噴,濺得我們幾個人和花兒身上到處都是。
“鳥鳥,把你的砍刀也拿出來啊!”我大喊一聲,“媽那個巴子,砍死這些鬼東西!”滿鳥鳥聽見喊聲,醒過神來,抽出腰上的砍刀,向越來越多的地牯牛瘋狂地砍起來。花兒圍著覃瓶兒轉著圈,汪汪狂叫,伴隨著覃瓶兒的尖叫聲、我和滿鳥鳥的怒喝聲,一時間,把那個洞廳鬧得嘈雜異常。聲音撞到洞壁上又彈回來,含混模糊。
此時,整個空間已經變得灰濛濛一片,我扔在地上的手電也已經熄滅。我在瘋砍中瞥見又有大團大團的白霧從卡門噴出來,而黃沙地上還不斷地湧現出更多更大的地牯牛。
心急火燎之下,我奮力和滿鳥鳥一陣瘋砍,砍得覃瓶兒身邊隻剩下幾隻地牯牛,我扔下砍刀,猛憋一口氣,把那幾隻地牯牛遠遠地扔了出去。
終於,我、滿鳥鳥和花兒把覃瓶兒緊緊地圍在中間,覃瓶兒趴在我背上,胸膛劇烈地起伏,顯然嚇得不輕。
我從地上撿起砍刀,握在手裏,迎著越來越多的地牯牛,如瘋子一般亂砍。那些圍過來的地牯牛斷肢斷軀橫飛,空氣中腥臭撲鼻。幾經折騰,灰塵中又混著白霧,我們隻能看清前麵一米左右的地方,稍遠處是模模糊糊的。我們站的地方幾乎成了孤島,而周圍是象潮水般倒退著湧過來的灰白色的、巨大的地牯牛。
我揮舞著砍刀,心裏在想,寄爺到哪裏去了呢,怎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他可千萬不能有事,他可是我們這幾個人的主心骨啊,要是他出了意外,我們這幾個人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就在我頭亂如麻,手臂發酸的時候,突然聽到“當”的一聲鑼響。那鑼響的聲音巨大,在洞廳的石壁上亂撞亂彈,震得我的耳朵裏似乎隻有嗡嗡聲了。
我偷眼一看滿鳥鳥和覃瓶兒,見他們也捂著耳朵,而花兒把腦袋拱在我的兩腿之間,顯然都被這聲鑼響震住了。
那鑼聲還在洞廳裏回蕩,我發現那些圍過來的地牯牛紛紛掉轉身子向四周退去,轉眼間就退得一個不剩,留下一地被我們砍死的兄弟姐妹。
我見局勢鬆動,拉著覃瓶兒想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最起碼不能再出現腹背受敵的情況,可我一拉之下,覃瓶兒慘叫一聲:“腳……我的腳!”我一愣,難道覃瓶兒受傷了?疑惑之餘,動作卻不敢停下,我一把抱起覃瓶兒,對滿鳥鳥和花兒大喊一聲:“走,找個安全的地方!”滿鳥鳥緊握砍刀,眼睛瞪得象牛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掃視著,花兒緊緊跟在我腿邊。
我踩著地上的死地牯牛,象沒頭蒼蠅一樣,抱著覃瓶兒朝一個方向奔去。
此時已經看不到卡門的入口了,乳白色的濃霧、黃褐色的塵霧混在一起,憋得我透不過氣來。我的打算是,先找到洞廳的邊緣再說。
我抱著覃瓶兒,覃瓶兒雙手緊緊勾著我的脖子。經過剛才一陣瘋砍,我的力氣幾乎用盡,此時抱著覃瓶兒瞎跑,累得我氣喘籲籲,心裏咒罵不止,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多搞搞身體鍛煉了。
滿鳥鳥聽見我喘氣如雷,伸出右手抱住我的肩膀,扶著我朝前方奔去。
我正抱著覃瓶兒急走,突聽覃瓶兒“啊”的叫了一聲,我的腳也踢在石壁上,一陣巨痛襲上腳尖——原來我們終於到了洞廳的邊緣。
我把覃瓶兒放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左手環著她的腰,右手從背後抽出砍刀,握在手裏。滿鳥鳥也握著砍刀,背靠石壁,站在覃瓶兒的左邊;花兒把腦袋從我的雙腿間拱出來,喉嚨裏時而低嗚一聲。
免除了腹背受敵的窘境,又見再沒地牯牛前來攻擊,我稍稍鬆了口氣。正準備蹲下身子看看覃瓶兒的腳,突然看見寄爺背著柴背簍,提著一麵銅鑼從濃霧灰塵中躥了過來:“不要出聲,等霧退了再說!”
我恍然大悟,我們在洞內大呼小叫,居然又把那詭異的白霧“喊”出來了,可是我腦子一閃,那白霧怎麽是從卡門裏噴出而不是這個洞廳?
我見大家都靜悄悄地靠著石壁,花兒也在我的**安靜呆著,於是把嘴湊到覃瓶兒的耳邊,低聲問她:“你的腳怎麽了?”
覃瓶兒靠著我的腦袋,輕聲對我說:“好像腫了!很痛!”
“腫了?你為什麽要跑到黃沙地中央去呢?”
“不是你說地牯牛沒什麽大不了的嗎?我看那裏有個很大的沙窩,覺得好玩,就用腳到那沙窩中去劃拉,沒想到我的小腿突然一痛,我就動不了啦!接著就從那沙窩中鑽出來一個灰白色的地牯牛,那些後來鑽出來的地牯牛我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我聽她這樣一說,才想起我進來時確實看到地上布滿了漏鬥狀的巨大沙窩。
我剛想彎腰看看覃瓶兒的腳腫得像什麽樣子,卻聽覃瓶兒低呼一聲:“鳥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