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身上取出一支強力手電,打開開關,將手電強烈的光照向喊雲窟深處。手電光在喊雲窟的陰暗處形成一束逐漸放大的光束。

借著手電光,我們依稀看見喊雲窟深處有一條狹長的通道。滿鳥鳥看見那條通道,臉色霎那間變得煞白,“我上次就是在那個地方見到一個白胡子老漢!”

那條狹長通道的形狀很奇特。它是立著的,就象一個凸透鏡的截麵一樣。說它“狹長”實際上不太準確,應該說上下非常高,而左右卻又非常窄,就像豎立著的一張人嘴。

“那條通道叫卡門,又叫生命之門!”寄爺對我們說。

“生命之門?為什麽叫這個名字?”覃瓶兒好奇地問。我和滿鳥鳥雖是糙糙娃兒,對人體的生理構造卻從各種渠道多少了解一些。聽寄爺提起“生命之門”,我們相互看了一眼,嗤嗤一笑,早已明白個中含義。

我和滿鳥鳥看著一本正經的寄爺,不知道他老人家該作如何回答。我心想,你老人家隻要說它是“卡門”就行了,為什麽要畫蛇添足說它是“生命之門”呢?

寄爺聽見覃瓶兒追問,老臉一紅,言不由衷地說:“我也不曉得為啥子叫‘生命之門’,這是老班子流傳下來的說法!”虧他說得出口,一遇到解釋不清的事情,都推到老祖宗身上,老祖宗們如果在天有靈,不曉得該如何責罵他這個不肖子孫。

我和滿鳥鳥在旁邊紅著臉,吭哧吭哧憋不住好笑。覃瓶兒無辜地看了一眼我和滿鳥鳥,又瞥了一眼卡門,估計也猜出了卡門為什麽又叫“生命之門”。我看見她的俏臉唰地變得通紅。覃瓶兒白了寄爺一眼,嬌嗔地說:“安叔,您家……也……老不……”

寄爺胡子拉茬的老臉更紅了,不敢看覃瓶兒,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我和滿鳥鳥一眼,“笑,笑,笑啥子笑,有啥子好笑的嘛!男笑癡,女笑怪,叫花子笑他的討米口袋!”我和滿鳥鳥趕緊閉上嘴巴,不敢再得罪這位神通廣大的指路明燈。

其實,自然界有很多類似人體部位的山或石頭,好像叫什麽“然炯現象”。就在離俠馬口村不遠的甲馬池鎮,有一座山叫“天女曬陰”,那才叫神奇哩!

鬧了一回,發現喊雲窟內的白霧已經完全散去,我們收拾好東西,打著手電,順著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卡門走去。

走到卡門前,我們才真正意識到卡門有多高。站在卡門門口,我們看到卡門的底部有條小路,小路剛好可以供一人通過。小路看上去潮濕膩滑,估計是長久沒人走的緣故,地上到處都是岩老鼠的糞便。

我準備叫滿鳥鳥打前站,卻沒看見滿鳥鳥了。我以為他去解決生理問題,嘴裏咒罵著“懶牛懶馬屎尿多”,拿著手電當先朝卡門裏麵走去。覃瓶兒跟在我身後,寄爺跟在覃瓶兒後麵,一個接一個順著那條小路朝前走。覃瓶兒在後麵一邊對我說著“小心”,一邊雙手緊緊拉著我的衣擺,亦步亦趨。

在進卡門之前,我就準備取出父親做的竹燈,寄爺卻說現在空氣流通,用手電就可以了,所以竹燈就沒有點著。

進入卡門之後,能看到的範圍也就是手電光束可以照到的地方。聽寄爺說,卡門大概有兩百米左右的深度,地上又滿是岩老鼠的糞便,我擔心滑到在地,手電不敢向兩邊照,盡量找幹淨的可以落腳的地方一步步向前走。

正在我全神貫注地盯著腳下小路時,不提防猛然從我的斜前方撲出一個黑影,那黑影在手電光之外,體形高大,動作迅猛,嚇得我狂叫一聲,腦袋裏轟轟亂向,手腳發軟,身子猛地往後一退,手電“嗵”的一聲掉在地上。

覃瓶兒聽到我的狂叫聲,也嚇得往後一退,一下子擠得後麵的寄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他迭聲亂嚷:“啷格的啷格的?”

沒等我們有所反應,那黑影從地上撿起手電,哈哈大笑道:“哈哈,滿鷹鷹,這下嚇死你龜兒子了吧?啊?你不是一直‘日絕’我膽子小嗎?哈哈!我看你的膽子也隻有針鼻子眼大小啊!哈哈!”我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穩住心神,怒喝一聲:“滿鳥鳥,你皮子緊是不是?大爺我給你鬆鬆!”

滿鳥鳥拿著手電照在我臉上,手電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聽他還在那裏哈哈大笑,滿腔的怒氣無處發泄,那句問候他母親的三個字險些衝口而出。想到不知背後的覃瓶兒和寄爺怎麽樣了,隻好硬生生刹住,搶過手電,轉身去看覃瓶兒和寄爺。

覃瓶兒也明白了是滿鳥鳥在搗鬼,神態恢複了些,雙手捂在胸口上輕輕拍打,小臉都嚇得慘白。寄爺聽出是滿鳥鳥的聲音,忿忿不平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打著屁股,一邊怒罵滿鳥鳥:“你這個背時娃兒,有你恁個嚇人的嗎?你不曉得蒿子壩那個李啞巴是啷格啞的啊?就是被人硬生生嚇啞的!”罵完彎腰收拾從柴背簍裏掉出來的東西。

手電照在寄爺身上,我看見寄爺滿屁股的岩老鼠糞便,花花遢遢的,怒氣未消的同時,又忍不住好笑。

等寄爺收拾好了,把那個柴背簍重新背在背上,我準備報複滿鳥鳥。我實在忍無可忍了,心想,此仇不報非君子,今天非要“問候”你母親一下。

我笑著對滿鳥鳥說:“鳥鳥,我給講個腦筋急轉彎,你猜一下!如果猜對了,就說明你不是豬腦殼!”滿鳥鳥本來已經繃緊身子,準備迎接我的反攻,突然聽到我說出這句話,明顯愣了一下,滿臉不解,“你說!”

我說:“鳥鳥,你嘎嘎(外婆)有三個女兒,分別是你大姨和你二姨還有你母親,那麽,你嘎嘎除了是你大姨和二姨的母親,還是哪個人的母親?”

滿鳥鳥哈哈大笑一聲,大聲說:“我媽的!”

我伸出大拇指向他一比,朗聲說道:“正確!看來你不是豬腦殼!”寄爺和覃瓶兒都聽出了我話裏的意思,在後麵笑得前仰後合。滿鳥鳥聽見寄爺和覃瓶兒的笑聲,又細想了下我的話,腦子才轉過彎來。他摳摳後腦勺,說:“原來罵人還可以恁個罵啊!……你讀的書真的沒讀到牛屁股裏去。”

“這可是你自己罵自己的啊,與我沒關係,走,前麵開路!”滿鳥鳥把手一伸,對我說:“高人請,我哪敢走在您家前麵?”報了一箭之仇,我心情大爽,又想到他小時候在這裏撞過邪,不再搭理他,當先朝前走去。

還沒走出三步,又一條黑影從黑暗中猛撲出來。我剛剛受到滿鳥鳥一嚇,潛意識以為又是滿鳥鳥故伎重演,可轉念一想,滿鳥鳥明明走在後麵,怎麽可能是他呢?我身子一退,心說,這回可真是“狼”來了。握緊手電,準備不管你是什麽鬼東西,先來它一下子,打得你龜兒子現回原形。

那黑影撲上來,一下子抱住我,一條濕乎乎的舌頭舔到我臉上,我再次嚇得大叫一聲,急忙拿著手電對著黑影一照,心裏既驚又喜,“花兒,啷格是你?”

原來,就在我們四人從那條小路向喊雲窟開拔時,花兒不知何時跟在我們後麵,當時我也看到了它,連聲喝斥它回去守屋,花兒抬頭看了我兩眼,就走了。等我們站在安樂洞的洞口時,花兒又跟了上來,我以為它轉一圈後就會回去,又把注意力放在喊雲窟的奇異景象上,就再沒去理會它。可能就是在那群岩老鼠飛出來時,花兒覺得好玩,就先我們一步進入卡門,這時候看到我們,就迎了出來。

後麵幾個人知道是花兒來了,都放下心來。覃瓶兒看見花兒,想起它與那隻怪蛤惡鬥,間接救了她一命,愛憐地伸手摸了一下花兒的腦袋。花兒哼哼幾聲,在覃瓶兒的小腿上摩挲幾下,就依在她身邊。

滿鳥鳥見花兒如此乖巧,也伸手想去摸一下花兒的腦袋,花兒卻突然眼露凶光,張開大嘴,對著滿鳥鳥狂吠一聲:“汪!”那“汪”的一聲在卡門狹小的空間裏幾經反射,震得我們耳朵發麻。

滿鳥鳥嚇得趕緊縮回手,不甘心地說:“鷹鷹,你這個弟弟啷格對我硬是不友好?”我嘿嘿一笑,對他說:“我家花兒火眼金晶,看得清誰是好人誰是壞蛋。”

滿鳥鳥還想跟我打嘴皮子仗,寄爺在後麵大聲說:“快走,霧又來了!”

我抬頭一看,卡門裏麵有一團團霧氣湧出來,白蒙蒙一片。原來,花兒那聲狂叫又把霧“喊”了出來。這時我們才注意到,那些被“喊”出來的白霧是從卡門裏麵出來的,不曉得裏麵到底是什麽情形。

那白霧轉眼間就湧到我們麵前。我隻覺得一股潮濕陰冷的風吹到臉上,涼嗖嗖的,耳朵又聽見卡門裏麵有“得得”聲。此時聽起來,那聲音大了許多,仿佛就在耳邊回響。

寄爺看我還愣在那裏,推了覃瓶兒一把,說:“啷格還不走?等下霧濃了就不好走了!”覃瓶兒撞在我身上,我一驚,握著手電指著前麵,慢慢走入濃霧中。

此時,那白霧越來越濃,手電光束刺透白霧,光束雖然更加明亮,卻照得不是很遠。我不知道我們到底走了多遠,前麵仍然沒有看見出口。

又走了大概五六十米,我看見前麵濃霧中突然出現了一根粗大的、麻裏麻花的朝天而立的東西。我揉揉眼睛,怎麽像是菜花蛇呢?我嚇得大叫一聲,趕緊轉身就想跑。我最怕的就是這個玩意兒,這時候突然看到,怎不魂飛魄散?

覃瓶兒正全神貫注跟著我,不提防我猛然轉身,驚叫一聲,一下子就撞進我懷裏。我隻覺得胸膛傳來一團很軟綿的感覺,但此時那種舒服感遠不能掩蓋我心中的恐懼。我一把抱住她,急急慌慌喊道:“停下來,停下來,前麵有一條大蛇!”

“莫慌,讓我看看!”寄爺從後麵側身上來,接過我手中的手電,對著那條直立的“蛇”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然後對我說:“這哪裏是條蛇嘛,分明是一株巨大的魔芋。”

“魔芋?”我神情一鬆,躲在寄爺後麵,偷眼去看那株我認為是“蛇”的魔芋。

我看清了,那確實是一株巨大的魔芋。那株魔芋很高,我們在它的下麵幾乎看不見它的頂部;魔芋的主幹黑一塊麻一塊,布滿象蛇皮一樣的紋路,難怪我認為它是一條菜花蛇。這種植物,在我們當地很多,我家竹林裏就栽有好幾株魔芋,摩芋的根莖形如小皮球,當地很常見的魔芋豆腐就是用它的根莖研細成粉而做成的,魔芋豆腐成品也是灰麻色,很有營養價植,味道也很好,具體做法我卻忘記了。我們當地還有種魔芋專業戶,做出的魔芋粉遠銷國內國外。

但是,這麽高大的一株魔芋我卻從來沒有見過。等我們走近細看才知道,那株魔芋樹巨大的象蛇皮的樹幹上麵還長著幾匹深綠色的葉子,那些葉子在不斷湧出來的白霧中顯得濛濛朧朧,不斷地向下滴著露水。

“鳥鳥,你上次來見過這株魔芋嗎?”我問後麵的滿鳥鳥。

“沒有啊,也許我那次根本就沒有走到這裏來吧!”滿鳥鳥也覺得很奇怪。

“噫?這是啥子東西?”我借著寄爺手中的手電光,看見那株高大的魔芋樹下,長著一株小魔芋樹,那小魔芋樹高不過兩尺,樹頂被幾片葉子包裹成一個漏鬥狀,漏鬥裏有一個東西在手電的照射下,閃著冷冷的亮光。

寄爺也看見了那個東西,遲疑著伸手把那個東西拿起來,驚疑地睜大眼睛,“這裏啷格會有顆鋼珠呢?”

滿鳥鳥聽說有顆鋼珠,從覃瓶兒身邊擠過來,拿起剛珠一看,立馬瞪大眼睛,“這不是我上次來丟失的那顆彈珠嗎?啷格會在這裏?”

“你上次來丟了顆彈珠?”我吃驚地問。

“是啊!不過我明明記得是掉在地上的嘛,啷格會跑到這株魔芋樹頂端?”

“那就怪了,按說,這麽多年過去了,這顆彈珠應該生鏽了,怎麽現在還這麽亮鋥鋥的?”

“也就是說,你上次來就是在這個地方見到了那個白胡子老漢?”寄爺說。

“我也不記得了,這顆彈珠在這裏,那說明我上次來就是到這裏了!”滿鳥鳥說。

我聽滿鳥鳥如此說,趕緊從寄爺手中拿過手電,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照了起來。可是除了那兩株一大一小往下滴著水珠的魔芋樹和潮濕的石壁之外,哪有一個白胡子老漢的身影?寄爺也跟著手電光到處打量,兩眼充滿警惕。覃瓶兒緊緊拉著我的手,鼻息粗壯,緊抿著嘴,身子微微顫抖。我把手按在她的手上,對她說:“別怕,有寄爺在這裏,不會出什麽事情,再說,我的火焰高,陽氣重,你在我身邊,不會看到那個古怪的東西!”我雖然在安慰覃瓶兒,自己的心也嗵嗵跳得厲害,手心都出汗了。

“你上次見到的那個白胡子老漢是啥子模樣?”寄爺問滿鳥鳥。

“這個不好說,我那次進來,沒有手電,全靠手中的打火機照亮,走到大概是這裏的時候,打火機的火苗一偏,我以為是風吹的,擔心打火機熄滅,所以趕緊用手去擋風,等我抬起頭時,就見到一個白胡子老漢滿臉冷笑,盯著我不放。我嚇得狂叫一聲,慌裏慌張退出去了。當時裝在我衣服口袋裏的彈珠不知啷格回事,從口袋裏掉出來了,當時由於驚慌,我也沒來得及去撿。現在回憶起來,印象最深就是那老漢的一撮白胡子,至於那張臉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已經記不清……”滿鳥鳥沉吟著說起當年的往事。

我聽他說得活靈活現,再次用手電光到處照了一遍,還是沒發現任何異樣,心*信將疑。

我再仔細去看那株大魔芋樹,發現它擋在小路正中間。我隻好左手握著手電,右手抱著那株魔芋樹往前一旋,躥到魔芋樹後邊。樹上掉下一些水滴,落到我脖子裏,冰涼刺骨。

覃瓶兒也模仿我的動作過了魔芋樹。寄爺的右手剛剛抱著那魔芋樹,就聽見滿鳥鳥在後麵大叫一聲:“臉……白胡子老漢!安哥……救我!”我和覃瓶兒在魔芋樹後麵聽見滿鳥鳥的叫聲,嚇了一大跳。覃瓶兒緊緊抱著我的手臂,瑟瑟發抖。我把手電亂晃一氣,也沒有看見哪裏有個白胡子老漢。

寄爺急忙縮回手,往後一旋,去接應滿鳥鳥,連聲問道:“哪裏哪裏?”聲音竟漸漸遠去。我和覃瓶兒站在魔芋樹後邊,茫然無措。我急得大聲叫喚:“寄爺……鳥鳥……”卻沒有聽到他們回應,周圍變得靜悄悄的,隻剩下我和覃瓶兒喘氣的聲音。

我此時極度緊張,不知到底是進還是退。我穩住心神,用手電再次搜索一遍,拉著覃瓶兒準備回到魔芋樹前,卻突然見寄爺推著滿鳥鳥從樹後旋了過來。寄爺對我大喊一聲:“快走快走!往前麵跑!”我聽見他的喊聲,來不及細想,拉起覃瓶兒猛往濃霧彌漫的卡門裏麵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