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夫,她...”王氏帶著人從她手中攙扶過老婦人去休息,她上前兩步,想安慰孟荷。
“沒事。”孟荷勉強笑了笑,“傷心情急,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說罷,她便轉身看去處理那句屍體了。
王氏看她的樣子,怎麽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卻苦於還要安撫周圍的人,便沒有繼續追問。
孟荷用厚布將那屍體裹得嚴嚴實實,又放置了許多草藥在裏麵。
這才起身同王氏道:“需得找幾個身強力壯的人,將他運出城外,挖地六尺有餘,將他下葬。”
王氏點點頭,自去找人了。
過了一會兒,王越帶著人來了。
孟荷衝他們道:“你們將擔架放在門口,我將他搬上去。”
幾人點點頭,將擔架放在門口,遠遠退開。
自從練武之後,孟荷的勁比從前大了許多,可不知是不是人死後分外的沉,她一時間,竟踉蹌了一下,沒有搬動。
她剛準備再試的時候,忽然感覺手上一輕。
學堂中幾個熟悉麵孔,默默替她分擔了一些。
幾人相顧無言,將那老者的屍身,抬到了擔架上。
“記著,你們千萬不能同他有直接接觸,回去之後,外衣及手,皆要用烈酒消毒。”孟荷細細交代道,王越帶著幾個小子們點點頭,抬著擔架走了。
孟荷回過頭,方才幫她的人,又無聲無息回到了人群中。
她從老者去世後,便僵成一團的心肺,終於稍稍鬆動了一個口子,讓她的呼吸稍稍順暢起來。
王氏從房中出來,她方才正在照料那老婦人,見孟荷站在院中,便上前同她道:“吃點東西吧,你晚膳一口沒動。”
孟荷點點頭,隨著王氏走了。
第三日下午,孟荷正在院中忙碌,又聽得城外戰鼓響起,她如今已經不再懼怕這個聲音了,還以為又能見著物資送來,沒想到卻遠遠見著城門處走過來一位瘦削的老者。
她不可置信一般眨了眨眼,又定睛去看,那老者已經行到學堂門口,她怎麽都不可能認錯了。
“秦大夫?!”孟荷驚訝道,“怎麽是您?”
“我聽蕭將軍說了,便請纓來此助你。”秦大夫再自然不過的一點頭,就要繞過她進門。
孟荷忙阻止道:“不可!”
“為何不可?”秦大夫也不惱,慢悠悠道。
“您不必以身犯險,這裏有我就夠了。”孟荷道。
“孟大夫。”秦大夫放下藥箱,不苟言笑道:“我既然已經來了,自然要履行醫者的責任,談何犯險一說?”
“您年紀...”孟荷還想說什麽,又在老者的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將話憋了回去。
“本來想來幫你的人有很多,我同他們說,我資曆是最深的,自然應該我來。”秦大夫想到什麽,笑著拍了拍孟荷的肩,“就當是我倚老賣老,聽了我這老東西的話吧。”
孟荷心下難受,卻知道如今這樣,也不可能再勸秦大夫回去,隻得替他拎過藥箱,步入院中。
有了秦大夫加入,孟荷肩上的擔子,到底輕了許多。
可老天並不會因為如此,就鬆了鬆懸在他們頭上的利劍。
學堂中死去的人越來越多,縱然孟荷與秦大夫每日不眠不休,也留不住這些可憐人的性命。
更讓孟荷心中恐懼的是,縱使這般,學堂中的人卻不減反增,每日都有新的病患,從守備府送到學堂。
孟荷心中明白,這麽下去不是辦法,這瘟疫已經隔絕不住了,如果她想不出根治的法子,他們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裏。
她帶的醫術不多,隻能一張一張的,從自己腦海中默寫她曾見過的方子。
終於連王氏都病倒了,整個龍驤城內,彌漫著一陣陣死亡將至的絕望氣息。
終於,孟荷捏著抽痛不止的額角,從自己的手稿中,抽出兩張去尋秦大夫。
剛出了屋子門,看著在院中忙碌的秦大夫,她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聲音沙啞,語不成句。
孟荷一驚,忙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卻發現手心滾燙,根本試不出自己額頭的溫度。
她隻記得秦大夫回身驚恐的目光,然後便眼前一黑,感覺自己順著門扉,控製不住地往地下倒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涼的**順著她的喉嚨往下流去,緩解了她胸腔中猶如火燒的灼熱,她勉力睜開眼睛,覺得自己先前額頭的抽痛,也緩解了不少。
秦大夫背對著她,坐在門口。
而王氏正坐在她床邊,一口一口喂她吃藥。
見她醒來,王氏忙將她扶起,孟荷見她也嘴唇幹裂,心知她狀況也並未好到哪兒去。
“你醒了。”秦大夫聽到動靜,走進屋裏。
“秦大夫,您還是離我們遠些。”孟荷話音剛落,老者卻拖過一把椅子,鎮定自若地坐了下來。
“現如今,不過是早染病和晚一點的區別了。”秦大夫坦然道,“你的手稿我看了,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孟荷點點頭,消不去唇中苦澀:“隻是這兩個法子,我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試試吧。”王氏開口道,“如果不試,我們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孟荷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堅定道:“好。”
“先從我身上開始試。”孟荷抬手,止住了兩人的反對,“我自己便是醫者,如果我身上有任何反應和變化,我是最清楚的,我的反饋也是最有效的。”
“第一個法子最凶險,從第一個來。”她看著秦大夫手上的兩張紙,抽過其中一張,“先服下湯藥,再泡藥浴,將病氣從五髒六腑逼到體表,然後從十指放血,將病氣引出來。”
這法子之所以凶險,一是事先服下的湯藥,說是毒藥也不為過,二是放血對於身體虛弱的病人來說,更是容易引起心脈衰弱。
可如今隻能這般豁出去了,孟荷衝著秦大夫道:“秦大夫,配藥一事就交給您了,我們今夜就開始。”
秦大夫點點頭,拿著藥方出了門。
當夜,孟荷便飲下了湯藥,泡了藥浴後,自己用小刀挑開了十指上的血脈。
鮮血一滴滴落在碗中,眼前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之時,她的心情卻是無比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