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軍醫去了秦大夫處請辭,但願意留下來的人仍不少。
一周之後,除秦大夫外的十五位軍醫,走了一半。
孟荷叫上剩下的人,心平氣和地說了剩下的安排。
“隻剩了我們九個人,秦大夫年長,便不必安排值夜,剩下的人兩兩為組,四晚一輪換。”
“還是同以前一樣,所有的脈案都要提供給我同秦大夫複核。”
孟荷頓了幾秒,方道:“大家如有任何異議,都可以直接提出,可若再出現陳仲元那樣的事情,絕不姑息。”
有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出聲道:“孟大夫,你上次為那位傷兵治療時,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我等頗為佩服。”
另一人道:“我等在此道上不及孟大夫,然在其他方麵,我等或許也有一用之途。”
孟荷爽然道:“自是,我也正好想同諸位討教,諸位較擅長什麽,或許日後我們可以取彼之長,益我之短,擇善從之。”
先前開口的醫者道:“我擅製藥。”
有了一人開頭,剩下的人也紛紛開口。
孟荷一一聽取,驚喜地發現在剩下的人中,有擅急救的、擅製藥的、擅止痛養護的,她點點頭:“大家今日留下,孟荷便認定諸位願意同我做同袍,戰場有兵法,我們行醫也可講究一個排兵布陣,我有一個想法,不知諸位認為是否可行?”
傷兵營的紛亂塵埃落定,前線大營傳來的消息卻不甚樂觀。
宣府中糧草預估還將能支撐一月,蕭慎向朝廷上了請增援軍的折子,朝廷隻說會加派糧草,援軍一事,隻字未提。
又過半月,北蠻王阿拉坦下了戰書,黑壓壓的北蠻軍隊大軍壓境,再也不複先前試探性的小打小鬧姿態。
一個艱難決策放在宣府眾將麵前。
出城一戰,還是據城死守。
宣府背靠入關隘口,前方是一塊山間平原。
平原作戰,是北蠻騎兵的優勢所在,因此大多數將領偏向於守城。
將軍大帳中,蕭慎一聲未發,默默聽著手下將領們討論。
“死守宣府乃是下下之策,無異於自縛手腳,任人宰割!”蕭慎親兵營中的陸行大聲道,“你們難道指望北蠻人久攻不下,自行退兵不成?”
“他們攻不下,消耗的是他們的兵力同糧草,時間一長無法維係,自然會退兵。”另一人道。“可若我們貿然出城,一旦戰敗,折損兵力,豈不是將宣府拱手相送?!”
兩方人互不相認,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起來。
“好了。”蕭慎出口打斷道,“宣府城牆堅固,確實利於守城。”
守派將領們麵色一緩,還未出聲應答,蕭慎便接著道:“可八萬人全用於守城,大材小用。”
“我點五萬人同我出城迎戰,剩下的,無論我與北蠻戰況如何,必須死守住宣府,等待朝廷援兵。”
他手下的槍兵營有三萬餘人,是他親手練出來的親兵,定然是要跟著他的,陸行一馬當先應道:“末將遵命!”
剩下的兩萬人選,卻讓蕭慎稍稍遲疑。
“末將願帶兵跟隨將軍。”說話的人是榮安帝改了九邊軍製後,宣府的守將,名叫周成,四十餘歲,領宣府軍十餘年,無咎無譽。
蕭慎心內權衡時間不過瞬息,他點頭道:“好。”
經過兩年相處,又在前線打了半年的仗,雖然各營的將軍們各有己見,但對於蕭慎的領兵能力,還是打心底服氣的。
他決定一下,攻守兩派均無異議,各自領命下去備戰了。
營帳中隻剩了蕭慎、陸行同周成。
蕭慎斂容,眸光凜凜從二人身上轉了一圈,“說說吧,如何打?”
夜半時分,蕭慎出現在了傷兵營。
孟荷正在值夜巡視,一轉身卻撞進了他胸膛裏。
“半夜走路不出聲,嚇死人了。”她輕聲抱怨道,拉著他將傷兵一一看過,才走到一處偏僻地方。
“我聽說,北蠻大軍壓境了。”孟荷低聲道。
“嗯。”暑熱已過,夜間的風已經開始微涼,蕭慎微微側身,替她擋住一陣穿堂而來的清風,“明日我將帶兵出城迎戰。”
孟荷微歎一聲。
他同北蠻人之間,國仇家恨深如血海,他不可能不出戰。
他也不僅僅是為了報仇,若不能將北蠻人一舉剿滅,宣府城破,大梁必危。
“好。”孟荷應聲道,“我想去城樓觀戰,我會小心,不讓北蠻人發現。”
蕭慎同樣懂她,一樣沒有任何異議,點了點頭。
兩人就這般相擁半晌,蕭慎突然道:“如果我守不住......”
孟荷抬手抵住他的唇:“如果你都守不住,那可能大梁國運就該如此,我不會糾結,也不會在此地就隨你去了。”
“我大概會想方設法回京,到時候皇帝可能已經渡江南下,偏安一隅,我會殺了他替你我兩家報仇。”
“之後,我才會去找你。”
一句“好好活著”在蕭慎口中宛轉許久,終究被他咽了下去。
他抱住她,默默無言珍惜著這可能是訣別的一夜。
旭日剛剛照上原野之時,大梁五萬兵馬已然列隊城外。
孟荷站在城牆一角,看著陣前黑衣黑馬的將軍。
蕭慎坐下的馬換成了先前那個雙錘北蠻人的大馬,在陣前格外顯眼。
另一邊,那位在漠北之戰中幸存下來,又重新一統北蠻的王——阿拉坦——終於現身。
他在漠北之戰中失去的左眼帶著黃金眼罩,一張溝壑橫生的臉上,盛滿了恨意與殺意。
“十二年前,你們的鐵騎顧家盡數命喪我手,今日我北蠻騎兵,同樣會殺光你們,踏破宣府,屠戮中原,解我北蠻百年被壓迫奴役之恨!”
“爾等蠻夷,狡詐奸猾,不服德育,覬覦中原之心不死,今日便叫你們有來無回!”
蕭慎身邊的陸行叫陣道。
阿拉坦那隻渾濁的右眼,卻死死盯著蕭慎。
他認出他了,或許也沒有?
蕭慎握著自己的槍,從容不迫,麵無表情。
不過是十二年前,故人再遇而已。
今日總會分出個勝負的。
戰鼓擂響,喊殺聲呼嘯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