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呆若木雞,陳大夫麵色蒼白,已然要昏過去了。

隻要感染了邪風,不管傷口大小,都有可能致命。

他現下害怕極了,涕淚橫流,再沒了囂張神態。

“現在怕了,不想死對嗎?”孟荷鬆手,任他摔在了地上,“那你有想過傷兵們嗎,他們也怕,他們也不想死。”

她抬起頭,環視了一圈門外的醫者,她眼中的威壓與他們心中的愧疚,壓得眾人抬不起頭。

“傷兵營是阻擋在我們的將士和死亡之間的最後一道防線,是他們的支撐和依靠,你們卻畏首畏尾、害怕擔責、不願盡職,甚至還出了這樣為了證明自己沒錯,就要暗害他人的害群之馬,你們如何對得起戰場上殺敵護國的將士們?”

“此地便是另一個戰場,沒有覺悟的人,我不會要,我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不願意待在這兒的,明日可自行向請辭。”孟荷凜聲道。

說完,她不再搭理他們精彩紛呈的臉色,轉身替那傷兵將傷口上的紗布,又換了一道。

“孟大夫。”那傷兵輕聲道,“您別傷心。”

孟荷一愣,為這麽個粗大漢子細膩的心腸感慨萬千。

他說得對,她這般發作,並不全然都是怒氣,心中更隱隱有些傷心。

她傷心不是因為自己遭受了不公平的對待,而是這些人明明有著可以幫助別人的能力,卻為著一己之私,而將之棄置一旁。

她點點頭,擠出個笑來:“好好休息,別放在心上。”

秦大夫將陳大夫拉到了他房中,孟荷進去之時,他正在為他清創包紮。

“我仔細看了,沒沾什麽汙物,你這兩日如果不起熱,多半就沒事了。”秦大夫瞟了一眼抱臂站在門邊的孟荷,又低聲衝陳大夫道。

陳大夫沒說話。

他方才自己也看到了傷口,確如秦大夫所說,可他就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氣。

“這目無尊長的地方我是絕不再待了,秦老,您也同我們走吧。”他衝秦大夫道,“您是我們這行如今的泰鬥了,何必聽這黃毛丫頭瞎指揮。”

孟荷知道,他們這一行是師父帶徒弟,相互之間都是同門或者沾親帶故,因此很是講究長幼尊卑,也很排斥外人貿然進入。

若是天一亮發現大半人都請辭了,孟荷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們一走,她必然是要辛苦數倍,可若是一直留著對她心懷不滿甚至滿是惡意的人留在這,她實在無心再去處理這些節外生枝的事情,不如快刀斬亂麻,一次性處理幹淨。

“不了,仲元,你走吧。”秦大夫歎了一聲,“蕭將軍那邊,我也會去請罪,到底是我管教不力,請他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重罰你。”

“您何苦!”陳大夫氣道,“反正蕭將軍總會偏私這個女人,您去不去,他肯定都不會輕易放過我。”

“還是從前顧將軍在的時候好啊。”陳仲元絲毫不顧孟荷就在跟前,繼續道,“不然怎會輪到這些宵小之徒,在宣府作亂。”

“夠了,仲元!”秦大夫沉聲道,“這事是你有錯在先,不必再多言,你在我這裏好好休息。”

陳仲元又想說話,卻被秦大夫一個厲眼止住了。

老者的身軀好似又佝僂了一些,他替陳仲元蓋上薄被,提著藥箱出了門。

孟荷無言跟著秦大夫身後,陪著他到井水邊清理方才用過的器具。

“孟大夫,不管你信不信,老朽真的沒有半分針對你的意思。”秦大夫緩緩道。

孟荷剛要開口,他卻苦笑著擺擺手道:“容我倚老賣老,你先聽我說完吧。”

“我其實,早就知道我們這一行固守成規太久,急需有人推陳出新,革去舊俗。”

“可隨著我年齡漸長,掣肘越多,這個那個,都是自家的小輩子侄,這關係深感情好是好事,有時卻像網似的,捆得我動彈不得。”

“你來了,我真的覺得是好事,或許你能改變我們,我本來想著,慢慢來,先讓他們接受你,再讓你去影響他們。”

“可或許我老了,也或許這個時機真的不對,我優柔寡斷,害得一切分崩離析。”

他又歎了一聲,滿是懊悔。

“或許分崩離析才是破去舊俗最快的形式。”孟荷卻道,“我覺得這個時機很好,大敵當前,外界越危險,或許我們才會越彼此信任。”

“我信您是為了所有人好。”孟荷細細擦拭著那些看起來很有歲月痕跡的器具,淡淡道,“可有的人我確實留他不得。”

“明日留下的人,我或許可以認為他們是願意信任我的人。”孟荷道,“我也願意去相信他們。”

“好好。”秦大夫顫顫巍巍點了點頭,“能這般就好。”

孟荷幫著他收拾好藥箱,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個玉白小瓶:“這是我自己做的金瘡藥,藥效尚可,給陳大夫用吧。”

“孟大夫,你今日並未真的狠心傷他,我可以同他...”秦大夫道。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孟荷卻打斷他道,“若不表現出狠心,我一介女子之身,如何震懾眾人?”

就像她剛到這地方同秦大夫交談那一日,兩人坐在門欄上看著落日一樣。

她與他站在門口,望著一輪烈日噴薄而出,灑下萬千金光。

“那日你同我說了那位女將軍的故事,我當時在想,世道不公至此,竟因為她是女子,她的功勞便可以被一筆勾銷,仿佛她從來不曾出現過。”

“憑什麽相同的事,女子要做得比男子更出類拔萃,才可能獲得與男子同樣的嘉獎。”

“又憑什麽,僅因為我是女子,我做出的診斷,便要受到百般質疑。”

“可如今我想明白了,世道確實不公至此,那我便要以女子之身,做得比千千萬萬的男子好得多得多,讓世間眾人知道,女子同樣也可以做到這些事。”

“那或許在我之後的女子們,便可以不再受世俗偏見,自由且受尊重地,去做她們想做的任何事情。”

“唯有我披荊斬棘,後來人才可大道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