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換將的呼聲越來越高。

原因無他,北蠻人已經攻下了邊境線上的幾座小城,而蕭慎仍然據守宣府,隻守不攻,朝中有人開始彈劾他罔顧百姓性命,畏戰不出。

榮安帝對這些言論不置可否,沒有同意換將,也沒有斥責那些彈劾蕭慎的人。

孟荷心中明白,那幾座城定然是蕭慎判斷過,死守隻會分散兵力,早已將城中軍民回撤,因此才棄城的。

可這樣的行為在戰報上,隻會體現出大梁又丟了幾座城池而已。

她不知道蕭慎有沒有事先上過密折同榮安帝通氣,也沒辦法同榮安帝旁敲側擊,隻得每日焦心地等待那一個時機。

終於在一個清晨,驛站的官兵打馬衝入京城內,給所有人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北蠻大將紮布爾率軍攻打宣府城,陣前被蕭慎斬於馬下,大梁軍隊殲敵數千人。

這個消息如同一滴涼水落入油鍋,霎時在京中炸起了層層波瀾。

百姓間沉凝的氣氛被打破,難得歡欣起來。

而朝中吵得沸沸揚揚,卻終於安靜下來。

孟荷知道,自己靜待的時機終於來了。

這日她照常去給榮安帝把脈,卻沒像往日一樣靜靜離開,而是退了幾步,跪在金鑾殿中。

“怎麽了?”榮安帝側躺在榻上,漫不經心道。

“請陛下準允,讓我作為軍醫,隨軍駐守九邊。”孟荷叩首道。

這次榮安帝沒讓她不用行禮,殿中靜悄悄的,少頃,榮安帝才道:“看來,蕭慎的性命,要比朕的安康重要啊。”

一滴汗從孟荷後頸劃過,她又低了些頭,正準備說話,便聽一旁的淩霄道:“陛下這話說的,是覺得貧道還不如她麽。”

淩霄趺坐在榮安帝榻邊的一個蒲團上,往榮安帝身旁的香爐裏添了添香。

“怎會。”榮安帝笑了笑,卻依然沒有應允孟荷。

“貧道倒是覺得,比起死了的蕭慎,活著的蕭慎對陛下來說用處更大些。”淩霄話音輕緩,榮安帝眼中閃過一絲朦朧神色。

“好吧。”半晌,榮安帝像終於想起孟荷還跪在殿中似的,開口道:“朕允了。”

孟荷忙謝恩,卻又聽榮安帝幽幽道:“待他回京,可真是要好好謝朕了。”

孟荷直覺這個“謝”字不會像自己想的那般簡單,隻低頭不語,默默退了出去。

她在奉先殿等了許久,淩霄才從榮安帝那處回來。

“我先前一直未曾問你。”她直接道,“若沒了蕭慎的血做藥丸,皇帝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藥人。”

“當然,不然你以為他為何放心蕭慎常駐九邊。”淩霄理所當然道。

孟荷忍著心中不適罵道:“惡心。”

“師侄慎言。”淩霄似笑非笑,“世上許多人可巴不得能有這份‘榮耀’,各取所需,談何惡心?”

“可皇帝心裏覺得,還是蕭慎的血效果最好?”孟荷逼問道,“不會蕭慎大勝回京後,他就要將他血放幹吧。”

“當然蕭慎的血效果最好,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淩霄道,“不過我覺得皇帝不至於把他的血放幹,放個一半左右差不多吧。”

“放一半他就死了,你這個瘋子。”孟荷毫不客氣。

“師侄,今日我可是幫了你的,你還對我這般不禮貌?”淩霄冷笑道,“別忘了,蕭慎沒解毒前,他的命與皇帝息息相關,而皇帝的命,又捏在我手裏。”

孟荷眉頭緊擰。

她如今最為擔心的,便是這個。

戰時蕭慎眼見著是不會同意解毒了,可若待戰爭結束,他馬上又要回京麵對錯綜複雜的政治環境和虎視眈眈的榮安帝,也不適宜解毒。

而且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覺得蕭慎的身份,瞞不了多久了。

因此她才極力爭取,要到九邊戰線去,為的就是找準時機,替蕭慎解毒。

“我再同你確認一次,蕭慎回京前,皇帝不會死。”孟荷死死盯著淩霄的眼睛。

“我答應你。”淩霄道,“我同皇帝說的是真心話,我也覺得蕭慎活著,比他死了,有趣得多。”

話音剛落,淩霄不知想到什麽,在殿中哈哈大笑起來。

孟荷卻敏銳地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她臉色蒼白,並不理會這個瘋瘋癲癲的人,離了奉先殿,出宮去了。

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收拾著她需要的東西。

小桃偶爾還會勸勸她去休息,可孟荷卻說:“總歸路上也無事,有的是時間睡覺。”

小桃無法,隻得任由她。

不過兩天兩夜之後,她便出了京城。

這次她帶上的東西幾乎是前一次的三倍,將那些府中珍藏的藥材全部搬了個空。

她沒對小桃說謊,上車就睡了個人事不省,一天後才掙紮著醒了過來。

這一次,她沒有脫離馬車單獨行走,戰時易有民亂,她得小心又小心。

二十日後,她抵達了宣府。

北蠻的軍隊已經被蕭慎趕走,在百餘裏外的平原上,安營紮寨。

可宣府城門前戰火洗禮的痕跡,卻揮之不去。

門前那顆大柳樹不知被什麽東西削去了一半的枝丫,一半的樹身又好似被烤過,焦黑枯朽。

好在垂下的紙條,還能看得見點點綠色。

蕭慎帶著一隊人在那裏等她。

兩人隻深深地看了一眼,孟荷便跳下馬車,指了指身後的三車東西:“這些都是外傷藥材,可以送到軍醫那兒去。”

蕭慎一揮手,後頭跟著的人忙引著馬車走了。

兩人並肩走著,夏日的風不喧囂,隻悶悶地卷過兩人衣角。

“還好吧?”孟荷問道。

“尚好。”蕭慎聲音低沉,“我們也死了人,但是一切,尚在可控之中。”

孟荷拉過他的手,夏日炎炎,他的手還是有些冰冷的,冒了些汗,也並不熱。

“那你就不要同我說尚好。”孟荷道。

“嗯。”蕭慎抬手抹了把臉,恢複了常態:“為何來?”

“擔心你啊。”孟荷輕笑道,“你死了,我就真的成京中名聲最差的寡婦了,到時候日日都要有人來我門前罵,說我是個喪門星。”

“不會的。”兩人十指相扣,蕭慎鄭重道,“就算我成了厲鬼,也會從十八層地府中爬上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