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是從十八層地獄?”孟荷好奇道。
“因為我做了這些,下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蕭慎苦笑一聲,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臉,“不過我會陪著你,到時候你去了西方極樂世界,我再下地府還債去。”
“放屁。”孟荷小小爆了聲粗口,蕭慎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我說了,你的債就是我的債,你忘了嗎?”孟荷伸手掐了一下他手上那層薄薄的軟肉,聽見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才滿意道:“不許再說這個了。”
孟荷聽到他在一旁嘀嘀咕咕,好像是在說明明是她先開的頭。
孟荷威脅似的搖了搖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蕭慎閉了嘴,半晌道:“你好像同從前,又不同了些。”
孟荷不置可否道:“是嗎?”
蕭慎點點頭:“怎樣都很好。”
孟荷由他牽著進了城,心知肚明自身的變化。
蕭慎不在京中的兩年,她在神女觀給人看病,見多了生老病死,獨自與京中眾權貴周旋,也習慣了他們的虛偽狡詐。
她也開始為了達成目的,變得不擇手段起來。
孟荷不打算同他說這些,因為她深知在九邊戰場上,蕭慎承受和改變的,不會比她少一星半點。
宣府城中也沒了以往的熱鬧景象,到處都可見士兵巡邏的身影。
將軍府裏卻比從前人多得多,來來回回都是忙碌的人。
卻稱不上是有人氣。
因為整個將軍府的前院後院,全部躺滿了傷兵,空中飄**著血腥氣、火藥味和人的哀嚎。
縱使是孟荷,也驚得變了變臉色。
“為何將傷兵營挪到了這?”她問道。
“軍醫說,要找個大點的、安全點的地方,就是這兒了。”蕭慎解釋道。
“可若你們往常議事,如何...如何?”孟荷有些說不出口了。
若是往常議論戰事時,耳邊環繞的都是傷兵的哀嚎,這軍心如何能定?
“我們現在議事,大多是在大軍營帳中。”蕭慎道,“城內的各處官衙府邸,要麽是傷兵營,要麽給了流民居住,各家的夫人家眷們,也大多同他們同住,擔起了照顧他們的責任。”
孟荷眼眸微閉,想起了她臨走時說的話。
宣府的人真好,你真心對他們,他們便真心對你。
顧家治下十餘年後,又過了十餘年,此地人與事,初心未改。
“那正好,我住在將軍府也方便醫治病人。”孟荷睜眼,卻見蕭慎盯著將軍府正堂的那塊匾額,眼中蒼茫。
她心中有疑思閃過,蕭慎卻回頭道:“嗯,你還住上次那兒,安靜些。”
他牽著她往後院去了。
他們上次住的地方是他曾經的院子,顧夫人說他性子急躁,最適合住在僻靜處,養養性子,可他卻嫌路遠,沒有一次是好好走著進的院門,要麽翻牆,要麽用輕功從屋簷上飛過去,每每被捉住,總是氣得顧夫人無奈要揍他,顧將軍卻在一旁哈哈大笑。
院子裏果然沒什麽聲音,孟荷想起他方才的神色,歎了一口氣:“你望著那塊‘俯仰無怍’的匾額,在想什麽?”
蕭慎笑了一笑,她果然注意到了。
“俯仰無怍,縱心浩然。”他低吟道,“父親從前常說這句話。”
“可你心中有愧,才會將傷兵移到將軍府,是不是?”孟荷卻道。
他看著她,抬手捂住了臉:“是。”
“我從不曾後悔,可我心中有愧。”他沉悶道,過了一會終於將手放了下來,眼眶微紅,“所以我將傷兵們移到這裏,我要我自己看著,顧家列祖列宗看著,我所行所為,犧牲了多少東西。”
“未有不能正身而能正人者。”孟荷將自己的手貼在他的麵上,“我卻覺得,世道如此不正,便不能要求你行得正。”
“你將你的心和愧疚放在我這裏,好不好?”孟荷輕聲道,“我替你守護著他們。”
蕭慎點點頭。
院外有人在呼喚他,蕭慎幾個呼吸間,已然恢複了常態,他在她麵上一吻:“我先去營中,空了再來。”
孟荷與他告別,在將軍府門口目送他遠去,然後一頭紮進了傷兵之中。
忙到日落山崗,孟荷才得空喘了一口氣。
她此前預估的沒錯,戰時,營中的軍醫是絕對不夠的,今日就可看出,每個醫者簡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她滿身是血汙,也顧不得髒了,一口氣坐在門欄上,端了碗清水就灌了下去。
“蕭夫人,辛苦了。”一位老者坐在她身邊道。
孟荷認出他是如今軍醫中年資最大的那位秦大夫,忙起身行了個晚輩禮:“才半日,不辛苦,比不得諸位日日這般辛勞。”
秦大夫搖搖頭:“老夫之前對你多有偏見,對不住了。”
“偏見?”孟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與這位老先生不過一兩麵之緣,她沒感到他對她有什麽偏見啊。
“正月時,你來軍中與我們溝通應對傷兵的治療,當時我覺得,你們這樣在京中的醫生,見過多少戰場上的事情,就敢來同我們論這個了,因此還頗為不屑。”
“包括你今日來,我也曾覺得你是來添亂的,不過是來提升一下自己的聲名罷了。”秦大夫咳了一聲,“畢竟,我也曾聽來往的商人,聽說你在京中的事情。”
孟荷苦笑了一聲,秦大夫說的可能比較委婉了,他聽到的,可能是她在京中那些“裝神弄鬼”的名聲。
“可今日這半天下來,你照顧傷患不假人手,絲毫不覺得那些膿血斷骨碎肉有何異樣,冷靜自持,醫治有術,老朽方才覺得,我是看錯了人,對不住了。”
“您客氣了,我...”孟荷忙擺手,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京中那些名聲,我也知道。不過您千萬別放在心上,說實話,我一點兒沒覺得您先前對我有偏見。”
因為這老先生一點沒表現出來啊。
“我雖然麵上不顯,可心中總是這般想過的,因此才要同你道歉。”秦大夫堅持道。
孟荷讓他的耿直弄得哽住了,覺得自己不接受,他估計會一直放在心上愧疚,忙道:“好的,秦大夫,我知道了。”
秦大夫點了點頭:“老夫也是糊塗了,你是孟家的女兒啊,如何會是那些沽名釣譽的人。”
孟荷一愣,起了點談興:“您認識我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