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夜半,鏡湖依然張燈結彩,遊船如織。
水麵如鏡,映照著人間的靡靡奢華。
“這...是花船?”聽著船上絲竹玩樂之聲,孟荷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嗯。”她的表情逗笑了蕭慎,他道,“與明珠公主有舊的人就在此處。”
蕭慎一馬當先,帶著孟荷步了進去,二人都穿著男裝,倒也不顯突兀。
“客官~”孟荷還在打量船內構造,一陣香風便鋪麵而來。
蕭慎伸手一攔,將她護在身後,掏出一把金葉子來:“我要見雨霖鈴。”
花船上的姑娘們打量了兩人一會兒,接了東西,讓出一條道來:“樓上左拐,最裏麵倒數第二間就是。”
蕭慎將孟荷讓到裏側,上了樓。
樓梯上望下去,紙醉金迷,百蝶穿花,比之京城的花樓也不為過。
樓上的人少了許多,可嬌吟哭喘從四麵八方幽幽鑽了出來。
孟荷有些麵赤,隻盯著蕭慎的腳後跟走。
再往裏行,聲音終於小了不少,蕭慎停了下來,敲了敲門。
一道溫婉女聲傳來:“進來吧。”
二人推門而入,一穿綠紗衣的女子坐在窗邊,盈盈波光在她身後**漾。
她眉梢眼角處已經有了些皺紋,卻顯得她越發沉靜。
“妾身等諸位許久了。”她行至桌邊,為孟荷二人倒了茶。
“你知道我們為何而來?”孟荷端詳她麵上神情。
女子神態自若:“妾身雨霖鈴,勉強算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明珠公主母親的,同僚?”
“早在明珠上京那天,妾身就知道,遲早會有人找到我這裏。”
“夫人瞧著,真是年輕。”若是明珠母親的同齡人,如今想必也四十左右了,可這女子瞧著,不過三十出頭而已。
“姑娘真會說話。”她笑道。
這樣混跡風月場的人,一眼便能瞧出她是男是女,孟荷也並不在意,端起桌上的茶碗一嗅,便喝了一口。
“姑娘不是扭捏之人,我便也不做拿喬之事,姑娘想問什麽,我知無不盡,隻是...”
見孟荷落落大方飲了茶,雨霖鈴笑得開心了些,她看了一眼蕭慎,接著道:“若我說了,便是真正得罪了明珠公主,想來要是要貴人庇佑。”
蕭慎開口道:“我答應你。”
雨霖鈴得了承諾,便也坐在孟荷身邊,從善如流:“二十年前,皇帝陛下巡幸鵬城,曾經在我們的花船上宿了幾夜。”
“當年,明珠親娘是我師妹,我們二人是在花船上彈琵琶為生的清倌兒,陛下相中了她。”
“後來先皇後趕來,將陛下勸了回去,給了我們二人很大一筆銀子,讓我們離開此處。”
“我們前腳剛走,後腳那條船,便被付之一炬。”
“我師妹她,堅信是先皇後嫉妒,要報複她,又發現自己懷上了孩子,聽聞陛下要去往北境,便決意要尋著他去。”
“我卻覺得先皇後不是這樣的人,想勸她打了孩子,與我離開鵬城。”
“她與我大吵一架後,趁夜拿走了所有銀子,不知所蹤。”
“我輾轉四方,最後還是回了鵬城,剛回來,便聽說陛下在鵬城尋到了當年他遺留民間的公主。”
她也捧起茶,飲了一口,最後道:“以我師妹的性子,當年她肯定去了北境,至於她在北境發生了何事,為何明珠是在鵬城被尋回,我便不得而知了。”
北境,又是北境。
所有人的命運,都同北境糾纏在了一起。
孟荷聞言,皺了皺柳眉。
不過能得知明珠可能曾居北境,倒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明珠為何對她態度如此特殊了。
隻是,她有在北境見過明珠嗎?
孟荷左思右想,還是在記憶中遍尋不得,蕭慎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打斷了她的沉思。
她衝雨霖鈴一笑:“夫人,之後有人會來接您離開,就是不知夫人能不能舍下這一船富貴了?”
“有錢沒命花,這錢要了也無用。”雨霖鈴倒是豁達。
“夫人達觀。”孟荷行了一禮,就此告辭。
出了花船,果然有人劃船來接他們。
蕭慎從那人手中接過船槳,扶著孟荷上了那一葉小舟。
“怎麽真要麻煩大都督給我劃船了?”孟荷撐手看他。
“說了帶你遊船的。”蕭慎笑道,“自然不可食言。”
“隻是可惜如今寒冬臘月,沒有什麽盛景。”
孟荷看著蕭慎雙臂肌肉隆起、如鷹隼般身形流暢,默默念了一聲:“未必。”
待船行到湖中,另有一葉小舟在等著他們。
船頭坐著個垂釣的老人,須發皆白。
“來了,進來吧。”老人見了他們,轉身進了船艙。
艙內隻有一小案,燃著一豆燈火。
蕭慎脫了自己的鬥篷,給孟荷墊坐身下。
老頭默默不語地看著他們,待二人都坐下後,才道:“老朽也想不到,還能活著見到顧家和孟家的後人。”
聽他口氣,該是羅自謙無誤了。
隻是,蕭慎竟然肯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
見她神情,羅自謙撫須一笑:“若你們是代替皇帝來,就隻能見到老夫的屍骨了。”
“皇帝做事總是這樣,斬草除根的不徹底,報應,報應!”
他放聲大笑,驚得停在船上的廬鷗振翅高飛。
“你要問北境軍一事,我不瞞你,當年我確實毫不知情。”羅自謙定定瞧著蕭慎。
蕭慎孟荷二人的神色卻沒見失落。
羅自謙頓了頓,接著道:“但是我曾經遇見一個,與當年之事,密不可分之人。”
“朵顏衛,你們應該聽說過。”
“當年真正應該去援北境軍的,不是九邊,而是朵顏衛的騎兵。”
“事後,九邊將領是被換了個遍,可朵顏衛騎兵,可是被陛下‘一怒之下’,全部屠盡了。”
“你猜,是因為陛下恨朵顏衛救援遲了,還是怕朵顏衛泄露什麽秘密?”
羅自謙遞給蕭慎一張古舊的地圖:“北境軍一事後,我被貶謫到邊境一座小城,那裏有一塊被夾在大梁與北蠻之間的無主之地,環境惡劣,朵顏衛的殘部,如今便在那裏。”
說著,他猛然咳了一聲,又掏出一個縫縫補補的破包:“這是我這麽幾年在邊境上,記錄下的地誌風物,你拿去。”
蕭慎正要接,卻見滴滴鮮血落下,染紅了那布包。
孟荷道了一聲不好,朝羅自謙撲過去。
便見昏黃燈火下,老人已然七竅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