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蕭慎到底還是宿在了外間。

待到了大年初三,榮安帝下了新年第一道聖旨,大都督蕭慎代皇帝巡邊,賜尚方寶劍,見此劍如見皇帝親臨。

行程也安排得急,元宵節一過,便要啟程。

榮安帝好似為了表現自己還記得孟荷這麽個人,或是為了探她生病真假,還專門派了給後宮嬪妃們看病的女醫官來替她把脈。

孟荷仍舊是那番弱不勝衣的模樣,連嘴唇都寡白。

女醫官一把脈,歎了口氣,勸道:“夫人還是要寬心些,否則傷身得很。”

孟荷手帕捂唇,悶咳了兩聲:“謝大人提醒。”

女醫官回宮稟告,蕭夫人肺氣鬱結,以致心病,長此以往,與壽有憂。

榮安帝聽聞,賜了許多藥材,蕭夫人正式閉門不出,靜心養病。

正月十六,宜遠行,大都督蕭慎帶著人馬,正式離了京城。

馬車裏,孟荷有些憋悶。

本來若是按照之前所言,此行隻有蕭慎的人,她行動也可自由一些。

臨行前,榮安帝卻突然要禦前大總管王智也同行,她便隻能待在馬車中了。

好在蕭慎與王智的車駕隔得甚遠,她掀開車簾吹吹風,總是可以的。

蕭慎也並未騎馬,在車中陪她。

孟荷如今的身份是蕭慎的貼身小廝,臨行前,蕭慎找了錦衣衛中的人,替她稍稍做了易容。

“錦衣衛的人,倒頗得你信任。”從她與他手下的人幾次接觸看來,蕭慎對錦衣衛還是放了一些信任的。

“我手下的人,都是隻管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之事的人,彼此之間毫無關聯,所有任務,均有我一人下達,回稟之時,也隻向我一人稟告。”蕭慎解釋道。

如此一來,可以保證每個錦衣衛知曉的事情都是有限的,但對於蕭慎來說,卻要勞心費力許多。

他這麽些年過得如何謹小慎微,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我們先到鵬城,再往九邊?”孟荷問。

“嗯。”蕭慎點了點頭,“除了明珠的事情外,鵬城還有一個我想見的人,我們需得快馬加鞭,若是晚了,我怕難以得見。”

“誰?”孟荷好奇。

“前任鵬城巡撫,羅自謙。”

“當年顧家守北境之時,他是不是負責提供後勤糧草?”孟荷對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對,當年北境軍罹難時,九邊各鎮的將領,也因為抗敵不力,被皇帝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唯有羅自謙,隻是被貶謫,後又官複原職,一直安安穩穩待在了鵬城。”

孟荷了然。

“我聽聞,當年北境軍被圍,九邊各鎮救援不力,導致北境軍全軍覆滅。”孟荷道,“皇帝借著北境軍一事,幾乎將整個九邊將領清洗了一番。”

“若北境軍覆滅一事是皇帝的手筆,那這一番動作,便單純隻是為了削弱邊疆軍權了。”

當年大梁的九邊軍政,均由當地的守將自己統管,守將有實打實的兵權在手上。

北境軍一事後,榮安帝借九邊抗敵不力一事,將所有邊疆軍權上收兵部管轄,九邊守將名下,隻剩一點守城之兵。

其餘時候,若有戰事,朝廷短暫的將虎符下放將領,予他們帶兵之權,若戰事歇,則虎符兵權,又交回朝廷。

榮安帝是集權在握,不擔心邊將們謀反了。

可這樣的製度便帶來一個問題,戰事及戰機轉瞬即逝,若等上報朝廷,朝廷再下撥虎符軍權,則仗可能都打完了。

漠北蠻族也看準了這個弊病,在邊鎮隻劫掠,不停留,等朝廷的派令下來,他們早搶完殺完,不知所蹤了。

“長此以往,後患無窮啊。”孟荷歎了一聲,如今漠北還隻是小打小鬧,若哪天大軍壓境,不知道九邊能扛得住幾時。

“當年他疑心九邊將領唯我顧家馬首是瞻,我們揮揮手便要打上京城,取他人頭,便出此下策,害得邊境如今民不聊生。”蕭慎冷聲道,“他予我大都督之權,九邊軍製我必要改,否則以漠北如今局勢,不過三五年,必要入侵我朝。”

真是內憂外患,貽害無窮。

“當年他突然將我父兄調回京城,也是擔心我們兩家聯手?”孟荷道。

當年她與顧臨淵定親後的第二年,榮安帝急召寧安侯父子回京,她與他自此別離。

再一年,顧家便罹難了。

想到此處,孟荷臉色大變:“難不成,是因為你我定親,皇帝才突感威脅,下此毒手?”

蕭慎見她麵色不好,安慰道:“非也,就算你我不定親,他的刀,已然落在顧家身上了。”

“他甚是不喜先皇後,也不喜歡太子表哥,唯恐顧家與林家成為太子的助力。”

“但到底是親生骨肉,何至於此?”孟荷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蕭慎搖了搖頭,“此番若是能從羅自謙處得知當年北境軍往事的一點證據,便不枉此行。”

“你方才為何說,若是行慢了,便可能見不到他了?”

“他年前已向陛下乞骸骨,陛下準了,年後,他便要準備從鵬城回鄉去了。”蕭慎解釋道。

“那王智那邊?”孟荷有些擔心榮安帝派來的這個太監。

“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掩他耳目。”蕭慎道。

行了八九日,便到了鵬城,鵬城如今的巡撫見剛上任,便有長官來巡查,恨不得鉚足了勁在蕭慎與王智麵前表現,以期他們回京時,能在榮安帝麵前替他美言上幾句。

因此鵬城巡撫大設宴席,恨不得親自上陣給蕭慎與王智表演。

酒過十輪,王智早已醉死過去,鵬城巡撫望著麵不改色的蕭慎,舌頭都大了:“蕭...蕭大人,好酒量!”

蕭慎看了眼他酡紅的臉,吩咐巡撫府下人將王智與巡撫扶了下去,他便要出門。

巡撫府大管家好歹還記著自家主人的安排:“大人,大人,我家主人給您在房裏...”

不等他說完,已被蕭慎眼風嚇得住了嘴。

“我去城中逛逛。”蕭慎輕聲細語,大管家卻汗如雨下:“回來時,我想我的房間應該打掃幹淨了,是不是?”

“是是,大人慢走。”大管家點頭如搗蒜,送走了這尊殺神。

孟荷正在巡撫府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裏等著蕭慎,見他神色清明出來,微微鬆了口氣。

蕭慎卻沒上馬車,站在車下朝她伸出了手。

“去哪兒?”孟荷問。

“帶你去鏡湖泛舟。”蕭慎答道。

鏡湖是鵬城名勝,隻是這大晚上的,泛哪門子舟?

孟荷剛想問他是不是喝多了,蕭慎便已經抱了她,幾步掠上房頂,朝鏡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