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一摸羅自謙的脈搏,已然微弱到忽略不計。
她想掏出解毒丸,卻被羅自謙顫顫巍巍阻止了,他靠在蕭慎懷中,有氣無力道:“沒...必要。”
他喘得厲害,猶如一台年久失修的風箱,斷斷續續:“當年僥幸逃脫,老夫...早知...有這麽一天。”
“自從我兒之前意外墜馬,癡傻之後...我便想著,能活一日便是一日了...”他死死拽住蕭慎的衣擺,懇求道:“我...死了...這個秘密就到我這裏終止,顧家小子...我求你,替我照顧好我的孩子...”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指了指那張地圖和那個布包:“他在北境的孽...終要北境...去終結...作為長輩...”
最後一句話,他終是沒能說出口,便眼睛圓睜,再無氣息。
孟荷靜靜陪著蕭慎,在這個簡陋的船艙中,枯坐一夜。
那布包中還留了羅自謙一封絕筆,交代了自己的孩子被他托付在何處,最後要蕭慎不要找地方埋葬他,就將他留在這鏡湖的湖底。
他說,當年他始終後悔,未能洞察北境一事的真相,未能救下顧家,被貶值邊境後,便暗中四處查訪,終於得知真相一二。
他說,匹夫有誌,萬折未改。
天將破曉,孟荷與蕭慎站在他們來時的船上,看著羅自謙那艘小舟,一點一點沉入鏡湖中。
孟荷肅穆以視,許久,方才說道:“趙嬸子、羅大人...看著他們,我才會覺得,梁朝好像也不是那麽快要完。”
“不會的,還有我們,還有許多人。”蕭慎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緊了緊。
待二人回到鵬城巡撫安排的住處,天已大亮。
巡撫大人正醉眼朦朧,搖搖晃晃地出門。
撞見蕭慎踏著晨露歸來,巡撫做了個大揖:“蕭大人,海量,海量!”
“嗯。”蕭慎頷首受了這禮,巡撫湊近了幾步:“聽聞大人昨晚對我安排的不滿意,對不住,對不住啊。”
“不過後來聽說您去了花滿樓,哎喲,您這,早說啊。”巡撫擠眉弄眼地笑。
蕭慎停步,麵帶寒霜:“陳大人,該是上值的時間了吧。”
陳大人見他麵色不對,腳底抹油:“是是,小的這就走。”
孟荷跟著蕭慎回了房間:“這個陳大人,在奉迎一道上,可真是個人才。”
蕭慎輕輕嗅了嗅房間的氣息,見清新泠淡,才滿意點點頭:“算他機靈。”
“王智昨夜爛醉如泥,我們少說要在鵬城留上個兩日,我先派人將羅自謙的家人和雨霖鈴送走。”
“唔。”聽到雨霖鈴的名字,孟荷咬唇,遲疑了兩秒:“我想同你商量個事。”
“嗯?”蕭慎難得聽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有些新奇:“你說。”
“送走雨夫人可以,但能不能讓大家以為你真的從花船上帶走了一個女人,我...”孟荷支支吾吾道。
“你的意思是,讓大家誤以為我帶走一個女人,你頂替那個女人的身份,留在我身邊?”蕭慎一點就透,卻不得其解。
“怎麽?”他逗她道,“做我的貼身小廝,蕭夫人不滿意了?”
“不是。”孟荷眼一閉,心一沉,一口氣道:“冬日還好,過段時間春日了,春裝輕薄,扮作男子,我實在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
蕭慎疑惑地看她兩眼,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荷早就不是從前才立尖尖角的少女了。
他耳根突然紅透了,晨光熹微,照得他薄薄的耳垂像塊透明血玉。
“唔。好,我...我去安排。”蕭慎開口,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見他比自己還害羞,孟荷倒是突然放鬆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扯開話題:“我之後會一直帶著帷帽或者麵紗,稍加易容,已經沒人認得出來。”
“嗯。”蕭慎沉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是此時你本該在京城養病,若我在外還帶回一個女子,日後你在京城貴婦圈裏,少不得要被議論。”
“罷了。”孟荷坦然笑道,“我被她們議論的還少嗎,總歸真相你知我知,便夠了。”
“好。”見狀,蕭慎應承下來,自安排人去辦了。
一夜沒睡,孟荷洗漱過後,小眠了一上午,直至用午膳時方才悠悠轉醒。
蕭慎也換了衣裳,正坐在八仙桌旁,看著羅自謙留給他的地圖。
他也是年少帶兵之人,對北境頗為熟悉,稍稍細看,便知道地圖上所繪,大概是在什麽方位。
聽見孟荷呼吸聲變了,他擺好碗筷,回過頭來:“起來吃東西吧。”
“嗯。”孟荷坐到他旁邊,也看著那幅地圖:“你知道這是在哪裏嗎?”
“大概清楚。”蕭慎邊舀了一碗烏雞湯放在她手邊,一邊說:“我們與漠北蠻族之間,夾著幾塊大小不一的沙漠。”
“這些沙漠中,偶有綠洲,就會成為某個部落的聚居地。”
“這裏,應該是寧遠城外的一處綠洲。”他給她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小點,上書“寧遠”二字。
“這處綠洲所處的沙漠被稱作沃達翰,北蠻語中是死亡之海的意思,終年沙塵不斷,很是危險。”
“如果朵顏衛殘部藏身此處,不怪乎皇帝找不到他們。”
孟荷邊聽邊點頭:“我們這次,要去找他們嗎?”
蕭慎有些不確定道:“從寧遠城出發去此處,短則十餘日,長則一個月,若王智一直跟著我們,恐難成行。”
他將地圖裹起來收好:“好在寧遠城是我們的最後一站,途中可尋求機會,讓王智早些回京或不再跟著我們。”
“路上再好好想想吧。”他手指點了點孟荷跟前的碗,“現在,吃飯,吃完休息一陣兒,傍晚我帶你去花滿樓恢複真身。”
待到了晚上,蕭慎又帶著孟荷出了門,恰恰好,又撞見了歸府的巡撫陳大人。
見二人出門,陳大人又作揖笑道:“蕭大人,吃好玩好,吃好玩好!”
蕭慎已然懶得理他,步履不停,孟荷倒是回了個禮。
到了花滿樓,今日姑娘客人們少了許多。
他們剛到二樓,便見雨霖鈴收拾好了包袱,站在門口等他們。
“雨夫人,走之前有勞你件事兒。”孟荷行了一禮,“想借你這兒,換身衣裳。”
雨霖鈴一聽,眉眼含笑道:“走吧。”
說著,便將孟荷拉進了自己房門。
孟荷換了一身珊瑚紅鑲白狐狸毛邊羅裙,配同色百蝶紗繡上衣,雨霖鈴看了捂嘴笑道:“年輕就該穿點明豔的。”
出得門去,蕭慎正背身站在門外,聞聲回頭,眼眸明亮,獨獨嵌著個她。
雨霖鈴在後麵捂嘴輕笑。
孟荷想起臨出門前她湊在自己耳邊說的話,麵紗下的雙頰也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