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借著繩子收回箭矢,又反複試了幾次。

一無所獲。

在船上用弩時,射程短、目標大,並沒有那麽難命中。

可如今在這懸崖間,山風獵獵,飛鳥靈活,她又沒有武力傍身,實在有些難於上青天。

她蹲下身,將又一次下落的箭矢拉上來。

不可急躁,孟荷。

她在心中告誡自己。

蕭慎說過的,各司其職。

她又在洞口邊蹲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又一次抬弩對準飛鳥。

風在朝她這邊吹,逆風。

瞄準的準星,要對著飛鳥身前的地方。

“唰”,箭矢再次飛射。

這一次,她手中的繩索不再空落落,終於掛上了獵物的重量。

她小心翼翼將那飛鳥一點一點提上來,落在手中時,繃緊的胸口終於放鬆。

她拎著它走回火邊,一時也有些犯難。

雖然侯府沒落,但她也是實打實未曾沾過陽春水的大小姐,下過廚,卻沒有處理過活物。

她依稀記得,禽類要先燙水褪毛,可如今這裏的水卻不能浪費。

想了一會兒,她掏出隨身帶的短刀,開始削去那鳥身上的羽毛。

半晌,肉眼可見的地方沒了鳥羽,而仍羽管留在肉中,可這鳥兒就比她巴掌大一點,若真的將殘留的羽管連肉一起剔了,怕是剩不了幾口肉。

孟荷一咬牙,講究將那它穿上樹枝,以期火烤之後,那羽管興許易入口些。

待那肉烤到表麵焦黃,似乎火候到了,孟荷將它取下,用小刀削了口肉,眼一閉,塞入口中。

她麵無表情咀嚼半晌,最後一吐舌,吐出一截羽管來。

還是難以下咽。

可如今天色已黑,她無法再捉一隻回來,隻能用刀將帶著羽管的肉全削了下來,最後留了一塊半個拳頭大的肉。

她將這肉小心放在一旁的草碗裏,自己拿起方才削出的帶著羽管的肉,默默吃了起來。

味道難以描述,但好歹能夠補充體力,孟荷終於覺得自己又有了些精神。

她將方才留好的肉拿出,細細切成肉糜,又加了水煮開,放在一旁。

蕭慎還是昏沉沉的,喚之不應,孟荷小心萬分,終於將他上半身抬起一點,避開傷口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他如今沒辦法吞咽,可孟荷卻沒有犯難。

她摸了摸那肉糜的溫度,恰到好處,於是伸手一扳蕭慎下頜,另一隻手將肉糜一點點灌進他口中,待差不多了,又闔上他的唇,伸手在他喉嚨上一按。

動作幹脆利落,極為熟練,是從前替不聽話的病人灌藥時練出來的。

待穩穩喂完了一碗肉糜,孟荷又撐著蕭慎靠了一會,慢慢將他放下。

或許是吃了溫熱的食物,又或許是燒的,蕭慎毫無血色的麵容終於稍稍紅潤起來。

可孟荷摸著他,熱度還是沒降。

再這般燒下去,人要傻了。

孟荷躊躇半晌,終於還是伸手摸上了蕭慎的脈搏。

一摸之下,她也變了臉色。

怎麽能有人的脈搏如此紊亂凶險!

別說講究氣道平順以防走火入魔的練武之人了,就是普通人,這個脈象,也不像命長的樣子。

她閉上眼睛,沉心靜氣,又將手指搭在蕭慎手腕上。

許久,孟荷終於睜開雙眼,眸中已經沒有了迷茫神色。

她一伸手,朝蕭慎袖中摸去。

好在沒讓她失望,蕭慎這樣的武人,總會帶著常見的傷藥。

她摸出幾個小瓶子,對著火光一一辨認瓶身上的字,挑出一瓶止血傷藥放在一旁,又將自己半邊袖子撕下,裁成大小適宜的布塊,放在開了的水中煮。

最後,孟荷將自己的短刀用水洗淨,放在火上燎烤幾秒,待短刀變紅之後,一刀剜在蕭慎背上。

不過眨眼間,那箭頭就讓她取了出來,鮮血飛濺,她顧不得擦拭,抄手將止血傷藥拿起,倒在蕭慎傷口上。

她手中施力,按壓著傷口附近的血脈,心中默默數數。

待數了一會兒後,她輕輕鬆開手,湊上去仔細觀察。

傷口出血止住了。

孟荷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去,取來煮過的布條,輕輕替蕭慎包紮起來。

待完事兒後,她才有空拾起被她扔在一旁的箭頭,湊近火堆細細觀察。

那箭頭整體不像帶了毒的樣子,可細微一處,顏色卻與眾不同。

應該是那水匪不小心用這箭擦過什麽東西,沾了些毒上去,因為位置隱蔽,蕭慎之前也不像中毒的樣子,她才沒有注意到。

孟荷心中默默記了一筆。

蕭慎這個人,隻能自己去看去摸索,是萬萬不能相信他麵上口中一言一行的!

她又守了他一個時辰,蕭慎身上的溫度終於降了下去。

孟荷鬆了口氣,心中卻更加複雜起來。

她方才替他診脈時的猜想沒有錯。

蕭慎發熱,不單純是因為箭頭上的毒素,而是因為他本身就帶著毒。

而且是無藥可解的劇毒。

他起熱,是因為他身上的毒素在吞噬箭頭上的毒素,若孟荷沒有將箭頭取出,或許他身上的毒也能將箭頭上的毒素消化殆盡。

怪不得,蕭慎說他能扛過去。

孟荷知道,有些練武之人會用這樣奇詭的心法,以毒養身,以致最後百毒不侵。

可這樣的心法,其中殘酷凶險程度自不必說,也向來被認為是歪門邪道。

怪不得蕭慎不讓她診脈。

她有心勸蕭慎不要再修此道,可她與他如今的關係,交淺言深,反而會引起蕭慎不必要的猜忌。

孟荷歎了口氣。

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洞外天色漆黑,隻有身旁一點點火光縈繞,孟荷也是一天一夜沒睡,漸漸地開始眼皮打架起來。

身後蕭慎的喃喃卻讓她一個激靈。

“冷......”蕭慎退了熱,麵色卻愈加蒼白起來,“好冷......”

孟荷知道他應該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的寒冷,她將火堆往這邊引了引,卻仍舊無濟於事,蕭慎的哆嗦越來越劇烈。

沒有辦法了,他是你的病人。孟荷心中默念。

她心一橫,將手伸向蕭慎的前襟。

解開時,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他的鎖骨處。

沒有紅痣。

卻有別的東西在她眸中閃過。

一道疤,橫貫了蕭慎的鎖骨。

隨著她的手向下,她覺得自己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剝開蕭慎的皮肉與秘密。

這具結實有力的身子上,布滿了大大小小,分不清什麽利器造成的傷疤。

有的處理的好些,尚且疤痕平整,有的卻看得出當時沒有受到很好的治療,可能還生了炎症,整個傷疤扭曲可怖。

這個人,簡直像被割開來後,又重新縫合上的。

孟荷手指放在他身上,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