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有記,榮安四十年冬,帝率兵攻西域王庭,著將軍蕭慎為前鋒,過蜂狹山,遇雪崩,大軍盡數埋於山下,北蠻軍現,生擒皇帝及隨從數百人,舉國震驚。

臘月天氣蕭瑟,臨近年節,京中也不見一點歡快氛圍,北蠻前線軍報已經傳入京中三日,人心惶惶。

有富家想要收拾細軟逃出京城,卻發現剩餘的京營,不知被誰調入了京中,將京城守得跟個鐵桶似的,來往均嚴格查驗,一時間城內眾說紛紜。

百姓都說不知北蠻哪裏還留了一支奇兵,活捉了榮安帝,馬上就要打上京城了。

人人低眉斂目,抬眼間對上,眉梢眼角卻流轉著心照不宣的意味:

大梁,要完了。

就連宮中,也不得安寧。

李皇後在這個節骨眼上,還邀請了崇盛長公主進宮赴宴,原因無他,皇帝在漠北生死不明,京中總得有人做主,榮安帝沒立太子,宗室中隻要得到清河王同崇盛長公主的支持,便能將二皇子扶上帝位。

李皇後已經打好了算盤,今日李相在宮外宴清河王,她在宮內請長公主,雙管齊下,明日宣她兒子為皇帝的聖旨,便能昭告天下。

沒想到來的人卻不是她期待的那一個。

清河王妃坐在殿中,閑閑喝著茶水。

李皇後眉頭一皺,想到她的身份,又按下不耐:“本宮今日沒邀請清河王妃吧。”

“是臣妾不請自來了。”清河王妃也不惱。

李皇後看著清河王妃這張臉,就忍不住想到當日的林皇後。

林家三姐妹,向來都是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從前林皇後也總是這般波瀾不驚地訓誡她,後宮妃嬪要端莊得體,不能總是想些下作法子絆著皇帝。

李皇後還是沒掩住自己淬了毒的眼神,清河王妃笑了:“看著我,想起了我阿姊?”

“不要以為陛下放過了你,便是原諒了林家那幫子逆賊。”李皇後裙擺一掃,在後位上坐下,“你還敢在長秋宮提林氏那個賤人?”

“我若是你,便躲在清河王的後宅中,安生過日子就是了,就算滑了胎不能生育,就算王爺另寵她人,你忍著便能活命,何敢還來招惹本宮?”李皇後盯著清河王妃,臉上閃過一絲惡意。

當年林家謀逆一案,皇帝之所以獨獨放過了清河王妃,不僅僅因為她嫁了清河王,更因為聽聞林氏事發後,清河王自己下藥去了清河王妃腹中六月的胎兒,並從此再也沒有踏入過清河王妃的院子,榮安帝覺得,她這般無夫無子地在王府後宅活著,比死了還要悲慘,便沒有下殺手。

李皇後如今提起這些,不過是想著再往清河王妃心口上捅兩刀,已做取樂罷了。

清河王妃麵不改色,悠悠道:“是,托你們的福,我在王府後院,活得好好的。”

她將茶杯倒扣過來,抬頭盯著李皇後,露出一抹難測的笑容來:“不過,腹中的胎兒,是我自己動手流掉的,王爺不來我院中,也是我要求的。”

“李氏,當年太子同林家謀逆一事,你們李家可是出力不少。”她不看李皇後驟然變色的臉,自顧自道:“當年召集禦林軍,將太子及孟家父子圍困宮中,趕盡殺絕的,可是你的父親,李相啊。”

“你,你怎麽...”李皇後一拍桌案,色厲內荏道。

“當年的人都死絕了,我怎麽知道的?”清河王妃笑道,“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

“當年太子聽聞顧家一事的真相,確實起了帶人入殿逼問陛下的心思,可到底被在宮中當值的孟家父子勸下了,正準備帶人出宮,李相卻帶著人圍了宮門,說太子謀逆,亂軍之中,誅殺了太子及護著太子的孟家父子。”

“你們李家殺我父兄,其實也不過是受皇帝示意而已。”孟荷踏入殿中,同清河王妃站在一處,擲地有聲地補上最後一句話。

“你...你不是死了...”李皇後大駭。

兩日前,蕭府大火,府中無人生還,都說是蕭夫人受不了蕭將軍戰死的消息,一把火燒了府邸,為蕭將軍殉情。

李皇後心中卻清楚,那把火,是她派人去放的。

孟荷與二皇子在金台寺中發生的事,當時被皇帝掩了下來,李皇後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二皇子至今難以使女子受孕,她將這筆賬,一股腦算在了孟荷頭上。

蕭慎一死,孟荷再無靠山,她便下了死手。

當時動手的人回稟說,確保蕭府人都死絕了,可孟荷如今為何還在殿上。

她又是怎麽進宮的?!

李皇後看著本不該在此的孟荷和清河王妃,和遲遲不見人影的崇盛長公主,終於後知後覺的臉色慘白起來。

“來人!”李皇後一把將食案上的杯盞掃了下去,驚聲尖叫道:“有逆賊!”

她尖利聲音在殿中回響,卻無一個宮人應聲。

“你們...”李皇後僵著身子,視線在孟荷同清河王妃之間來回轉動,“...清河王要做皇帝?”

她隻能想到這個原因了,不然她們怎敢做到這一步。

兄終弟及,梁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朝中眾臣不會允的!”她厲聲道,“本宮的兒子才是先帝嫡親血脈,他才是該當皇帝的人!”

“皇帝還沒死呢,怎麽在皇後口中就成了先帝了?”孟荷居高臨下望著她,“這個位子,沒人稀罕,你也不用擔心你的皇後之位。”

“娘娘隻用當做宮中萬事無常,安心做你的皇後便是。”孟荷輕聲道,“至於二皇子,您也別擔心,您的親親兒子,正被人‘好好照顧’著呢。”

李皇後望著孟荷的笑顏,突地打了個冷戰。

從前孟荷表情也不多,一顰一笑卻還算是有些人氣兒,看得出一星半點女孩樣子。

如今她表情不變,其中那點子生氣,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故人...像蕭慎。

“你要做什麽?”李皇後問道。

“當然是守著這京城,恭迎陛下歸來。”孟荷輕輕一笑,李皇後身子卻又一抖。

皇帝...還能從北蠻人手中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