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帝心滿意足地封賞了一遍,便擺駕離開,隻剩下原地氣得吹胡子瞪眼的秦大夫。

“陛下怎麽能...”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孟荷扶著他,輕輕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因為他是陛下。”

周圍人受了賞的人興高采烈,也有不少人替孟荷惋惜,一片喧鬧聲中,孟荷卻麵不改色,打算離開。

卻不想,有一道女聲輕輕喚了喚她的名字,阻止了她離開的腳步。

“蕭夫人,許久不曾見了。”

孟荷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回頭道:“明珠公主?!”

本該被圈禁在京城宗人府的明珠,為何會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

“很驚訝嗎?”明珠衣著打扮不複從前華麗奢靡,但也看得出材質極好,除了眼中那一抹濃濃的瘋狂恨意之外,她臉色光潔紅潤,與從前養尊處優的樣子,幾無差別。

“你想問我為何在此?”明珠自顧自道:“當然是父皇帶我來的,他說,我既然極為了解漠北,可為北蠻人帶路,自然也可為大梁人帶路,以做將功贖罪。”

孟荷冷笑一聲,漠北如此多經驗豐富的舌人向導,何須明珠一個離開十年的人來給大軍帶路。

原來榮安帝帶來摘桃子的人,不是禦林軍那群少爺,而是他這位“掌上明珠”。

“怎麽?”明珠喋喋不休道,“不滿意嗎,那就找我父皇去說呀,他可是說了,這一戰之後,便恢複我公主之位呢。”

孟荷哼了一聲,不欲與她多言,轉身便打算要走,沒想到明珠不依不饒,快步追上她,立在她麵前:“怎麽,見了我,連個禮也不行了麽?”

“你一日未曾恢複公主封號,便一日是庶人,我是三品大將軍夫人,若要行禮,該是你向我行。”孟荷並沒有期待受明珠的禮,正打算伸手撥開她,明珠卻猛地湊到了她的耳邊。

“你在找你哥哥,是嗎?”她氣息撲在孟荷耳側,察覺到孟荷身子猛地一震後,才咯咯笑道:“我在宗人府,遇到了一個從前在崇盛長公主府的奴才。”

“他說,當年長公主匆匆離京,是因為...”她紅唇輕啟,一句話悄悄落在二人之間:“有人在她府中,看見了孟小將軍的屍身。”

“聽聞,可是容貌不變,宛若生前,長公主...愛不釋手。”

孟荷伸手,鉗住了明珠的下巴拖到身前,眸中閃過一絲火光:“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不要緊。”明珠氣息不穩,有些狼狽,可她似乎被孟荷驟失血色的臉取悅了,大聲笑道:“你聽到了不是嗎?”

孟荷掌下施力,明珠的臉微微變形,痛哼出聲。

“好了。”有一隻她熟悉的手附在她手上,輕輕卸了她的力道。

蕭慎黑眸如星,將孟荷的手用力握回手中,輕聲道:“我一會兒去麵見陛下,你在將軍府等我。”

孟荷知道方才領賞謝恩一事,榮安帝已經生了不快,她如今情緒不穩,再去麵見皇帝,恐怕再生波瀾。

她抬頭深深看了一眼明珠,鬆手離去。

將軍府中寂靜,孟荷的心中卻是難平波瀾。

她曾經去過長公主府,也曾經與她麵對麵交流過,那時長公主提起她兄長的話語,竟全然都是在欺騙她嗎?

長公主明明是知道,當年宮變之後,她兄長屍骨難尋,她和母親是如何日複一日,辨認了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骨,隻為尋到他。

十餘日後,她母親高熱驚厥,終於撐不住了,她們二人才放棄了尋找,給兄長立了衣冠塚。

如今,明珠卻告訴她,當年是長公主私自留下了兄長的屍身,眼睜睜看著她同母親骨肉分離,悲痛欲絕?!

一陣烈火灼燒過孟荷的胸腔,泛起一陣又一陣緊縮般的疼痛。

她死死攥緊手掌,沉入自己的思緒中,連有人伴著漸晚的天色踏進她院中,她也未曾察覺。

“明珠說的是真的。”孟荷身子一動,燃起一絲不知能稱作絕望還是希望的情緒,便聽蕭慎接著道:“皇帝確實同意帶她上前線,若有功,便恢複公主封號。”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蕭慎應該沒有聽到明珠與她之間那番低語,他去麵見皇帝,是為了核實明珠為何出現在宣府,而不是為了去問孟卓的事情。

要問她兄長孟卓如今身在何處,她隻能回京,尋崇盛長公主。

孟荷麵沉似水,將明珠與她說的話講與了蕭慎。

蕭慎有些驚訝,卻很快便鎮定下來:“既如此,不若你先行回京,皇帝不在京中,你找長公主也方便些。”

回京。

孟荷心念一動,下一秒卻又搖頭道:“留你一人同皇帝及明珠在此處,我不放心。”

“這一戰已是勢在必行,皇帝認為已經勝券在握,他需要我替他打完這場仗,便不會動我。”蕭慎沉聲道。

孟荷心中天人交戰,見他神色篤定,仍不死心又確認了一遍:“你確定,這一戰,不會有危險?”

蕭慎捏了捏她的手,眉目舒展:“我確定。”

聽聞兄長的消息,孟荷到底是心神俱震,聽得蕭慎保證,她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北蠻王已死,北蠻主力皆滅,又有京營的支持,此戰,應是無虞。

她點了點頭:“好,我明日便回京。”

“萬事小心,不必擔憂我。”蕭慎笑道。

孟荷心下焦急,卻強自默念靜心,又趕到軍醫營,將自己帶著的各種藥材藥劑全部留下,又找秦大夫交代了一應事宜,方才星夜起程,輕裝離開了宣府。

走時天未亮,蕭慎在城門口送她。

初冬時節,晨間落雪,絮絮茫茫落在他長槍的紅纓之上。

不日戰事便起,他一會便要到城外大營練兵,已經穿戴了輕甲,與從前上陣前無二。

孟荷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觸手冰涼。

“我給你留了膏藥,當心生了凍瘡。”她輕聲道。

“好。”蕭慎道。“若有事,盡管去尋清河王。”

孟荷一挑眉,果然清河王是站在他身後的。

“知道了。”她點點頭,翻身上馬。

離情難控,便無需多言。

“珍重自身。”蕭慎輕聲道,她揚鞭示意,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