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有些事情,既然無可避免,那麽,即便是再難直視的真相,都要看著他……

腳下的鏈子,在他的腿上嘩啦啦地作響,那樣的被拂動過的草葉,在他的身後不停地跳躍著,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一般。

遠處的香甜的氣息,還在撲鼻而來,可是,唐方的胃裏已經開始翻滾。他伸出一隻同樣的,被鐵鏈銬住的手,用力地按緊了自己的胃……

“過來,過來,吃呀……”那兩個草原的漢子,一看到唐方微微地彎下了腰,便更加大聲地呼叫起來:“你看看,我們一點都沒有虧待過你——快來吃啊,你不餓嗎?”

那是混合了奶渣子、蜜糖,還的冷飯殘更的味道。因為放的時間過久了,所以,在陽光之下,散發著一種餿鎪的味道。

蒼蠅圍繞著唐方在飛,也圍著那飯菜在飛。唐方雖然極力地忍受著,不讓自己流露出哪怕是一點的,不耐煩或者是嫌惡的味道。可是,他的蒼白的眉目之間,他的隱隱鐵青的臉,還是將他的最真實的感覺流露了出來——

他有潔癖,他不能忍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肮髒的東西——

“吃啊,吃啊……你再不吃,我就將他們全部都塞到你的胃裏去……”身側的人哄然大笑,一邊握著手裏的鞭子,一邊指著那飯菜,叫唐方吃下去。

唐方不能吃甜的東西。隻要是甜的東西,他隻要一吃,就會劇烈地嘔吐,然後,會病上好一段的時間。

所以,在之前,陶心然總是為了他,交待廚房,不要煮甜的東西,到了後來,就連陶心然自己,都很少吃甜的東西,因為她怕唐方看著難受。

曾經被人極力維護的尊嚴,而且卻被人變成了肆意踐踏的借口,唐方的心,不能說不痛。

“哎呀,我說塔斯還有塔裏多,你們兩個天殺的東西,這樣對待一個少年,會被天神懲罰的……”說話的,是在牧場負責擠奶的塔多大嬸。看到兩個人如此肆意地折磨唐方,善良的她終於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就過來說了一句。

在這個牧場的人,都認識唐方,都知道這個被擄回來之後,被人肆意折磨著的,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甚至沒有看過任何人一眼,可是,所有的人,就這樣記住了他。

“喲,我說塔多大嬸,你莫不是想將這小子拉到你的帳蓬裏去吧……”一看到塔多大嬸如此多事,塔斯和塔裏多互望一眼,都開始大笑起來——要知道,他們可以奉命如此折磨唐方的,若是不照做的話,到了主子那裏,哪有好果子吃呢?

聽了塔多的話,塔裏多也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望著塔多大嬸,笑道:“我說塔多大嬸啊,就算是你想,這小子這把嫩骨頭,也經不起你折騰吧……你也不看看你的這身塊頭……”

“你……你們兩個壞小子……”一看到兩個壞小子竟然開自己的玩笑,塔多大嬸氣息臉都綠了,她一指塔斯和塔裏多,氣憤地說道:“天神會懲罰你們的……”

“喲,我說塔多大嬸,等天神懲辦我們,也太久了一點了吧,還是您來懲罰我們吧——說句實話,隻要不將我們拉到你的帳蓬裏去,怎麽罰都是可以的……”塔斯和塔裏多兩人一邊說,一邊笑,那表情,就活象是兩隻賴蛤蟆一般,在望著眼前的人狐假虎威。

塔多大嬸哪裏受過這樣的侮辱?此時,直用手指著那兩個壞小子,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哈哈……”塔斯和塔裏多兩人互望一眼,這兩個在草原上出了名的壞小子,望著氣極敗壞的塔多大嬸,又指著她,轟然而笑起來。

然而,一條黑色的長鞭,在陽光暖日之下,劃過一條黑色的弧形,然後無聲無息地朝著兩人揮來——塔斯和塔裏多來兩人還沒有笑完,手臂上都中了一鞭。兩人都是為虎作倀,狐假虎威習慣的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楚呢?

於是,隻是一下子,塔斯和塔裏多兩人就都抱著自己的手臂,“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

“這……這……”然而,塔斯和塔裏多終究沒有敢罵出來。因為,那速度,那力道,甚至那甩在皮肉上的餘力,相信在這個牧場裏,就隻有一個人做到,而塔斯和塔裏多,則在無意之中,冒犯了不應該冒犯的人……

“阿娘,您沒有事吧?”一個關切的聲音平地響起,帶著無限的溫柔和關切,然而,這聲音,落在了塔斯和塔裏多的耳裏,卻象是炸彈一般,兩人先是一怔,然後,頓時拉長了臉——這報應,好象來得太快了點吧……

因為,兩人不用轉身,就知道是草原上的那個叫大力士的塔爾多來了——塔爾多是塔多大嬸收養的兒子,因為馬術出眾,身手出眾。再加上他為人正直,在草原上威望極好,所以,也是塔斯和塔裏多這種壞小子惹不起的主兒。

英雄為了一鬥米折腰,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塔斯和塔裏多連忙堆起了一抹笑,慢慢地轉過身來,訕笑道:“那個,原來是塔爾多大哥來了啊……我們隻不過是想和塔多大嬸開個玩笑而已……”

“哼……”隻聽一聲冷笑,那個將塔多大嬸護在身後的人,冷若冰霜地望著兩人,象是要在兩人的頭頂盯出個洞來。

三月的陽光之下,一個皮膚被太陽曬成了古銅的顏色,頭發有些卷曲,並帶了些微黃的,鐵塔一般的男子正坐在馬背上。那個正板著臉的男子,有著一雙令虎狼看到了,都會害怕的眼睛。他大約二十歲的年紀,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上的健兒。長長的,黑色的鞭子纏在他的古銅色的手臂上。折射著陰暗的光彩——那個男子馳馬從遠方而來,整個人的身上,仿佛還帶著屬於遠方的煙塵的氣息。

此時,男子正沉著臉,隻是一個轉身,就飛身下馬,護在塔多大嬸的身前,用手中的鞭梢一指塔斯和塔裏多,怒聲說道:

“我看你們兩個壞小子是不是活夠了?塔多大嬸的玩笑都敢開?”

塔爾多的話,和著微風吹拂而來,仿佛還帶著說不出的陰寒的氣息。他警告道:“若再給我聽到一次,看在天神的份上,我會把你們兩個壞小子的腦袋瓜子都扭下來當夜壺用……”

塔斯和塔裏多連忙點頭,亂轉著眼珠子:“那是,那是……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們慢走啊……”

塔爾多剛剛從外麵的草原回來,這一去三個多月,回室帳蓬裏,沒有看到塔多大嬸,便一路找著過來,卻不料,正看到了塔斯和塔裏多兩個壞小子正在拿她開玩笑。於是,就狠狠地懲罰了他們一番。

而塔斯和塔裏多本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剛才隻不過是拿塔多大嬸尋開心,卻不料正撞到了塔爾多的鞭子下,這下,也隻好自認倒黴了。

塔爾多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一把摟住塔多大嬸的肩膀——“走,阿娘,我們走……”

因為是收養的兒子,所以,塔爾多叫的是“阿娘,”而不是“阿媽”。可是,草原上的人,任誰都知道,塔多大嬸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可是勝似親生。

看到塔爾多和塔多大娘走開了,塔斯和塔裏多兩個人,就將氣全部都撒在了唐方的身上。

黑亮的鞭子,不停地落下,甩在唐方的背上,而他,隻是狠狠地咬緊牙關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哪怕是絲毫的聲音。

“快吃,快吃,吐出來了,也要吃進去,若不吃進去,老子今天就送你去地獄……”塔斯和塔裏多一邊鞭打著唐方,一邊狠狠地斥罵道。

而那個趴在地上的唐方,正在用力地吃著碗裏的飯——肮髒的飯菜裏,甚至還有蒼蠅飛舞的味道,可是,唐方卻依舊不管不顧地低下頭去,用力地吃著。

五髒六腑仿佛被攪了起來,劇烈的**,使他的麵部都抽了起來。然後,“哇”的一聲,全部都吐出個幹淨——

還是不行,還是不能吃哪怕一絲的甜味……

自從小時候被人在蜜糖裏下了毒之後,多少年了,唐方連一絲甜的東西都不能吃——他不怕這個世上最苦的藥,可是,卻害怕蜜糖的味道。

仿佛是毒藥……不,比毒藥還要難以忍受,多少年了,他一點糖,都不能吃……

看到那個少年被鞭子抽得滿地的滾,可是,卻硬是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哪怕是一絲的聲音,正頻頻回頭的塔多大嬸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了。

早被塔爾多這個孝順的孩子扶上馬背的她,隻是頻頻回頭,然後忍不住地扯了扯自己的兒子的衣袖,用哀求地眼神望著他,輕輕地叫了聲:“塔爾多……”

“阿娘,這不是我們能管的事情——”知道阿娘也是個心軟的,若非如此,當初也不會在群狼裏舍命地抱起了自己。塔爾多停下了步子,望著遠處還在地上不停地掙紮著的唐方,然後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