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裏,沒有惋惜,沒有可憐,有的,隻是一個男子對另外的一個男子的敬佩——可是,那樣的一個男子,在受到了這樣的折磨之後,是不是真的不會死呢?要知道,那樣的折磨,已經是一個人的極限,塔爾多剛剛的一眼望去,細心的看到唐方的整個背上,已經全部都化膿了,若不提早醫治,怕是命在旦夕——看來,那些人,還真的是想這個少年死啊……
可是,在同一星空之下,無論是不是天神的孩子,都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啊……
“我在外麵聽說,這個人,是三殿下從中原帶回來的,因為三殿下答應了某一個人,以天神的名義起過誓,所以不能殺他。可是,依三殿下的性格,也是絕對不會讓他好好地活下去的……”
微微地歎了口氣,塔爾多握緊了塔多大嬸的手:“阿娘,你放心,他們折磨不死他的——不論是不是天神的孩子,隻要能有這樣的忍耐力,能有這樣的本事,他就是一定是天神願意眷顧的人——娘,好人終有好報的,就象是您……”
塔多大嬸忽然沉默下來。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夏天,那一天的雨很大,有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在山崗上哭——於是,她和自己的的丈夫一起,從群狼之中救起了那個孩子,可是,在逃命的時候,自己的丈夫為了保護自己和這個孩子,卻永遠地失去了生命,於是,塔多大嬸就將這個小自己十歲的孩子收養起來,母子兩人相依為命……
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可是,得到了一個孩子,於是,塔多大嬸知道,自己是幸運的……
那是天神給予她的運氣……
遠處,唐方的嘔吐聲,漸漸地輕了,遠了,塔斯和塔裏多的喝罵聲,也漸漸地消失了。想來那兩個壞小子折磨唐方折磨得狠了,自己也累了,所以就任由那個人,自生自滅了吧%……
唐方還在草叢裏吐。猛吐狂吐,大吐特吐——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吐盡了,仿佛要將所有的東西都嘔吐幹淨。
還是,還是難受,那樣的難受,甚至拿他忽略了自己全身的疼痛——
他的身上,布滿了新傷舊痕,縱橫交錯的傷口,就仿佛是亂草的葉子,亂七八糟地長著,亂成一團地布滿著,甚至看不出來,哪一條是新的,哪一條是舊的——甚至,那傷口裏,都已經流不出血,橫著的,豎著的,正以滲出傷口的,都是些黑色的、灰色的膿汁。那膿汁落在草地上,就被蜂擁而來的蒼蠅撲了上去,“嗡嗡”地亂成一團。
那樣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折磨的方法,雖然並沒有傷及唐方的筋骨,可是,卻已經嚴重地影響了他的健康,而今的唐方,就仿佛是一隻在風中飄散的紙人兒,隻要一不小心,就會隨風吹散。
“TNND,這個小子你說說,還真是命大,到了現在,怎麽還不死呢?”塔斯上前,踢了踢早已沒有一分力氣的唐方,有些氣餒起來——要知道,他和塔裏多接下的任務,就是要折磨這個年輕的、俊美得仿佛天神的孩子一般的男子,直到他隻剩下一口氣而已……
“好了,走吧,去喝酒,回來看看,他若是死了,直接埋了就是了……”塔斯望著幾乎昏倒在草叢裏,身上飛了一大堆蒼蠅還有影子的唐方,幾乎是厭惡地說了句。然後,用力一扯塔裏多,就朝著遠處走去——
橫豎人已經傷成這個樣子了,就算是給了他一對翅膀,他都沒有辦法飛出去,再看他這樣子,明顯是活不長了,所以,兩個人也就放心地走開了。
風裏,又傳來塔斯和塔裏多的說話聲,這一次開口的還是塔斯,他一邊走,一邊無聊地揮動著鞭子,憤憤地說道:“哎,我說塔裏多啊,要不,我們夜晚拿條蠅子勒死這小子算了——為了他,我們幾乎天天都呆在這不是人呆的地方,煩都煩死了,要知道,他一天不死,我們可是一天都不能回到牧場裏去的啊……”
“是啊,是啊,這小子不但是命硬,而且命長,橫豎都不會死,說實話,我也煩透了……”這一次開口的塔裏多。雖然呆在這裏,沒有辦法和在自己的帳蓬裏一樣,隨心所欲,可是,要他勒死這個討厭的唐方,他還是有些不敢的。
要知道,他們的主子,是一個極其信奉天神的人,又曾經發下了重誓。所以,才不能夠殺了唐方。也就是因為這樣,這個叫唐方的小子才能苟活到現在。可是,若是他們兩個在背地裏勒死了唐方的話,塔裏多是真的怕,這天神的報應,會報到他們的身上去……
於是,猶豫了一下,塔裏多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再等多兩天吧,橫豎他也是活不久了的。要知道,對天神發誓可是不開玩笑的事啊——三殿下就是因為和天神發了誓言,所以,不敢殺死他,可是,我們兩個,若是令三殿下違背了天神的誓言,我就算是神不懲罰我們,隻怕三殿下到時也不會饒過我們……”
是啊,對著天神發的誓言,怎麽就象是鋪在地上的草葉一般,風吹即散的呢——要知道,天神是看在眼裏的。那樣的誓言,天知道,地知道,天神知道。怎麽可以不算的呢?
要知道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人,得到天神的眷顧,才能安居樂業。所以,按照祖輩傳下來的規矩,就得對天神的話,言聽計從啊。若是因為一個人的違背,而導致了整個草原上的人都跟著遭殃的話,那將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啊——若是整個草原上的人就會遭殃,得到可怕的報應。即便是神願意放過他們,這人,也是不會的吧。
敬神畏神,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便是塔斯和塔裏多這兩個平時壞事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人,都是一樣的害怕天神的報應的啊……
“唉……好吧……”塔斯聽了塔裏多的話,忽然隱隱約約地歎了口氣:“就依你的吧——可是,這小子的命,也太硬了一點,你說說,這打也打過了,讓他吃那些東西也吃過了,可是,他就是不死,你說說,那要怎麽辦呢?”
隱隱約約的無奈,還帶著一分說不出的懊惱之意。要知道,這差事,本來不是塔斯和塔裏多的,可是,就因為被派來的那兩個人不願意來,所以,最後落到了兩人的頭上。而兩人,想想都不服氣……
腳步遠去了,人影也遠去了。正如塔斯和塔裏多所說,那兩個人,真的將唐方扔在這一堆爛草裏麵,然後自己去喝酒了——他們在等待著唐方死去,在等待著他們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帳蓬裏的一天。
倒在草叢裏的唐方,幾乎已經死去了。
他的眼睛,還是睜著的。睜得大大的。
他的膚色,蒼白得可怕,他的眼睛,他的那一對平日裏晶亮無比的眸子,就仿佛是某種爬行動物的眼睛一樣,變得沒有顏色,也沒有一點的焦距。
他怔忡地望著長天,仿佛又透過了湛藍的天,望到了不知道何處的彼岸。遠風,輕輕地吹來,將生命的氣息吹走,而唐方就那樣的靜靜地躺著,他想像著自己已經死去了,然後,就了一堆的腐土,然後,幹透了,開始隨風飄散……
眼眶裏是幹涸的,沒有一滴的眼淚,胃裏還在翻滾,一些清淡的水,慢慢地溢出他的唇邊,慢慢地流到身下的綠色的草葉上……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唐方怔忡地望著,沒有一絲的氣息。
他可是要死了麽?可是,為什麽死的感覺卻是如此的難受?為什麽,他的人是如此的清晰?為什麽,他想死,卻怎麽都死不去呢?
耳邊,傳來奇異的幻聽,和那個女子的最後的叮嚀,一起地在他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響起。那聲音,依稀是關切的詢問,悲哀的叮囑,絕望的泣鳴,深切的痛楚,依稀地,還有心碎裂的聲音。
而另一道,則是魔鬼的狂笑,惡靈的怒吼,死神的歎息,奈何橋上的掙紮——那樣的聲音,不停地交替著響過,不停地,在他的心裏,拉鋸般地碾過,直將他的心,碾得生疼,生疼。
那兩種聲音,就仿佛兩道巨大的力道,正用力地朝著兩方麵拉扯著他,一邊是地獄,另外的一邊,還是地獄。
忽然,有什麽從眼眶裏滑了下來,早已累得疲憊不堪的唐方,忽然之間就淚流滿麵……
可是,他的眼淚早已幹涸了,這流出來的,可又是什麽?
師傅,師傅——
你的小唐就要受不了了,可是,你在哪裏?而今的你,又在哪裏?
你是不是真的將一切都忘記了?然後,安於珠寶之間,錦衣華服,遊走在那個人的女人堆裏,做一個安心的妃嬪,然後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呢?
那麽,我而今的堅持又算是什麽?
師傅……當你安然地喝下那碗藥的時候,你可會想起,你的小唐,也會有一天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麽?
師傅……你救了小唐一命,換下了小唐一命,可是,你可知道,小唐會是今日的這一種地步——早知今日,小唐寧願去死。寧願死,也不願意你用如此屈辱的條件,來換小唐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