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和妖族的婚約訂的突然, 就連婚禮也般的有些特別。
按照滄州凡人的習俗,新郎官需要帶上自己的親族友人去到新娘的家中迎親。
若是換成修仙者的習俗,就要簡單不少, 少了許多迎親禮中繁瑣的習俗,此後便是在雙方宗門或家族的見證之下合籍。
但這種種一切禮製全都因為新娘的身份而不得不改變。
衛家前些日子派禮官去到妖族暫居的別院商議婚禮如何進行時就提到過:“本來想辦的隆重些,就打算按照最正式的禮製來,但妖域距離滄州太遠,人類難以進入, 且殿下已經親臨滄州, 我們本想著,讓大公子從別院中將殿下迎走,但又覺得別院簡陋, 唯恐委屈了殿下,不如——”
禮官話沒說完,被離朱打斷, 他精致到近乎妖異的眉眼微垂著, 一副對自己的婚事毫不上心的模樣, 慵聲道:“不用迎親,一切從簡, 妖族不在意這些,衛家隻需要保證你們大公子能自己走進禮堂就是。”
“他若能站起來,直接拜堂便是。”
上了年紀的禮官被他這番話驚呆了,磕磕巴巴道:“殿下身份尊貴, 怎能如此簡陋?!”
離朱瞥了他一眼,估摸著他其實是想說怎能如此不講規矩。
離朱扯了扯嘴角, 涼聲道:“若你想按照我們妖族的規矩來辦婚禮, 倒也不錯, 那就更簡單了,直接把你們家大公子收拾好了送到我府上來就行,我們妖族,情之所至,一夜過了便算得上夫妻,不用費那麽多功夫。”
他身後兩個羽族侍女對視一眼,心道尊上又在故意編瞎話氣人了。
禮官被離朱這番言語氣得臉漲成豬肝色,恨不得怒罵三聲野蠻獸類再拂袖而去,奈何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他得了家主的叮囑,萬般無奈忍了下來,到底是沒讓離朱提的那麽荒唐的話成真。
最終定下的婚禮形式,是讓衛雪滿帶著衛家人前去妖族別院迎親,再刪除了中間所有的步驟,直接在衛家拜堂。
或許是為了防止再生事端,衛家和妖族兩邊都恨不得早點辦這場婚事,忙不迭地大清早就開始敲鑼打鼓地準備迎親。
準備迎親的前兩個時辰,在家裏躺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衛雪滿終於“醒來”。
衛晉源看到他醒來的如此準時,不免有些驚訝,對著任平生讚許道:“小友倒是說話算話,時間正好。”
任平生不慌不忙地回禮,鎮定道:“還得謝過衛家主給了明某足夠的發揮空間。”
是他自己說的,若是短時間內醒不過來,可以下點猛藥。
而猛藥必傷元氣。
確實是個夠狠心的爹。
醒來的衛雪滿沉默順從地接受了衛家對他婚姻的安排,長久的沉睡讓他聲音很是低啞,他垂眸看向窗外,發出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道聲音。
“婚服呢?”
衛晉源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任平生避嫌地退到屋外,卻仍然聽到了衛晉源的隻言片語。
“這就對了,隻要你聽話,阿萱就能好好的,若你不聽,哪怕你親眼看見阿萱逃離了滄州,我依然有辦法能讓她自願回來。”
“畢竟……你不正是這麽回來的嗎。”
衛雪滿輕輕閉上眼睛,眉眼顯得平淡而倦怠。
……
離朱和衛雪滿的婚禮,最閑的反倒是他們自己。
衛雪滿一向穿得素淡,在天衍時穿宗門發的道袍,平日行走在外也多是青色、月白、米白等顏色,驟然換上一身紅色喜服,但襯得他臉色愈發的白,整個人看不出半點喜色。
衛家宗親悉數到場,門外吹奏著喜樂,衛家人聲鼎沸,衛雪滿騎馬在迎親隊伍的最前方,表情寡淡到有些喪氣,好像他不是去迎親的,而是去奔喪的。
迎親的喜樂一直跟在後麵片刻不停地吹奏著,從衛家到別院要跨越大半個滄瀾城,城中幾乎所有百姓都聽聞了這個訊息,看著迎親的車隊路過自己門前時,紛紛探頭出來看,看完後一陣竊竊私語:
“以前沒怎麽見過衛家這位大公子,沒想到生的這般俊美。”
“模樣是俊俏,但怎麽好像不太情願成婚似的,瞧這表情。”
總歸是生是死全看今日一搏了,衛雪滿也懶得跟衛家這群人虛與委蛇,連個偽裝都懶得做,隻是在心中不斷複盤著先前明前輩對他說的那番話,還有塞到他手中的符紙。
“什麽都別問,配合我就好。”
衛雪滿心頭有些亂,想不出明前輩打算幹什麽,也不知道究竟要怎麽配合他。
約莫還有兩條街就要到妖族別院的時候,天色驟然陰沉下來,一片陰雲壓下,風聲漸起,似乎馬上就要下暴雨。
這突然而來的天相變化沒有任何人為操控的痕跡,看著隻是尋常變天了,便沒有往心裏去。
隻有衛雪滿心頭一跳。
他暗中將明前輩給自己的符紙纏繞在手腕上打了個結,轉頭就聽見前方一陣嘈雜的聲音,身後跟著的衛家迎親的隊伍一陣躁動。
“這、這怎麽…”
“新娘怎麽還自己來了…”
衛雪滿怔愣地看著前方,妖族以雪豹打頭陣,羽族的衛隊將今天的新娘包圍在中間,他要迎娶的新娘被保護在鄭重,歪坐在一隻巨大的銀狼的背上,那銀狼太高,居高臨下冷淡地瞥了衛雪滿一眼,赤紅的瞳中隱藏著淡淡的不耐煩。
他們所在的這條街並不寬,兩側是民居,妖族的隊伍從另一頭而來,和衛家迎親的隊伍來了個狹路相逢,堵了個正著。
周遭的低語此起彼伏,都在議論這場婚禮看上去總有些異樣的地方,要結親的兩方似乎並不像人們想象得那樣親密。
妖族這般行事,可以稱得上挑釁了。
離朱眼眸微垂,她坐著的銀狼應當是化神境初期的修為,格外高大,哪怕用術法收起了身型,看著也像一座小山似的,如此前來,堪稱驚駭,銀狼走一步,整條街都在搖晃。
離朱淡淡說了句:“都說了不用費迎親的勁,我自己來了,趕緊拜堂吧。”
衛雪滿想了想,倒也並不在意自己和衛家的麵子被拂,低聲對一旁的使者道:“依他的,叫迎親隊伍從後麵往回撤。”
侍者兩頭看看,為難道:“大公子,這…衛家也太丟麵子了。”
衛雪滿隻是安靜地注視著他,侍者一咬牙,跑到了隊伍末尾去通知回撤。
婚約訂的倉促,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未婚妻”,但他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衝離朱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離朱目光點了他一眼,同樣點頭表示見禮,隨後把目光瞥向了一邊,心裏開始煩躁。
鮫珠的主人是誰不好,偏偏是掌門師叔的弟子。
事情真的不趕巧,衛雪滿是在他離宗的這段時間入了門,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師弟的存在。
離朱又瞥了衛雪滿一眼,仿佛已經預料到了回天衍之後要怎樣被掌門師叔陰陽怪氣一通。
而且……也太尷尬了吧。
還好衛師弟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師姐和師妹也答應了不說,不然往後在天衍碰麵,他都得繞著衛師弟走了。
衛雪滿全然不知離朱這一番複雜的心思,全身心關注著自己手腕上的符籙,有沒有發燙。
迎親的隊伍開始回撤,離朱拍了拍坐著的銀狼,示意它再變小點,變到和衛雪滿騎的馬差不多大小的時候,離朱驅使著銀狼前去,和衛雪滿並肩而立,清了下嗓子,努力保持著高傲的表情,正想說些什麽,天空一聲驚雷炸響。
所有人都被這聲驚雷吸引了注意力,天色愈發暗沉,竟在短時間內和黑夜無異。
幾乎同時,衛雪滿手腕上的符籙開始發燙,明燭的聲音出現在他腦海中。
“別反抗。”
很簡短的三個字,話音剛落,陰暗的環境之中,兩道雪亮的劍光同時襲來,驚得衛雪滿的馬一聲嘶鳴。
許是劍光的主人有所收斂,用的是最尋常最普通的劍式,叫人根本看不出修的哪一路的劍術。
衛雪滿和離朱都感覺到有力的臂膀將自己扣住。
想到先前商量好的計劃,兩人水也沒有反抗,任由自己在黑暗中一個閃身被帶走。
衛家迎親的隊伍顯然沒想到有人膽子這麽大,敢在滄瀾城裏劫衛家的親,一時亂作一團。
“掌燈,掌燈!”
“衛隊結陣!不相幹者全都散開!”
“陣法師呢?!掌燈無用,還是什麽都看不見啊!這不是天象,是人為!”
人們這時才意識到不對勁,急忙想往衛家的方向跑,打算傳遞消息。
在隊伍最末尾的侍者跑得最快,他驚慌地向衛家跑去搬救兵,卻發現自己跑了許久也不見衛家的影子,繞過這個轉角,他回頭一看,身後紛亂頻頻,他竟然還在原地。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條街是滄瀾城最窄的一條大道,衛家迎親的隊伍和聘禮將街道占得滿滿當當,一群人就算是要轉身重新結陣都難,偏偏滄瀾城中有禁飛令,一切禦空法器和法術在城中全都失效,他們想走天上的路也行不通。
一時間,狹窄的路上法訣與劍光共舞,狼嘯與豹吼齊鳴。
“所有法術的光芒全都被壓製,根本看不見啊!”
若是在開闊的場地,人們用神識或許還可以分辨自己的敵人,但如今妖族和衛家兩邊都擠滿了人和妖,各自對對方的氣息又並不熟悉,根本難以從局中脫身。
衛家多法修,在最初的混亂過後,終於有人的怒吼聲突出重圍,撫平了大家的內心:“都別慌——”
“援兵馬上趕到,所有衛家子弟,運行冰魄決結七星陣!”
有人領頭,場麵終於緩和下來。
趕來也不過片刻的功夫,辜老帶著衛家最厲害的陣法師趕來後,這沉得異樣的天色終於消退,展露出本該屬於上午清朗的天色。
辜老麵沉如水,看著眼前不像樣的衛家迎親隊,怒斥道:“都給我鎮定下來!”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直擊神魂的壓迫感,在場所有人頓時眩暈一陣,片刻後恢複了清醒。
再轉頭時,所有人都驚了。
這場混亂隻持續了短短一炷香的時間。
可就這麽短的時間,妖族的銀狼和衛雪滿騎的馬還在原地,兩個人卻同時失去了蹤影。
此刻海防線邊的號角再度吹響,海族再度攻城。
辜老咬牙切齒:“該死的臭魚爛蝦們…”
他深呼吸平複了下心情,朗聲道:“衛家兒郎們,海族欲破壞衛家和妖族的結親,派人潛入滄瀾城,劫走了大公子和靈凰殿下,我等決不允許此事發生,接家主令,衛家所有築基境以上的修士整隊集結,絕不允許海族在滄瀾城如此放肆!”
衛家眾人一聽,心道這還得了?連忙齊聲道:“弟子領命!”而後在連迎親的衣服都沒換上,就直接奔赴海岸戰場。
一群妖族麵麵相覷,把殿下弄丟了,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正聽見前方時時刻刻跟在靈凰殿下身旁的羽族侍女道:“我們也去,總不能讓殿下落入賊子之手。”
於是,妖族也一並趕到了海岸戰場。
街邊人群散去後,一直隱藏在民居中的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抬起頭。
他們的相貌和尋常人類沒有任何差別,若非要細究,唯有這群人的膚色都很白,和因為長居海邊導致有一身略深的膚色的人們有些區別,細看之下,他們的眼睛泛著微微的藍,這藍色很淡,若非貼麵對視,幾乎察覺不到。
這一群人約莫有十幾個,此刻探出頭來,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都有些傻眼。
“人呢?”
“怎麽有人先動手了?”
“誰搶先我們一步搶婚了?!”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
——“不管是誰先我們一步搶婚,他們都把賬算到我們頭上了啊!”
這群趁著前日海族攻城時偷潛進城的鮫人提前謀劃布局了好幾日,就等著在婚禮的這一天把擁有鮫珠的人劫走。
他們做好了充足的安排,派出來的十幾人無一不是鮫人族中的好手,其中有一個尤擅幻術,早已經在此處設好了幻境,一旦衛家人踏足便會陷入幻境之中。
交戰多年,他們對衛家有多少個夢仙遊的戰力了如指掌,篤定以衛家的高傲,絕對想不到有人敢在滄瀾城搶婚,剛經曆過一場攻城戰,衛家拿得出手的強大戰力要麽駐守本家,要麽巡視海防,不會跟著迎親隊伍一道前來。
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他們也知道,幻境困不住衛家人多久,但隻要一炷香的時間,他們便可以將人劫走,隻要能順利入海,往後的事情就順利得多。
誰能想到,一番準備全替別人做了嫁衣。
不知道是誰在幻境之上又設了一道阻礙視線的陣法,更是助長了他們的幻境,衛家迎親的隊伍沒有一人走出這條街,可這阻礙視線的陣法同樣也影響了他們,他們根本不敢深入陣中,否則輕易脫不了身。
也不知道黑暗中那些淩亂的劍光又屬於誰,他們隱約看見一道劍光閃過。
再亮起來時,陣法沒了,幻境沒了……人也沒了。
辜老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毫不留情地把搶婚劫人的鍋扣到了他們海族的頭上。
幾個鮫人麵麵相覷,全都傻眼了。
“糟了。”
現在海邊應該已經打起來了。
……
梅若白習劍多年,修為算不上頂尖,身體卻練得相當結實,在設了禁飛令的滄瀾城帶著一個高挑的女子一路逃避人群飛奔,竟也沒有顯得太疲憊。
身後亂作一團,梅若白置若罔聞,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帶著搶出來的人一路狂奔。
他感覺到手上的符籙在發燙,對著符籙說道:“人到手了,馬上就到你說的地方。”
耳畔傳來任平生平穩的聲音:“做得很好,我在這裏等你們。”
任平生身邊有海浪聲不斷翻滾,她站在滄瀾城中一座小山的最高處,這座山不算高,但有一道峭壁貼著山壁橫生出去,像一道山體斜刺出去的劍,突兀地掛在空中指向海麵。
任平生抬眼,平靜地看著空中已經壓縮到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漩渦。
她闔眸,感受著漩渦積蓄的力量已經足夠,已經壓縮到了最微小的時刻,她能感覺到,那遺跡已經瀕臨開啟的邊緣。
身後傳來梅若白迅疾的腳步聲,比他平日沉重了些,明顯是帶著別人。
一切計劃都很順利,接下來隻要帶著雪滿想辦法拿回鮫珠就可以了。
梅若白和他身後那人剛好靠近,停在了她麵前。
任平生如此想著,回頭看了一眼,僵在了原地。
梅若白搶親劫來的人一身奪目的紅裙,麵容美麗到近乎妖異,綴著一雙似火的赤紅眼瞳,正不耐煩地看著她。
搞錯人了。
任平生嘴角一抽,看著梅若白發出深深的疑問:“你臉盲嗎?”
梅若白愣了下,回頭看著離朱高挑的身型和起伏他胸前起伏並不明顯的弧度,陷入了沉默。
陣法同樣也遮蔽了他的視線,他在其中看得其實並不真切,唯獨記住了她說要劫新郎,便奔著穿赤紅衣衫的人去,他甚至還在兩個穿著紅色的人裏分辨了下,挑了高的那個搶過來。
完蛋。
搶錯人了。
三個人站在懸崖峭壁上吹海風,都感覺到一陣心涼。
梅若白不由問道:“你怎麽完全不反抗?”
離朱:“……”
他以為是對方是師姐師妹的同夥。
可這兩人是誰啊。
任平生按著眉心,冷靜了下:“現在的重點是,雪滿現在在哪裏。”
梅若白不由有些心虛。
她交代的第一件大事就辦砸了。
離朱突然道:“如果你們說的是衛雪滿的話,我或許知道。”
……
另一頭,衛雪滿依任平生所言,絲毫沒有反抗地被搶走了。
搶他的人計劃非常周密,闖出這條街後了就踏上了另一個陣法,一陣天旋地轉後,他就到了這裏,沒有了遮蔽視線的陣法,眼前終於亮了起來。
他看著麵前一身夜行服的兩個人,隱約覺得身型有些不對,正欲開口,對方轉身拉下了黑色麵罩,對他笑著說了聲:“師弟,被搶婚的滋味怎麽……怎麽是你?”
衛雪滿不明所以:“師姐?”
他還在想,沒想到天衍的同門來得如此快,明前輩果然準備很充分。
雲近月和楚青魚對視一眼,心道糟糕。
雖然這個師弟也是師弟。
但她們要搶的不是這個師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