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個師姐神色慘淡, 衛雪滿意識到了些什麽,還沒來得及反應,符籙再度發燙, 聲音從耳畔傳來。
“雪滿,你在哪裏?”
衛雪滿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所在約莫是一間野寺,周遭很是安靜,他並不清楚具體在哪裏。
雲近月解釋道:“我們現在在滄瀾城內一座已經廢棄的古寺, 用陣法直接傳送過來的, 距離衛家還稍微有些距離,暫時應該找不到這裏。”
衛雪滿如實說了所在地,抬頭問兩個師姐:“雲師姐, 楚師姐,你們想…想搶婚的人,不是我, 對吧?”
雲近月:“原本打算搶你的……”
“未婚妻”這三個字到嘴邊有點說不出口。
哪有當師姐的幾個月不見, 剛一見到師弟連招呼都不打就上門搶親, 還要把他的未婚妻搶走的,這也太尷尬了。
楚青魚沒有雲近月心裏那些彎彎繞繞, 十分誠實地點頭:“原本想等你的未婚妻拿到鮫珠後把她搶走,結果搶錯人了。”
她誠實得讓衛雪滿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於是尷尬地問了句:“兩位師姐也想要鮫珠?這東西於人類而言無用。”
楚青魚搖搖頭:“不是我們要,是另有其人, 你放心,不是要霸占, 隻是想借鮫珠治病, 治好了便會還你。”
衛雪滿了然點頭:“原來如此。”
他看著兩人:“最後一點疑問, 兩位師姐和我的未婚妻是不是有某種關係?”
雲近月猶豫了下,分開前離朱特地叮囑她們這件事不要跟衛雪滿說,她正想著怎麽解釋好,那頭楚青魚已經一口否認:“沒有關係。”
雲近月:“……”
衛雪滿:“……”
那就是有關係了。
“我的陣法掩蓋不了太多痕跡。”任平生冷靜下來,快速道,“衛家很快就會發現動手的不是海族,你們得快點離開那裏。”
“點燃我給你的符籙,它會帶你到我這裏來,注意路上的追兵。”
任平生頓了下:“告訴她們,跟著一起過來。”
“我們……交換人質。”
衛雪滿舉著符籙,望向兩個師姐,尷尬道:“應該…聽見了吧?”
他尷尬地解釋道:“明前輩跟我說來救我是收到了我天衍同門的委托,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的。”
解釋完,他非常有作為人質的自覺:“我們快去交換吧。”
雲近月和楚青魚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場麵,為什麽這麽奇怪呢?
她們劫二師弟是為了同時救兩個師弟,那要劫走衛師弟的明前輩是誰啊?
她們是受掌門師叔所托前來,難道還有旁人請人幫忙來救人了?
任平生說完,有些頭疼地看了離朱一眼,心道算了,雖然出了點亂子,但好歹該搶的人都搶出來了。
該拿的,也都拿到手了。
接下來,就是這場局最重要的一出戲了。
……
海族的又一次攻城徹底打亂了衛家的計劃。
衛晉源臉色有些陰沉,總覺得似乎遺漏了什麽事情,親自去到兩人失蹤的窄街走了一圈,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衛晉源麵沉如水:“不是海族劫走了他們。”
辜老不解:“可如今最想要破壞兩族聯姻的,隻有海族啊。”
衛晉源手指擦過他身旁牆角的一處和黝黑的牆壁幾乎完全融為一體的黑灰:“凝華石粉,布幻陣用的東西。”
他陰晴不定道:“鮫人族的天賦讓他們可以製造出最完美的幻境,你見過哪個鮫人還需要用其他工具來布陣的?”
辜老愣了一瞬,繼而緊張道:“剛才我帶族中陣法師前來解圍,可他們沒發現任何布陣的痕跡,隻道是其他人驚慌之中誤解了,應該是鮫人的幻境導致的。”
“是啊。”衛晉源眼神驟然冷下來,“不對,快回去。”
以他們兩人的修為,回到衛家不過片刻的功夫,衛晉源神色匆忙地穿過衛家清幽的長廊,走到了一處看似普通清秀怡人的院落,推門而入,翻出了其中的置物箱。
這置物箱外設有十八道千機鎖,一環扣一環,其中任何一環解錯都會直接驚動他本人,而千機鎖的解法隻有他一個人知曉。
衛晉源一環一環打開千機鎖,但盒中空空如也,他存放在裏麵的鮫珠,早已經失去了蹤跡。
“去叫停前方的戰事。”衛晉源神情嚴肅地起身,咬牙切齒道,“被耍了。”
“你帶一群人去全城搜捕,他們跑不了太遠。”
他向前走了幾步,又改了主意,對辜老道:“你去海岸戰場收拾殘局,我去把他抓回來。”
言罷,他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而此刻,海岸線邊的戰事並沒有滄瀾城中的人們想象得那麽嚴峻。
滄州人和海族打了多年仗,這些年滄州修士對敵的次數不說上前少說也有數百次了,大大小小的戰役無數,但最常見的卻是日常海族偶爾上岸的騷擾。
這種騷擾並不像真正的戰爭那樣死傷慘重,倒像是海族故意為了惡心人,不給人類造成嚴重的傷亡,隻是突然搶些對海族而言用處也不是十分高的東西,再潛回海裏。
那些東西於海族或許沒大用,但大多都是人類日常所需的,但人們自然也不會為了這些東西而冒險去海裏爭搶,隻能咽下這口悶氣。
起初,他們聽到自家大公子和靈凰殿下都被海族搶走時,簡直火冒三丈,接著便是海族攻城,想也不想就氣勢洶洶地衝了上來,倒是比以往都要凶猛,短時間內險些把一群海族都攔在岸邊回不去了。
後來冷靜下來後才發現情況不對。
海族並沒有像他們想象中那樣來勢洶洶,攻上岸的海族比以往甚至還要少很多,根本就不是正兒八經準備的攻城戰,倒更像一次臨時起意的騷擾,用滄瀾城人的話來說,就是故意上岸惡心他們的。
衛家戰陣的領頭人是這一代衛家另一個孩子,衛紓淩,算起來是衛雪滿的堂兄,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之後,當即下令:“都住手,先往後退!”
衛家子弟一愣,下意識地聽從命令撤回岸上,緊接著果然發現剛才還和他們打得正起勁的海族一下就縮回了海裏,一副根本不想打的模樣。
衛家戰陣和海族在海岸線邊上對峙許久,手裏的攻擊都蓄勢待發,但就是沒有人真的動手,到這時衛家人終於確定,海族確實不想動手,他們另有所圖。
可偏偏他們也不敢就此離開,隻能尷尬地守在海邊,等著海族自行退去。
……
另一邊,衛雪滿帶著兩個師姐以最快的速度向著任平生符籙指引的反向趕過去。
他全靠符籙指路,甚至在一些岔路口時顯得對滄瀾城很陌生的模樣,完全不像是一個在這裏生活了十九年的人。
楚青魚有些奇怪,便直接問了出來。
衛雪滿抿了抿唇,低聲道:“去年去到天衍,是我第一次離開衛家祖宅。”
此前十八年,他一直都被拘在那個窄小的偏院之中,從沒有看到過外麵的是什麽樣子。
哪怕在滄瀾城生活了十幾年,他也對這裏幾位陌生。
這番話聽得兩個師姐都沉默了,也不知改如何安慰,便悶頭跟著他一道趕路。
滄瀾城並不像很多北方的城鎮一樣結構平攤開闊,有很多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小巷子,城中的禁飛令成了他們此刻最大的障礙。
衛雪滿並沒有帶她們走城門,想也知道如今城門一定戒嚴,難以離開,他繞了幾條路,帶她們去到一處稍顯偏僻的矮牆。
這裏是姑姑上次偷偷送他出來時給他指的方向,沒想到還能再派上用場第二次。
剛一靠近那裏,衛雪滿心裏就有些緊張,他輕聲道:“快些,我怕他們快找到我們了。”
話音剛落,前方傳來一聲輕笑:“看來我兒還是了解我,知道為父早就在此處等候了。”
聽到這個聲音,衛雪滿的如墜冰窟。
他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衛晉源慢悠悠地走來,閑庭信步一般,那雙總是含笑的眼此刻盯著他,像是陰冷的野獸在盯著籠中的獵物。
雲近月下意識地擋在兩個師姐麵前,卻被兩人同時按住肩膀往後一拉。
雲近月輕聲道:“你一個剛晉升金丹境的小孩湊什麽熱鬧,後麵去。”
她心道,當初雪滿的入學第一課怕是沒上好。
無論是親傳、內門還是外門,天衍所有弟子都要學習的第一課,就是如何保護自己。
天衍的每個教習先生都會告訴他們,若有天衍前輩在的時候,不要怕丟臉,躲到他們身後去。
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可怕氣息,雲近月心下微沉,在心中“嘖”了一聲,長劍已然出鞘。
比掌門師叔稍遜一些,比其他幾個主峰的峰主要稍強一些。
約莫是夢仙遊小乘境中期左右的修為。
打,是肯定打不過的。
雲近月開始飛速思考要怎麽辦。
衛晉源也也不著急,他緩步靠近,臉上帶著客氣的笑意:“兩位小友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也要劫走我兒,背後可是有人指使?”
他不覺得兩個元嬰境的小輩就敢在衛家所在的滄瀾城幹這種大事。
雲近月眸光微沉。
衛晉源這個人,果真像掌門師叔說的那樣,心思陰險狡詐,滴水不漏。
她們都做了偽裝,和平日看上去不一樣,也帶著鬥笠,遮住了臉,一打眼根本瞧不出身份。
若是這般打扮,衛晉源大可直接將他們擊殺,回頭若是天衍問責,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完全推卸責任。
衛家現在不會輕易得罪天衍,可到底一個在滄州,一個在雲州,天衍鞭長莫及。
可若她們承認自己是天衍弟子,便是讓天衍在衛家手裏留下了把柄。
衛晉源還在誘導他們說出背後有人指使這種話,用心堪稱險惡至極。
雲近月臉色一沉:“衛家主不必試探,我等隻是雪滿在外結識的好友,聽聞他不願和妖族結親,特地前來相救,背後並無旁人指使,隻是友人義氣相幫而已。”
衛晉源輕笑一聲,指尖輕輕一點,雲近月持劍的右手頓時被冰霜凝結住,動彈不得。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們,在他麵前,他們三人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確實也是如此。
衛晉源搖了搖頭,輕聲笑道:“小友,我喜歡知趣的人,太過愚笨執拗者,在我麵前可是活不長久的。”
短短幾個呼吸之間,雲近月心思堪稱千變萬化,就在她終於抬起頭,準備作出決定時,身後衛雪滿突然出聲。
“確實有人指使。”
雲近月眉頭緊皺,不讚同地看著衛雪滿。
衛雪滿深吸一口氣,站了雲近月身前,冷淡道:“你不就是想要聽到這個答案嗎,我的父親。”
父親兩個字,他咬得極重。
雖然這些年他在衛家始終是個透明人,父親也從未正眼看過他一次,但他對這個父親卻有著極深的恐懼。
他太清楚,這個父親溫和有禮的外表下裝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顆心,太了解這個名為他父親的人心究竟涼薄到什麽程度,所以不對今日的事情抱有任何幻想。
衛晉源這個人,從不把任何的感情放在眼裏。
他的目標很明確,隻要有用的人,如果不是他需要的,立刻會被他棄如敝履。
他心思極其冷靜,哪怕失敗了,也能迅速地拋起失敗的不甘,轉而思考如何處理失敗的局麵,如何在失敗的情況下謀取更大的利益。
他讓衛雪滿刺殺傅離軻無果,知道後續也不會再有下手機會後便果斷接受了衛雪滿的條件,用鮫珠作為交換放衛萱離開。
在發現人類無法驅使鮫珠後,又立刻轉手賣了衛雪滿,將他轉送給妖族,用鮫珠在妖族換來了他所需要的東西。
又比如眼下。
比起一顆不知所蹤且已經無用的鮫珠,衛晉源顯然更在意能不能用眼前這三個人抓住天衍的把柄。
所以雲近月才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天衍這兩個字。
衛雪滿感覺到雲近月攥著他的動作又緊了幾分,他沒有理會,而是看著衛晉源,冷靜道:“你從她們那裏問不出答案的,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傷害她們。”
衛晉源攤手,衝衛雪滿露出滿意的笑容:“以前倒是沒有發現,我兒身上確實有幾分我的影子,不過如今知道,也不算太晚。”
“我答應你。”衛晉源輕笑道,“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同別人交易,向來都是非常有誠意的。”
他說不動手,那就是不會動手。
雲近月靠在衛雪滿耳畔輕聲道:“不能說啊。”
衛雪滿按住她的手,衝衛晉源道:“她們是會長派來救我的。”
雲近月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會長是誰,便聽見衛雪滿又道:
“父親,你聽說過…斬仙會嗎。”
衛晉源眉頭一皺,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反而聽到了一個荒唐的稱謂,眉目斂起,聲音低沉道:“雪滿,為父的耐心不是很好。”
這世上,人人都想成仙,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怎麽會有人把斬仙兩個字掛在嘴邊。
衛雪滿卻是低笑一聲,眼神難得帶上了幾分厲色:“父親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要說來救我的會長,父親你也不是沒見到過。”
衛晉源微微揚眉,看到衛雪滿輕聲笑道:
“她姓明。”
話音未落,衛雪滿清晰聽到了耳畔傳來的聲音,告訴他:“用我給你的第三張符。”
他來不及反應,一簇明火訣引燃了任平生交給他的第三張符籙,看著符籙尾部燃起他從未見到過的深藍近乎紫的符火。
符火幾乎是瞬間燃盡,沒有給任何反應的時間,便鋪天蓋地的壓力朝著衛晉源襲去。
衛晉源隻覺得周遭的空間仿佛被扭曲分裂成一塊一塊,傾塌的空間悉數從他身上碾過,他的小乘境的護體靈障都沒有抵禦哪怕一個來回,直接被這可怕的空間風暴碾壓成了粉末,他感覺胸腹似乎被碾碎了,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這襲擊來得突然,收的卻也迅速,沒有接踵而來的第二波攻擊,衛晉源稍微緩和了些,抬頭便見那三個籠中鳥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一次在這個從來都瞧不上的兒子身上吃了這麽大的虧,他臉色陰沉無比,正想去追,便聽見空中一陣驚雷炸響。
緊接著,天倏然暗了下來,就和白日時的情況如出一轍。
衛晉源有些不耐,同樣的招數使兩次就很沒意思了。
他這麽想著,抬頭望去,瞳孔猛地一縮。
空中那個被四處傳承上古遺跡的黑色漩渦,由拳頭大小的突然膨脹成一片巨大的烏雲。
這片黑色漩渦仿佛給予壓城的黑雲,沉悶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遮天蔽日,讓整個滄瀾城乃至滄瀾海域全都映襯下來,不見天日。
緊接著,是一道清亮的微光從漩渦正中心亮起,在陰沉的黑色漩渦之中格外奪目。
就像是一道金色的門在吸引著人們前去。
衛晉源不可置信地盯著哪裏。
怎麽可能。
按照他的計算,這座遺跡至少要半個月後才會開啟。
怎麽會提前了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