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趕在衛家來人查驗情況之前離開了衛雪滿的房間。

她塞給衛雪滿一粒丹藥, 告訴他若有人來查看,隻管服下這枚藥便是。

衛雪滿對這個突然出現來救自己的人有種莫名的信任,壓根沒有質疑這是藥是毒。

哪怕被救醒, 他也覺得自己沒有多久可活。

鮫珠和衛雪滿的生命力相連,鮫珠被他自己剖離,他隻有死路一條。

可眼下海族和人類戰亂頻頻,其他人不知道,衛雪滿自己卻清楚, 無論是海族還是妖族, 都是為了鮫珠而來。

他做不到利用友情和信任去殺傅離軻,天衍的任務失敗,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姑姑修為被廢, 他別無選擇,隻能回到衛家,用自己體內的鮫珠換回姑姑。

“父親要殺傅離軻, 無非是覺得他可能是帝星, 如今帝星另有其人, 很大可能是父親動不了的人,傅離軻也回到了天衍, 哪怕父親再想動手,也沒有機會了。”

衛雪滿覺得自己在麵對父親是從來沒有像這樣冷靜過,他像是剖離了一切的情緒,冷靜到極致地跟衛晉源分析著利弊。

“傅離軻遠在天邊動不得, 但鮫珠卻近在眼前,全看父親如何選。”

衛晉源當時的眼神頗為奇異, 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

雖然這麽多年都一直將衛雪滿仍在偏院中不過問, 但對於這個兒子的性情, 他卻是了解的。

柔軟、懦弱、笨拙、上不得台麵。

衛晉源緩緩勾起唇角:“到現在我才開始覺得,你身上真的流著我的血。”

衛雪滿深深閉上眼睛。

這次他學聰明了,他讓父親對著神樹立下心魔誓,又簽下了反噬的契約書,若是違背誓約,父親一定會遭受強烈的反噬,最後,他看著父親銷毀了姑姑身上所有的追蹤印記,目送姑姑離開滄州。

結束這一切,他將鮫珠剖離,交給了父親,自那之後一睡不醒,直到今日。

“我不知道父親用鮫珠和妖族做了什麽交易才給我定下這門親事,但他們算盤打錯了。”

衛雪滿身體還很虛弱,說話聲音輕而低,但從醒來向任平生**了這麽多不堪的過去之後,他終於露出了一個堪稱堅定而灼熱的眼神。

仿佛有火焰穿透外層包裹著的厚重堅冰。

“鮫珠離開我,再無人能夠使用。”

所以,以他的命來終止這一切,這就是他想到的最好的破局之法。

任平生回頭,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轉身快步走向他,在他頭上重重地彈了一下,蒼白的膚色立刻被彈紅了一片。

剛才那莫名悲壯的氛圍立刻被打破。

任平生收回手,輕飄飄說了一句:

“五日後是你的婚宴,你父親給我的任務是讓你五日內清醒過來,我算了算,那天確實是個好日子。”

任平生笑了下,目光平和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張狂:“你有沒有想過,除了死,你還有別的破局之法。”

衛雪滿怔愣地眨了眨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她伸手過來在自己頭頂揉了一把,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等我消息。”就瀟灑地離開了。

衛雪滿回身翻出了一本黃曆,上麵赫然寫著五日後的那天:忌嫁娶,宜喪葬。

他眼中浮現一絲迷惑。

這是好日子?

從衛雪滿的偏院出來沒多久,任平生被辜老帶著去見了中堂,辜老表情認真,任平生便猜到了,她現在要去見衛家家主,衛晉源。

但出現的人比她想象得要多一個,那日海邊她見到的靈凰殿下也出現在了這裏。

任平生目光平緩地從靈凰身上掃過,很難不去想這美豔絕倫的盛裝女子是自己還無緣得見的二師兄。

雲微收徒的眼光,真的很清奇。

衛晉源倒是和衛雪滿形容的那樣,表麵上看著很是溫文爾雅,若不是知道了衛家發生的事情,很難想象衛晉源究竟有一顆多肮髒的心。

衛晉源見到她時態度挺好:“這位便是明山主?勞煩山主為小兒治病,衛某不勝感激。”

“請問明山主,方才為我兒診治,可有結果?”

任平生這幾日胡扯的頻率越來越高,已經練就了一副麵不改色地編造謊言的本事,當即道:“衛家主客氣了,貴府公子是不明原因的生命力流失,病情極為罕見,我行醫數十年也未曾遇到過。”

這話若讓霜天曉聽到了,一定笑掉大牙。

她行醫數十天還差不多。

“明某無能,若要滿足衛家主的需要,讓衛公子醒來,隻能下一劑猛藥,但五日一過……衛公子怕是撐不了多級。”

衛晉源雙眼微眯,看不出來,此人醫術確實高超,和顏準給出的結論一致。

他沉沉歎息一聲,佯裝悲戚道:“事已至此,也隻能如此了,就照明山主說的做吧。”

言罷,衛晉源的目光深了些,語氣中多了幾分警告:“但明山主得確定,五日,我兒一定能醒,能站著參加完婚宴。”

任平生輕輕一笑,她眸底映著傍晚幽深的餘火,有種形同鬼魅的色澤。

“定如您所願。”

您的兒子,五日內一定會醒過來。

……

這幾天,任平生被允許在滄瀾城中四處走動,當然,衛家也並沒有放棄對她的監視。

任平生對暗中的注視心知肚明,卻也沒有理會,隻是隨便逛了逛,去的最多的是坊市的藥鋪、拍賣行和交易所,然後買些難得的藥材回來,偶爾去海邊散散心,看上去倒也正常。

這幾日,滄瀾城的人愈發多起來了。

任平生甚至看到了不少雲州的宗門弟子也結隊前來,其中就有天衍。

伴月海如今被海族封鎖,作為大荒三大修行勝地之一,如今人們卻進不去,不得不說是奇恥大辱。

任平生暫時分辨不出滄瀾城中的新麵孔究竟是因為衛家的英雄帖而來,還是因大海上空那個疑似是上古遺跡的黑色漩渦而來。

無論因為哪個,都讓海邊變得熱鬧非凡。

任平生是在照例在海邊轉了一圈,觀察著黑色漩渦的動向。

前段時日,黑色漩渦膨脹得很大,宛如一片烏沉的墨雲盤踞在海麵上,最近去開始逐漸收縮,到今日,從海岸邊看過去,約莫隻有拳頭大小。

任平生若無其事地在海岸邊閑逛,暗中盯著她的人感覺不到她力量的流動。

無人知曉,轉瞬之間,屬於她的一道力量已經向著黑色漩渦而去。

任平生聽著旁邊各路人馬低聲議論著上古遺跡和海族戰爭的事情,心道,快了。

她暗中催開遺跡,加快了遺跡開放的速度。

衛晉源親手挑的好日子,和她預計遺跡開放的時間,正好是同一天。

任平生在海邊看到了幾個天衍的熟人,她的兩個師姐,還有傅離軻。

他們正一臉沉色地望著海上,不知在討論些什麽。

因著暗中有人盯著她,任平生的目光沒有在天衍同門身上停留太久,便回去了。

總歸,很快就會再見。

翌日,衛家群英宴。

任平生作為醫師,在宴上占了個不起眼的席位,這個位子角度不錯,正好將大部分人的動作都能收入眼底。

天衍幾人代表天衍而來,修為不算顯眼,但卻占了個不錯的位子。

雲近月坐在正中,楚青魚在她左側,唯獨傅離軻不知去向。

衛晉源作為家主端坐高位,鄭重道:“衛家無能,讓滄州子民受海中妖獸騷擾多年也束手無策,隻能廣發英雄帖,請求諸位共商戰事,為滄州謀取安定太平。”

“諸位願意前來,衛某不勝感激。”

衛晉源言罷,連飲三杯,眼眶都紅了一圈,像是情難自控。

他生了副好容貌,又如此示弱的姿態,第一眼就讓人不免卸下了心防。

堂下有個自昇州而來的小家族的家主真情實感道:“衛家主切勿自責,這天下誰人不知衛家鎮守滄州多年,獨自守衛了滄州的海防線,以免海中妖獸深入內陸侵擾人類,為此,衛家多年下來損傷慘重,不知有多少衛家子弟為之流血犧牲,衛家高義,在下敬佩不已。”

衛晉源謙遜道:“這本就是衛家的職責,擔不上如此誇讚。”

任平生清晰地看到雲近月偏過頭暗中翻了個白眼,她險些笑出聲。

群英宴尚未開宴,衛晉源朗聲道:“今日群英宴,還有一位貴客到來,容我給各位介紹。”

隨著他的聲音,華美閃爍的裙擺率先映入眾人眼簾。

靈凰身後跟著兩個羽族侍女一道前來。

她沒有表情的時候神色也能透露出幾分高傲,任平生看著,總覺得她今日還多了幾分不耐煩。

任平生看了幾次,對於這張豔色凜冽的臉已經有了免疫,但堂下眾人卻難免發出一絲驚歎。

衛晉源引著靈凰走到自己身邊,她高傲地轉身,麵對著堂下眾人的注視,連眼風都沒有動一下。

衛晉源溫聲道:“想必各位已經知曉,我衛家同妖族願結秦晉之好,聯手共同抵禦海族大患。”

眾人麵麵相覷,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哪怕已經聽到了滄瀾城中的傳言,但親眼所見時,還是不免覺得荒謬。

人類和妖族結親,此前從未聽聞過。

但聽聞是為了共同抵禦海族,心下也不免一聲歎服。

“衛家和靈凰殿下之大義,在下沒齒難忘。”

靈凰未置一詞,眉宇間有著淡淡的不耐,在衛晉源身旁的尊位坐下,目光百無聊賴地逡巡著。

一不小心,對上了兩雙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

兩雙眼,兩個人,很熟悉。

雲近月和楚青魚。

靈凰麵不改色地移開視線,卻不自覺地換了個坐姿。

不至於吧。

他用的靈凰的身份,扮成靈凰的模樣,麵容也做了偽裝。

不至於這麽快就被師姐和師妹發現吧。

他移開了視線,沒有注意到楚青魚和雲近月的私語。

雲近月遲疑道:“師妹,那是不是…”

楚青魚萬分肯定:“對,他是。”

她養的鳳凰,她能不認識嗎。

她恍然大悟:“所以師兄說有要事回妖域一段時間,原來是要回去成婚啊。”

雲近月嘴角一抽:“……”

這不是是重點吧。

任平生將他們三人暗中的眼神官司都收進眼底,掩唇輕笑。

沒想到,太華峰雲微座下四個弟子,以這種方式來了個大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