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在滄瀾城待了不足五天, 終於將近些日子滄州發生的好幾件大事不同的消息理清楚時,滄瀾城眼看著越來越熱鬧。

不過幾天的功夫,城中哪怕是最簡陋的客舍都已經住滿了人, 一時間,人族妖族齊聚,還有少許的魔族混跡其中,在靈族已經所剩無幾的如今,大荒五族也就剩盤踞北地的蠻族未曾現身。

衛家的英雄帖, 一部分直接發給了大荒各宗各大家族, 還有一部分直接送至各州驛站的站點,隻待有勇氣的人自行領取。

因著路途遙遠,稍遠些的如雲州和曲州來人要少些, 如今城中以同滄州接壤的定州和昇州人士居多,尤其滄州的英雄帖,早在發出來的當天就被哄搶光了。

任平生看著麵前擺放的英雄帖, 這是她從夢微山出來後在雲州的飛舟點隨手拿的, 那時總覺得這東西會派上用場, 沒成想還真是如此。

衛家的群英會約莫還有些日子,任平生掛念著人們口中那個疑似是上古遺跡的黑色漩渦, 挑了個夜晚,趁著無人注意,暗自潛到海邊。

果然,那盤踞在海洋上空的黑色漩渦極為顯眼, 不用靠近,哪怕隻是遠遠地站在沙灘上, 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黑色漩渦正在空中不斷的收縮又膨脹, 仿佛正在呼吸的氣口, 亟待睜開眼睛。

走到這裏之後,任平生這段日子始終躁動不寧的內心突然平靜下來。

她望著懸於空中的黑色漩渦,終於肯定,無論那漩渦背後是什麽東西,她要找的道印,一定在其中。

靠近本源力量之後,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被強行割裂後的神魂開始變得穩固,開始真正地和身體融合起來。

但深夜的海灣並不安寧。

空氣中是海風腥鹹的氣息,遠處海岸邊覆上了濃厚的陰影,仿佛暗中有什麽危險的生物正在不斷攢動,等待著一個時機能夠伺機而上,湧上岸來。

身後傳來羽翅闔動的聲響,任平生靠在樹邊,看著一個高挑的身影展翅飛來,在近海的地方緩緩落下。

黑暗中,對方的容顏看不明晰,但那雙巨大的赤金色羽翼卻足夠顯眼。

雖然火鳳和赤凰也能有同樣的赤金色的羽翼,但記憶中任平生見過的火鳳和赤凰,都不像眼前這個羽族一樣,有著如此濃厚的神聖純淨的感覺。

如今的妖修皇族便是羽族,而羽族又以鳳凰為尊。

印象中,鳳凰就是有著這樣一雙華美瑰麗的赤金色羽翼,振翅時若赤焰騰空,尾羽似一團燃燒著永不熄滅的金煙,高傲地翱翔於天空,俯瞰著世人。

鳳凰這種生物,哪怕在妖族中,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鳳凰沒有種族,無法繁衍,每一代隻有唯一的鳳凰。

鳳凰要往下傳承,唯有涅槃這一種方式,上一代鳳凰身死,或是自己覺得時機成熟,可以選擇涅槃,將生命燃燒殆盡,再花上數百年的時間,重新孵化出新一代的鳳凰,如此循環往複。

而如今世人眼中所知的鳳凰,其實都隻是鳳,或隻是凰,並非完整的鳳凰。

鳳凰之中,鳳為雄,凰為雌,唯有鳳凰乃是雌雄同體,平日想要以何種形態身份展露,取決於鳳凰自己的選擇。

很多年前,任平生十分好奇這種奇特的生物,還曾經動過去妖域住一段時間,和鳳凰認識一下的念頭。

奈何後來和真仙的鬥爭暗流愈發凶猛,去到妖域小住一段時日交個朋友的念頭,她也再沒有能夠實現。

倒是聽素光塵說起過,她和當時的鳳凰關係還不錯。

算起來,幾百年前上一代的鳳凰已經涅槃,如今妖族中的鳳凰,應該也不是當年素光塵認識的那一個了。

想到這裏,任平生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沉默不過片刻,任平生心中便又升起一絲疑惑。

她這幾日在城中各處打探消息,已經把衛家和妖族聯姻一事打聽了個大概。

妖族如今情況有些特殊,羽族雖是皇族,這一代的鳳凰也在,但上一代鳳凰涅槃時出了些問題,導致這一代的鳳凰身體一直不太好,修為比之同族也提升的很是緩慢,暫且撐不起妖族的大任。

故而如今的妖皇並非是鳳凰,而是羽族這一代最早突破至道成歸的大能,據說真身是一隻玄鳥。

突然,口袋動了動,已經非常習慣並且自覺地變成紙片人的帝休從她衣兜中探出半個身子,用氣聲對任平生說:“這個人身上有小鳥的氣息。”

任平生心頭一動,想到了之前帝休給自己講過的那個故事,沉默半晌才道:“你是說……曾經在你樹梢棲身過的小鳥,那個被神降傀儡騙走了寶物的小鳥?”

她呼吸停了一拍,終於將帝休故事裏那個淒慘的小鳥和素光塵口中“雖然高傲,但是個有趣的妖”的鳳凰對上了號。

失去了至寶……對於鳳凰而言,至寶無非就是內丹和鳳髓。

任平生忍不住看向不遠處那個收起了羽翼行走在黑暗中的身影。

一個失去了鳳髓的鳳凰,難怪遲遲未能接過妖皇之位。

但任平生還是有些好奇,對方為何隱匿身份深夜至此。

哪怕不是妖皇,任平生也絕不懷疑鳳凰親身至此會引起多大的轟動,若白日裏出現的車隊中有當世唯一的鳳凰的話,就絕不是簡單的將一條街堵死了,恐怕整座城的人都會前來圍觀。

海邊狂風大作,遠處雷聲滾滾,似乎為暗中的陰影助陣,任平生甚至看到了這些陰影自海邊緩緩冒頭,卻又在即將靠近海岸的時候,觸碰到了海岸邊的陣法,被狠狠擊中後不甘地退回去。

這隻小鳳凰來的動靜並不大,但他耀眼的羽翼還是驚動了海岸邊的守衛,守衛厲嗬一聲:“什麽人!”

而後反應極快地將他包圍起來,用夜明珠照亮對方的身影後,守衛愣了下,語氣雖仍然警惕,但心情卻稍放鬆了些:“原來是靈凰殿下,不知靈凰殿下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如今夜深人靜,海族最是喜歡在這個時間上岸偷襲,雖然整個海灣的海岸都已經被布上了防禦陣法,但總有萬一的時候,如今我們和海族正是戰況膠著之時,這邊很危險。”

“您和大少爺的婚期將近,安全起見,靈凰殿下還是少往這裏來得好。”

任平生愣了下,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衛雪滿的未婚妻。

顯然,這群守衛隻發現了一個人,並沒有察覺到還有一個人和一個紙片人隱藏於暗處。

事實上,身體和界域融合之後,她一直在嚐試如何調動這個世界自然的力量來為自己所用。

如今,隻要她不想,沒人可以在這方天地找到她。

借著守衛的夜明珠,任平生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她生了一雙上揚的鳳眼,眼尾點綴著細碎的金色碎羽,在夜明珠黯淡的光芒下顯得愈發耀眼奪目,隻是眼神冷得像一汪冰泉,冷中透著刺骨的鋒銳,隻一眼,就像一柄鋒銳的刀直插心髒。

確如傳言所說,高傲、極難接近,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魅力。

任平生思維忍不住飄遠了些,別的不論,若她真是衛雪滿的未婚妻,光從容貌這方麵來考慮的話,他們倒還真的很般配。

若說衛雪滿是皎皎雪中月,那眼前的小鳳凰就是孤高崖邊花,極致的清淡與濃烈,相得益彰。

可任平生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應當不是衛雪滿的未婚妻。

衛家早些日子已經對外公開了,衛家大少爺的聯姻對象是羽族鳳凰一族的靈凰郡主,而任平生確定,眼前這女子並非凰,而是真正的鳳凰,應當是偽裝前來,卻不知所為何事。

靈凰極輕地掃了衛兵一眼,冷淡啟唇:“嗯。”

隻一個簡單的音節,而後一轉頭,朝著城裏走去。

靈凰的聲音很特別,有些中性,是那種極為純淨空靈的聲音,叫人有些不辨男女。

靈凰走後,任平生再度望了一眼不平靜的海麵,這才離開。

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有種不安的感覺,仿佛山雨欲來。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她回到客舍的臥房,任平生原本都已經躺下了,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立刻翻身坐了起來,兩眼發直:“見鬼了。”

正不情不願地回到自己房間的帝休一見她的動靜,立刻轉過頭來,擔心道:“怎麽了?”

任平生無意識地抓著頭發,輕聲道:“想起來了之前三師姐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帝休不解,那時他們還不認識,他問道:“她說了什麽?”

任平生轉過頭來,神色詭異:“她說,二師兄是妖,很難養的那種。”

——“師妹,你養過鳳凰嗎?隻睡在梧桐樹上,喝水要和醴泉,吃東西隻愛吃練實,真的很難養。”

那段對話尚未結束便被星瀾門的一群人打斷,她也是在那裏第一次見到了帝休。

此後,這段對話就再沒有繼續下去。

任平生不會傻到覺得楚青魚提到了二師兄是妖後立刻講鳳凰有多難養是閑聊。

隻有一種可能。

她師門中那個從未見過的二師兄就是這天地間唯一的鳳凰。

這個寶貴的鳳凰現在正扮成自己族妹的樣子來和衛雪滿定下婚約。

任平生扶額,深深歎息。

“亂套了。”

……

與此同時,雲州天衍,一場嚴肅的對話正在展開。

“真是上古遺跡?不會有錯吧?”雲涯子來回踱步,“是哪位上古大能留下來的遺跡,硯青劍君?不不不,劍君一生不喜近水,他不會把自己的地方設在海上。

難道是霜老祖?也不應該,若是霜老祖的遺跡,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攻擊性。”

最後,雲涯子眼睛一亮:“……不會是我想的那位吧。”

雲微懶洋洋地托著下巴,看著雲涯子又在自己麵前焦急地轉來轉去,無奈道:“著急也無用,先派人去看看吧。”

雲涯子啪的一聲跪坐在雲微的躺椅便,淒聲反悔道:“師姐,那是滄州啊,衛晉源那個老匹夫在想什麽你還不知道嗎?把咱們的弟子送到滄州去,那時在送羊入虎口啊!”

雲微瞥了他一眼:“你如今越發像個老媽子了。”

雲涯子悲憤不已,控訴道:“要不是你不願意當這掌門,我哪裏還需要成日裏這麽辛苦。”

雲微隻得坐直身體,認真道:“孩子們大了,該放飛就早些放出去飛,他們早晚要獨當一麵的,現在鍛煉下也不算什麽。”

“衛晉源雖然心思多了些,人惡心了些,但到底不是個瘋子,不會在自家辦的群英會上公然與天衍為敵,暫且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危。”

“再者,不日後伴月海將會開啟,那樣一個洞天福地,各門各派都指著將弟子送去伴月海修行,他們總是要去的。”

雲涯子有一點點被說服。

見雲涯子仍一臉愁苦,雲微挑眉道:“我怎麽覺得,你不願意天衍弟子去滄州,是不敢麵對她呢?”

此言一出,雲涯子仿佛被拎住了後脖頸的貓,頭發都要炸開,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他才別扭地轉過來,破罐子破摔道:“對,我是不敢見她!冒著風險把她的侄子收入門下當親傳弟子都不敢去見她,是我膽小懦弱無能,行了吧!”

雲微“切”了一聲,嗤笑道:“有什麽用,不僅見不著人家,就連人家親自送到你身邊的侄子都跑了,留書自請從天衍除名呢。”

雲涯子沉默下來,眉頭皺成個川字自己也沒意識都:“雪滿那孩子……若是放棄了觸手可及的希望和自由甘願回到衛家當一個傀儡,就說明她的情況是真的很糟了。”

收到衛雪滿的留書一個多月,天衍至今都沒有傳出任何掌門親傳弟子衛雪滿自請離宗的消息傳出,在天衍上下人眼中,衛雪滿依舊是掌門親傳弟子,隻是近來家中有事,回了趟家,所以最近沒在天衍露麵,僅此而已。

良久,雲涯子擺擺手,離開了霜溪,轉頭去喚雲近月前來。

仙網對於滄州的黑色漩渦也是不斷熱議,其中最為熱門的一個帖子,是仙網的著名賬號【月明君】發出的。

【月明君:據我了解,上古遺跡有三種存在形態。

三種存在形態分別為:現實形態,即直接出現在現世,也就是我們肉眼可見的。就像定州六道川的古戰場,那就是一塊最為典型現實形態上古遺跡,我們可以直接進入和離開,不會受到任何阻撓,通常這種上古遺跡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力量,隻有一個空架子。

其二則是秘境形態,也就是和秘境一樣,有固定的地點,但平日裏是無法顯現的,隻有特定的時候運用特定的方式才會開啟。

其三,也就是最麻煩的一種,我將其稱之為遊移形態。這種上古遺跡沒有固定的地點,而是會隨著天地法則的運轉規律而不斷的遊動遷移,不停地在這個世界的各處遊動,直至抵達一個合適的地方,再透過傳送陣開啟。

我認為滄州的黑色漩渦應當是第三種,也就是最近這段時間遊移到滄州去的,我們隻需要等待它自行開啟即可。

上古遺跡也分很多種類,有像滄州那個古戰場遺跡,也有單純的古建築物遺跡,價值最高的當然是曾經的修真者的洞府,無論是哪個上古時代修士的洞府,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都是一筆巨大的寶貴財富。

最後,仙網四處都在猜測,表示希望這個遺跡是前輩洞府,尤其希望是硯青劍君或者是佛子竹疏的,能給我們帶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大膽一點呢?

我猜那是明燭前輩的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