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知其外界的真實身份, 但月明君這個名字在仙網絕對是金字招牌。

任平生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也忍不住猜測,這般眼界, 還對陣法如此了解,月明君究竟是誰?

但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她對著月明君給出的回答,陷入沉思。

當年她留下三個洞府,第一個被雲微發現, 並起由此開啟了複蘇時代, 第二個一直隱匿起來在各處遊移,直到霜天曉借了她一部分力量開辟鬼域,棲川感受到她的力量, 和鬼域的界域接壤,靠著一片鏡湖可以互通。

最後還剩下的那個洞府中存放了太多重要的東西,為了安全起見, 決定去渡劫之前, 她在其中設下了無數禁製, 這些禁製中最核心的一條就是切斷了洞府和她的神魂連接,以免當她出意外的時候, 有人通過她去控製那個洞府。

在一千年前她的氣息從這裏消失時就直接和她斷絕了聯係,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個洞府在何處。

但任平生不得不承認,月明君分析的有一定道理。

她的本源道印脾氣可不算好,若真能有一個地方能讓她的本源道印安靜下來的話, 很大概率,就是她的洞府。

想到當時自己設下的禁製, 任平生就有些頭疼。

哪怕是她自己進去, 那個洞府如今恐怕也是六親不認了。

好在進入洞府之前, 還有些時間留給她做準備。

說來也巧,她去到滄瀾城中的各大藥房挑選藥材時,聽藥房中的兩個人正在閑聊。

看服飾,一個是丹陽穀的丹修,另一個則是昇州那邊來的醫修。

兩人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應當不是什麽秘密,隨口道:

“聽說了嗎,最近衛家在找醫修和丹修,似乎是衛家有人病重,也不知是誰,讓衛家花了這麽大的價錢。”

“哦?若能治好,報酬是什麽?”

那丹陽穀的丹修四處看了看,低聲道:“進入伴月海的資格。”

醫修倒吸一口涼氣:“伴月海?!”

“我是聽穀中前輩說的,似乎是急病,且是相當罕見的疑難雜症,衛家本家的醫修全都束手無策,這才請了不少各宗知名的前輩一道會診,包括我們丹陽穀。”

“不僅如此,衛家甚至還直接張榜宣告了,若有自信可以治好這種病症的,可以自行揭榜去衛家試試。”

衛家在找醫修,擅長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的醫修。

任平生眉頭微動,想到了些什麽。

她衝藥房掌櫃道了聲謝,收起藥材,轉頭拐進了穎安巷。

滄瀾城是滄州最大的城池,穎安巷雖名為巷,實際卻是滄瀾城十三家修真界世家大族的落戶之地,換句話說,這裏是滄瀾城乃至整個滄州的權力核心。

而穎安巷的最深處,那座幽靜雅致的老宅,就是衛家。

任平生一路沿著穎安巷往裏走,目光掃過街頭巷尾的隱匿於暗處的禁製。

“囚風陣、煙嵐陣、四象陣,嗯…還有光闌陣,將四個不同譜係的陣法捏合在一個陣組中,給這裏設下禁製的陣法師,功力不俗。”

她輕聲自語著,說到這裏,卻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來者接過她方才的話頭又道:“不止,穎安巷十三族,每族都設有一個自家的陣法,十三個不同譜係的陣法合為陣組,又和四大守護大陣嵌套,構成內外雙環的大陣法組。”

這聲音很耳熟,任平生回頭看去,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入目最引人注意的,依舊是那副金絲邊的單片眼鏡。

橫舟沒穿明心書院的學子袍,隻著一身簡單的月白色長衫,頭發用攬汶樹的樹枝製成的木簪豎起,看上去大氣而雅致,隻是現在看著任平生的目光充斥著弄弄的興趣。

橫舟快步上前,隱晦地打量了一番任平生,客氣道:“方才聽聞閣下拆解了此處陣法,敢問閣下也是陣法師?”

任平生沒有表露出任何破綻,淡笑道:“並非如此,隻是興趣所好,對陣法稍有些研究罷了。”

橫舟定定地看著她,少頃才道:“如此,是在下失禮了。”

她衝任平生淺淺行禮,又複道:“在下橫舟,乃一無門無派的散修,所修正是陣法一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任平生時刻謹記著現在這個身體並不認識橫舟,語調便帶上了些疏離和客套:“姓明,家中少時取名兒戲了些,不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罷,橫舟道友若不介意,喚我明山主便可。”

橫舟眉峰輕揚,好奇道:“山主?敢問閣下,這山是何處的山。”

任平生鎮定道:“天南山。”

橫舟眼底浮現一絲疑惑:“倒是…未曾聽過。”

任平生輕笑一聲:“自滄州往東北而去,過了祜蘭山再向東,越過萬秋穀,自昇州極東之地再往東些便是,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橫舟道友未曾聽聞再正常不過。”

橫舟表麵不顯,心卻一沉。

過了昇州極東再向東,可就到了魔域了。

這人,究竟什麽來路?

橫舟目光閃爍了下,才道:“方才聽道友所言,恍惚間像是見到了在下的一位好友,同樣也擅陣法,卻並不修陣道。”

她目光從任平生遮了大半張臉的黑金麵具上拂過,最終落在唯一露出來的那雙眼睛上,頓了下才道:“現在看來,閣下確實有些像我的一位好友。”

橫舟再度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隨後在在心裏否定了自己剛才突然冒出來的那個荒謬的念頭。

此人比任道友要高挑不少,也要年長不少,眉眼間毫無稚氣,絕不是十幾二十歲該有的氣度。

雖然修行之人的年齡無法通過容貌來判斷,但任道友也不可能一個月內就拔高這麽多。

任平生雖未表露,但也有些疑惑。

哪怕明心書院隻有學子沒有弟子,書院學子出門在外也會自稱明心學子以示尊重,不這麽說隻有一個理由……橫舟離開明心書院了。

兩人思緒瞬息間轉了八百個彎,明麵上卻都沒有表露分毫。

任平生:“看橫舟道友的方向,難不成也是去衛家?”

橫舟用尾指推了下眼鏡,淡笑道:“衛家張榜請人前來為族人診治,直接拿出了伴月海進入資格這等珍貴的報酬,今日聚集在衛家的人絕不會少,我也隻是其中一個罷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向著穎安巷深處,衛家的方向走去,任平生麵露不解:“方才聽橫舟道友說你是陣法師,難道對醫道也有研究?”

橫舟笑了下,飛快道:“不,完全沒有,我去湊個熱鬧。”

任平生愣了下,啞然失笑。

尚未走近衛家,隻是站在遠處觀望著這座老宅都能感受到這數百年的龐然大物帶來的壓迫感。

周遭有不少人在看到第一眼的時候,都因這裏的氣魄而駐足一瞬。

任平生和橫舟若無其事地上前,掃了眼衛家外張貼的紅榜,和外界相傳的無異。

衛家大門未閉,任平生兩人上前,門前的侍者看了他們一眼,平淡道:“你們也是揭榜來問診的?”

興許是今日看了太多這種人,侍者言語間有些疲憊,引著穿過開闊寬大的前庭,一路向著中堂走去。

中堂還未到,這一路上任平生就看到不少人沮喪地往外走,嘴裏還念叨著:“連那位都被請來了,我等還有什麽希望。”

一旁還有人道:“隻可惜衛家不會將問診一事開放給外人看,否則還真想看看那一位是如何治病的。”

那一位?

疑惑沒多久,任平生得到了答案。

衛家老宅的中堂格外闊朗,但今日也幾乎站滿了人,其中有一波最是惹眼,這群人身著整齊的青碧色丹陽穀道袍,胸前都佩戴著藥師會頒發的丹修徽記,全都是大荒登記在冊的丹修,看著徽記的顏色形狀,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丹修。

但他們卻隻是端坐在中堂,並沒有更進一步,像是已經有更重要的人進去了,他們隻是守候在外等待而已。

見狀,任平生就明白了。

能讓丹陽穀這群心高氣傲的丹修甘心在外等候的,又被那樣稱呼和尊敬的,除了她那有過幾麵之緣的便宜客座講師,也不會有旁人了。

任平生於是更加好奇,究竟是什麽人,又是什麽急病,能讓衛家不惜代價,甚至請來了藥聖前來看診。

天下八大道成歸之一,如今要請動藥聖為之問診,已經不是單純的物質利益能夠打動的了。

衛家後院,一間清幽僻靜,甚至略顯寒酸的小院裏,擺上了一套精致華貴和這個小院極不相符的桌椅。

女子端坐著,麵前擺放著清香撲鼻的花果茶,她沒有去動,冷淡的目光投向別處,似乎並不在意屋內的動靜。

她身上的衣服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奪目,隻要換一個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色澤,時朱時紫,細看上去,又透著隱約的赤金色,袖口設計的很是巧妙,層層垂疊而下,仿佛鳳凰收攏起了華美的翅羽。

少頃,一名衛家老仆出門,對著女子恭敬道:“不知靈凰殿下突然前來,有失遠迎,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藥聖正在為大公子診治,殿下可要入內一觀?”

靈凰連目光都沒有多給給他一分,沒有說話,倒是她身旁的侍女說道:“我們妖族是誠心和貴府結親,否則也不會離開妖域,千裏迢迢來到這裏,隻是我看貴府倒像是被我等逼迫一般,為何我們殿下一到滄瀾城,貴府的大公子就突發惡疾,快要病故了?”

老仆的臉色有一瞬僵硬,垂眸心裏不忿地想著,果然是野蠻的獸類,哪怕化作人型,也改不了野獸的習性,說話貫是沒規矩。

令人窒息的沉默保持了很久。

端坐著一言不發的女子終於開口。

她聲音和她的目光一樣冷,帶著些中性的沉緩和低啞。

“不看,但貴府得保證一件事情。”

靈凰緩緩起身,瑰麗的長裙在陽光下一瞬間閃過數眾斑斕的色彩,叫人雙目一陣刺痛。

她側身,冷淡的目光落在老仆身上,讓老仆覺得似乎下一刻她的目光就會化作羽族鋒銳的利爪劃破自己的喉嚨。

“如何治病是你們的事,隻要我這未婚夫在成婚當日會喘氣便可,捱過那日,往後他是生是死,與我與關。”

說著,靈凰輕扯嘴角,卻讓老仆覺得心頭發涼。

“但若不能,妖族就免不了要和貴府好好算算賬了。”

老仆在外頭冷汗淋漓,而屋內卻也是一派死寂。

**躺著一個俊美的少年,麵容蒼白如紙,但他表情卻是安靜平和,隻是呼吸相當微弱,不像是在沉睡,更像是昏死了過去。

顏準診完脈,衝著屋內的另一個人一攤手,搖頭道:

“沒救了,七天後等著辦喪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