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裂口時, 雲近月還在興奮。
“痛快,先前被劍閣的劍陣壓製,最好的一批天裂口的任務牌都被他們搶了去, 許久沒有這麽痛快過了!”
雲近月眼睛亮晶晶的:“師妹,你這招很適合搶任務。”
任平生餘光瞥向晚來一步的橫舟,笑道:“也是橫舟道友的陣法配合得好。”
橫舟:“……”
她額角跳了跳。
雲近月叮囑道:“夢微山上有大大小小的天裂近千個,雖然我們如今將其當做修煉的好地方,但也別忘了, 天裂本身是個危險的地方。”
她凝望著山巔最大的那個裂口, 認真道:“天裂外,就是無盡的虛空,虛空中是不曾休止的的風暴, 若是不慎跌落進天裂,切記,不要亂跑, 任務牌上會有引線指引你們回到大荒, 若是引線斷了, 那就會真的迷失在虛空中,再回不來了。”
一邊說著, 雲近月帶他們登上雲台。
雲台升高,高空清寒徹骨,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太史寧剛張嘴就被灌了一肚子風,他望著東北方一處深藍近乎黑色的天裂口, 驚呼道:“雲師姐,那是什麽?看著像天裂, 卻又不完全相同。”
這處天裂口和其他的天裂相差甚遠, 似乎有某種能量始終不斷地衝撞著, 無色有形,幾乎讓周遭的空間都紊亂,但這股能量似乎又被某種屏障攔住,不至於衝撞進大荒。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楚青魚眯眼看去,驚道:“那裏好像有人。”
在那個天裂口,一個靛色武者裝的男子長發高束,於半空中盤膝虛坐,守在天裂口和屏障的中間,任由那股狂霸的能量衝撞著自己。
雲近月瞥了眼就知道對方是誰。
“先前讓你們不要接風暴口的任務,風暴口是天裂的變種,虛空中的風暴會通過這些風暴口灌注到大荒來,修為未及元嬰境,隻能遊移於風暴口外圍,無法深入其中。”
“這就是風暴口。”
她餘光掃過對方,說道:“那是劍閣小師叔,你們應該聽過他的名字。”
謝蓮生如有所思道:“劍癡,梅若白。”
太史寧折扇在掌心一敲:“原來是他。”
“梅若白是劍閣中少有的未曾修習青天劍的人,他所習之劍是他自創劍法,喚名逆水劍,取自逆水行舟之意,這種劍法要錘煉出劍意極為不易,須得遍訪世間各處絕境,於絕境中求生路,方能劍意大成。”
雲近月隨手挽了個劍花,言語間略有戰意:“他在夢微山是個名人了,旁人不愛選的風暴口任務往往合他的意,日日在風暴口修煉。”
謝蓮生歎道:“果真劍癡。”
太史寧先是讚歎,而後顧不上雲台上升,連忙掏出一本手劄,匆忙落筆記下方才雲近月所言。
眾人好奇道:“太史公子這是已經開始承襲家業,時刻不忘記史啊。”
太史寧頭也不抬,飛速下筆:“起開起開,擋光了,到時候我的《大荒風雲英雄誌》的百名風雲榜完不成,可把賬算在你們頭上了啊。”
眾人嬉笑著閃開,連聲道:“太史寧,你這風雲英雄誌裏都有誰啊,我們能不能榜上提名?”
太史寧把自己的手劄捂得嚴嚴實實,抬高聲音道:“這風雲英雄誌的第一位,自然是明燭前輩了……至於你們嘛。”
他眼神靈活一掃,咧嘴笑道:“一群少年心,談什麽風雲英雄,待到百年後再來求我把你們寫進書裏。”
傅離軻冷眸淡掃,涼聲道:“百年後?你這書能不能印出來都是個問題。”
太史寧抱著冊子,不忿道:“我家開書局的,怎麽可能印不出來!”
天裂口大多在高空,但執行駐守任務的各門派弟子也並非全都是金丹境以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禦空而行。因此,各大門派在夢微山的絕崖山壁上建造了很多雲台,金丹境以下無法禦空而行的修士能夠在雲台處守衛天裂。
任平生掃了眼任務牌,他們拿到的也並非全都是有雲台的任務口,就將有雲台的任務留給了其他人,自己則拿了個需要禦空駐守的任務。
她衝雲近月揮揮手,就像飛身離開雲台,前往自己的任務點。
剛一轉身,就被捉住了手腕。
任平生回身,撞見衛雪滿清眸藏著隱憂,輕聲道:“你的傷……可以嗎?”
任平生眼波微漾,沒想到他還惦記著自己的傷勢。
衛雪滿低聲道:“你靈脈本就帶傷,又強行渡劫結丹,境界尚未穩定便落入鬼域,魂.肉分離這麽長時間,真的…成丹了嗎?”
任平生抬眸,眼神清透,瞧得衛雪滿心中開始打鼓,忙道:“若不願說,當我多嘴便是。”
“真的成丹了。”
任平生眼尾輕勾,微垂的眼瞼笑起來像一輪孤月。
她認真道:“我的命,金貴得很,我不會輕易賭在這種事情上的。”
彌天丹構造出來的虛假紫府已經消散,但那顆金丹是確確實實的存在於她的真實卻殘破的紫府中,散發著餘熱。
她清楚,這絕非長久之計。
衛雪滿聞言,這才放心些,但看見任平生離開的背影,重新品味了一輪任平生的話,又皺起眉頭。
不會輕易賭在這種事情上,是真的惜命,還是覺得此事分量不夠?
若有一日,碰到了她覺得值得的事,她難道真的會賭命嗎?
衛雪滿不敢深想。
……
任平生隨手挑的任務牌的位置有些巧妙,位置高過夢微山的大半山頭,隻剩神樹所在的那座峰,抬頭仰望時,能看見神樹高聳入雲的枝葉。
如蓋似傘,整座山峰都籠罩其中。
雖被雲層遮蓋,但也能看得出,神樹的葉子是很淺的金色,近乎發白。
任平生眉眼微動,神樹葉子的顏色,和她身邊那個來路不明的不聰明的小傀儡一樣。
“原來不是枯了變黃的,原本就是這個顏色啊。”
任平生難免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神樹的模樣。
那時的神樹,哪擔得上天柱之名,不過她小臂長短,枝條泛著黑,被似有若無的陰氣籠罩,枯黃葉子隻剩些零碎,沒精打采地掛在上麵,看上去又禿又可憐。
那時她剛突破道成歸,隱約觸碰到了天穹之外的壁障,意識到不對,開始遍訪世間,探尋真相。
素光塵對陣法敏感,敏銳地察覺到了大荒天道已傾,她們如今的處境,必須要找到天道化身才行。
她把那根枯木從土裏挖出來的時候,素光塵也沉默了,負手在一旁踱步良久,沉吟道:“天道化身都成了這般模樣,大荒還有救嗎?”
任平生尾指拂過枯黃的葉子,隻感覺到一絲極其細微的求生之意被死氣所覆蓋,掙脫不得。
她沉默片刻,再複抬眸,眼中藏了些微光:“總得試試吧。”
素光塵眼波微漾,啟唇卻猶豫了一會兒沒出聲。
任平生看出了她想說什麽,笑道:“當初你把我從難民堆裏帶出來的時候,我的狀況怕不是比這跟木頭還要糟糕。”
她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的。
素光塵頓了下,輕聲道:“那是我眼光準。”
但也沒再阻止她。
她們帶著這截枯木在大荒轉了一圈,最終找到了夢微山,那時這座山還不叫這個名字。
隻因這座山位於靈源匯聚之處,在靈氣枯竭、行至末路的大荒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那時這座山也是修真者的必爭之地,畢竟整個大荒也不剩幾處適合修行的地方了。
盡管如此,但要在這裏種下一根枯木,也不算引人注目。
任平生親手把它種下,用硯青送她的短匕割開手指,在山上守了一年,用心頭血喂養,一年後,這截枯木總算紮了根,有了些靈性,偶爾還會用伸出枝條,用葉子勾住她的手指。
紮根後,她來得就沒那麽頻繁,隻是隔幾個月來一趟,用當時天下第一人的心頭血喂養著,希望天道化身重煥生機,給大荒帶來一點希望。
素光塵在小木頭邊上布了個陣,保護它不會被旁人發現,能夠在陣法中安然生長。
自那之後,真仙的目的徹底顯露,她們同真仙的明爭暗鬥已是在風雨中安身,就難有時間去看這根小木頭。
沒想到千年之後,它真的成長為大荒的天柱。
任平生目光有些悠遠,靜了一會兒,輕笑了聲。
“素光塵,你的眼光,還真的是很準。”
天衍的駐點,一張紙片人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支撐著從任平生疊在一旁的衣衫的衣兜中跑了出來。
霜天曉正在任平生房中研究醫術,眉頭緊鎖,試圖找到一個不用造化金針也能將任平生肉.身紫府複原的方法,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剛一抬眸,就看到一個紙片人在自己麵前晃過去。
霜天曉這幾天在任平生身邊看到過幾次這個紙片傀儡,還以為是任平生自己畫的傀儡符,沒多想,這時細細打量過後,才意識到不對。
“她畫符的功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差了?”
帝休:“……”
他忍不住開口:“真的畫的很差嗎?”
霜天曉認真地點頭。
帝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霜天曉有些懷疑他是不是被自己打擊到了。
轉眼間,就見眼前一陣蒙蒙白煙,紙片傀儡燃燒殆盡,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乎同時,所有駐守天裂的修士都感受到一股自內而外的神聖力量從內心散發出來。
任平生在天裂處修煉,平靜地睜開眼睛,仰頭看去。
原本就金燦燦的神樹此刻仿佛真正活過來了,風動枝葉,空中傳來簌簌的聲響,如同低鳴。
夢微山域所有的修士麵露欣喜:“神樹顯靈了,快,快吸收這些神光,對修行極有助益!”
一縷淺淡的紫氣在神光中若隱若現,隨風飄搖至任平生的身邊,將她環繞住,先是勾住她的手指,打了個招呼似的,隨後鑽進了她的身體。
任平生來不及驚訝,先打坐調息,吸收了這縷紫氣。
鴻蒙紫氣。
開天辟地以來這方天地最為純正的天地之力。
也隻有神樹這樣的天道化身體內還有留存。
紫氣縈繞在她殘破噫嘩的紫府周圍,化作一道牢固的壁壘,盈滿了波動的氣海,讓金丹和氣海都有了質的變化。
任平生平靜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微蒙的紫光。
這一瞬間,她感覺天地萬物,所有生靈都化作最簡單的線條,最原始的規則,悉數在她心中。
這種感覺一閃而逝,紫氣再度化作純粹的力量盈滿她的身體。
良久,任平生睜眼時,已經入夜。
星隱而孤月奪目。
任平生透過內視,看到原本強行結丹而形成的那枚金丹更加渾圓無暇,其中蘊藏著一縷紫光。
鴻蒙紫氣的力量太過龐大,短時間內她無法煉化完,但就算如此,也讓她一下躍升了兩個小境界。
任平生看著山巔白金色的神樹,輕笑道:“原來你還認得我。”
神樹蓬如燦雲的枝葉再次搖曳,似在回應。
她拿起任務牌,回程時,正好撞見在風暴口修煉的劍癡梅若白。
梅若白抱劍入懷,向著地麵飛去,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旁人。
任平生和他從風暴口擦肩,驟然止步,蹙眉回望。
濃烈的風暴無色無聲,被壁障擋在大荒的界域之外,但僅從那幾乎被撕裂的空間,都能看出這風暴的可怕。
任平生深深看了一眼風暴口。
不知為何,她從那裏感受到了一股極其熟悉的力量。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次神樹顯靈的影響,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在神樹顯靈的瞬間,大荒各處都收到了感召。
幾位道成歸同時浮空躍起,向著神樹的方向眺目。
“神樹顯靈,難道……帝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