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駐地在城中靠東的位置, 占了不小的一塊地方,建了座莊子,不用輪番值守時, 天衍弟子都在此處休息。

但任平生一行人入內後,卻發現莊子裏幾乎沒幾個人,隻有幾個灑掃弟子在莊子裏修剪靈植,其餘的正式弟子一個都沒見到。

雲近月帶著他們大步向前,見怪不怪道:“夢微山可是修行勝地, 一輪值守時間並不長, 任務之餘,所有人都在風暴口抓緊時間修行,平日裏甚少回來, 就怕若是離開,好位置就被旁人給搶了。”

眾人麵麵相覷。

任平生試探道:“究竟…要怎麽搶?”

這時,他們對於雲近月口中“搶地盤”這件事還沒有清楚的認知。

第二天才需要去接駐守任務, 任平生趁著今晚空閑的功夫, 在城裏逛了逛。

到哪裏都先打探清楚地形也是她多年的習慣。

霜天曉知道她在想什麽, 披上披風和她一道出去。

雖已入夜,但城中燈火如晝。

夢微山腳下的這幾座城, 幾乎沒有凡人,住著不少散修。

任平生在城裏轉了一圈,頗為驚訝地發現,淩葉軒的生意做得這麽大, 在這裏都有淩葉軒的門店。

她麵不改色地走進淩葉軒,巡視了一圈, 或許是因為夢微山是一處特殊的界域, 堪稱全大荒靈氣最濃於的地方, 因此有不少外界難以得見的藥草,這裏都有。

五宗考核那次在淩葉軒的拍賣讓她還算有點小錢,掃**了一番淩葉軒後徑直離開,和霜天曉一道去了城中最大的一家茶館。

夢微山的生活枯燥,所謂修行,一些年輕的修士耐不住性子,城裏的茶樓酒肆就成了最受歡迎的去處。

任平生沒穿天衍的道服,跟霜天曉都是一身素色披風,看上去並不起眼。

正欲上樓找出僻靜的雅間,任平生卻看見了茶樓櫃台上擺放著一尊小巧的木雕。

這木雕是一具半身像,雕刻並不算精致,隻能隱約看出雕刻的是個男人,眼眸半垂,仿佛俯瞰人間的無情神明。

這木雕擺放的地方也很有講究,雖是放在茶館一樓的櫃台上,但卻是被放在了能直接照到陽光,南北通達,東西氣盈,是整個茶館靈氣最為充盈之地。

若將這個茶館比喻成一方大陣,那這樽木雕所在之地,就是大陣的陣眼。

木雕周圍看似布置低調,實則設了三處引靈陣囊括著一方聚靈陣構建成的疊陣,顯然不是簡單的擺放。

而是供奉。

任平生上樓的腳步頓住,盯著這樽木雕看了好一會兒,看著雕像中的人分明慈眉善目,仿佛垂憐眾生,但她卻兀地遍體生寒,隻感受到了這樽木雕上凝聚著濃厚的陰冷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霜天曉四下望去,茶館中的其他茶客卻仿佛對這樽木雕很是習以為常,想來已經在櫃台上擺放了不短的時間。

任平生過於直接的目光引來了茶館老板的主意,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任平生兩人,了然道:“兩位道友,剛來夢微山域吧?”

任平生不動聲色道:“確實是剛來,老板怎麽看出來的?”

老板一笑:“這種木雕在夢微山域幾乎家家戶戶都供奉著,人手一個,兩位看上去沒見過此物,一看就是初入此地。”

任平生笑了下,好奇道:“敢問老板,這樽木雕上雕刻的是何許人也?為何被供奉在此?”

老板左右張望了下才道:“道友雖沒見過這木雕,但雕刻之人,道友一定知道。”

任平生若有所思:“哦?”

老板指著天上,神秘道:“天外天道友知道吧,這木雕所刻,就是天外天在更高那層天上的主人,也就是我們尊稱的真仙大人。”

任平生呼吸靜了下,麵不改色,歎道:“原來如此,竟是那位大人,多謝老板解惑。”

她麵露不解,問道:“隻是,您說此物在夢微山域家家戶戶都有,卻是不知夢微山中人,為何要供奉這雕像?”

老板笑了下:“供奉還能因為何事,自然是希望天上那位大人能垂憐庇佑。”

任平生莞爾一笑:“既如此,敢問老板,此物可有人售賣?我也想買一樽回來,供奉在家中,尋求庇佑。”

老板連忙道:“道友可不能亂說。”

“供奉這等大事,怎能用買賣二字來粗俗的衡量。”老板鄭重道,“既是供奉,自然要心誠,這雕像也得自己雕刻才好。”

“我這店裏供奉的,就是我自己雕的。”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我修為不好,手藝也不好,隻能做到這個程度。不過天外天的尊使說了,心誠比雕像的精致程度重要,讓我們無需介懷,隻要心誠,真仙大人總能感受到的。”

茶館老板還熱心道:“像我,修為低下,多年修行也還是卡在少年心不得寸進,隻能用木石為料,若是修為更高些的,還有用玉料,甚至直接在靈石礦上雕刻的。”

任平生垂眸,眼底冷光閃過,再抬眸時,便是一派茫然又好奇的神色。

“可我不知那位大人的尊容,又如何能製出他的雕像呢?”

老板思索了下:“且等一等吧,每年都有天外天的尊使會過來,到時候,尊使會傳授給你們製作雕像的秘法,算起來,今年也差不多倒時候了。”

任平生衝老板微微欠身致謝,點了一壺清茶,在二樓僻靜的雅間落座後,立刻設了一方閉音陣,防止外人聽到她們的談話。

霜天曉神情凝重:“事態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嚴重。”

“千年前他隻敢用封印大陣秘密吸取大荒的靈氣,而如今,竟然直接用這種方式來騙取大荒修士的信仰。”

任平生給自己斟茶,看著銀針葉子在杯中浮浮沉沉,說道:“或許,還不止如此。”

她緩緩抬眸,眼底的深色讓霜天曉一瞬夢回千年前她們初相見之時任平生的模樣。

任平生緩緩道:“若他隻要信仰之力,那他其實早就已經做到了。這幾百年,天外天在大荒地位超然,大荒受界域所限,修士飛升無望,唯有成為仙使,唯有得真仙點化方能飛升成仙的觀念早已經深入人心。

他既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大荒的信仰之力,又為何要多此一舉,讓人做這雕像來供奉他?”

霜天曉瞳孔一縮:“你是說——”

任平生深深看著她:“我懷疑,這個木雕還有別的作用。”

她從二樓雅間的窗戶看向長街。

往來修士川流不息,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如果茶館老板所說沒錯,那這山域上下,每家每戶都供奉了這樣的雕像。

任平生捏了捏眉心,低聲道:“好歹也是曾經的天下第一人,在青史中聲名顯赫,怎麽到了一千年後,這坑蒙拐騙偷雞摸狗的事都幹了個遍。”

霜天曉盯著她:“你該不會是要……”

任平生轉頭,目光遊移望向窗外:“誰知道親手製作雕像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又不傻。”

免不了要當一次梁上君子,去偷一個回來。

霜天曉忍笑忍了半天也沒忍住,大笑出聲:“你也有今天!”

她笑完後,想起剛才的事情,卻皺起眉頭,遲疑道:“剛才那老板說過不了多久,天外天的使者就會前來此地,你如今的身份這般危險,若是直接出現在他們麵前,會不會暴露?”

兩人見麵後不久,任平生就向她坦言自己如今這具肉.身的微妙身份。

“且不說身邊還有個華遠在盯著你。”

任平生平靜地呷了口清茶,清眸如雪,閃過一道瀲灩似刀的殺意。

她輕聲說:“來的也巧。”

“是該把這身份的問題解決掉了。”

……

翌日一早,雲近月帶著天衍的一群弟子去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個建築——任務堂。

時至清晨,任務堂剛開,堂前就已人滿為患。

任平生他們來得早,占了個好地方,就在任務堂一樓的正中,而晚來一步的更多人在屋內無處可站,已經陸陸續續擠滿了長街。

剛一進去,眾人就被震撼到了。

無數個木牌密密麻麻地擺滿了上下三樓四麵牆壁。

雲近月:“每一塊木牌背後,都是一個任務。”

“在夢微山,天裂駐守的任務最為吃香,其次就是清掃和巡邏的任務。”

雲近月聲音略沉,提醒道:“天裂的靈氣濃鬱,是絕佳的修煉場所,且不同天裂的靈氣程度不同,所以在夢微山才有搶地盤之說,越往高處,天裂的靈氣越濃厚,在天裂附近修行堪稱事半功倍,有不少弟子在夢微山值守半年,修為能提升一兩個小境界,更有甚者,能直接提升一個大境界的。”

雲近月又道:“如非別無選擇,盡量不要接風暴口的任務,風暴口危險太大,又幾乎無所收獲,有些浪費修行時間。”

她十分耐心地給師弟師妹們介紹著任務堂中的情況,而守在任務堂中的人們心情則是越來越焦躁。

直到第一縷太陽躍出地平線,任務堂中一聲鼓響,喚回了所有人的意識。

幾乎瞬間,屋內屋外,街頭巷尾的修士全都往任務堂裏擠來。

一排整齊的劍光閃過,令人們都不由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發現是崔嵬劍閣的那群劍修竟在如此擁擠的屋子裏結了個劍陣。

劍陣將第三樓所有人都想爭搶的任務牌直接籠罩,十分霸道地想要將這一層的木牌全都占下來。

雲近月一聲厲嗬:“今日你們還想如法炮製?!”

她長劍一抖,衝了出去。

其他人也紛紛道:“你們劍閣莫要欺人太甚!”

天衍眾人被擠來擠去,麵麵相覷,終於明白了雲近月所說的搶地盤是什麽意思。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一群劍修混戰成一團的時候,沒有人意識到,自己腳下何時亮起了一個陣盤,默默將所有人囊括其中。

任平生回頭,隔著人山人海看到了遠處的橫舟。

橫舟指尖輕點,最後一道陣紋亮起。

被囊括在陣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動作變得無比遲緩,難以動彈。

包括剛才搶占了先機的劍閣眾人,同樣感覺到一陣駭人的重力,險些將他們從半空中拉下來。

橫舟輕聲一笑,足尖輕點,飛身直上,眼見就要摘下第三樓的第一枚令牌。

橫舟滿意的笑容還沒出現,就見自己周遭不知何時出現了幾縷淺淡墨色,倏然收攏。

任平生嘴角噙笑,筆走龍蛇,一張符籙瞬間成型,拖著幽藍色的符火燃成灰燼。

一座墨色囚籠憑空出現,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配上橫舟所設的遲滯陣,一上一下,正好將任務堂中的所有人都製住。

包括橫舟本人。

定字·囚千山。

任平生帶著身後一群天衍弟子,閑庭信步般的走上三樓,直接摘取了最靠前最讓人眼紅的幾塊任務牌,衝堂下眾人頷首一笑:“各位承讓,我天衍先行一步。”

話音剛落,墨色囚籠驟然消失。

而一群天衍弟子,早已不在原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