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前往夢微山洗塵的這一路前半段實在太過坎坷, 從浮悠穀到夢微山的後半程安穩多了。

不消幾日,一群人經過數月的跌宕,總算到了夢微山腳下。

夢微山位於三州交匯之地, 群山連綿,占地極廣,一眼望不到盡頭。

山陡而險,高而奇,從地麵仰頭望, 隻能看見峰頭隱於雲端, 不見真容。

大荒的天柱,那棵神樹就位於群山環抱正中的至高峰之上,僅僅靠近, 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清正靈氣,令人直覺五感通明。

山巔之上,天穹之中, 一道巨大而深邃的罅隙從天空驟然裂開, 濃鬱的靈氣源源不斷地從裂隙之中灌入大荒。

他們在地上, 看不清雲中山巔,看不清神樹真容, 唯獨這道裂天的罅隙,看得格外清楚。

所有人在踏足到夢微山境內時,腳步都不由停下了,再回過神, 才恍然自己剛才竟閉上了眼,完全沉浸到這種感受之中, 一瞬失神。

太史寧不知何時換了把藍底青山灑金白玉骨的折扇, 比起上一把簡單的白底墨山扇看上去多了幾分華貴。

他歎道:“這便是當年明燭前輩飛升渡劫劈開的天裂吧。”

橫舟微微點頭, 她出自明心書院,熟讀各類經卷,一身雜學,對於這些曆史也是信手拈來。

“傳聞,一千年前大荒步入末法時代,全天下的修真者都束手無策,隻能坐以待斃,幾乎到了絕境的時候,明燭前輩破釜沉舟決定飛升渡劫。”

橫舟看著那道天裂,低聲道:“時至今日,她的飛升仍是修真界經久不絕的傳奇。”

雲近月:“明燭前輩飛升時造成的她天裂並不止這一道,但這道是被明燭前輩親自破開,得名傾天裂。

還有更多無數的小的天裂分散於夢微山周圍,巡視守衛這些天裂,便是每個在夢微山駐守的宗門的任務。”

聽說,就是這些天裂引入了大荒界域外的靈氣,這才將大荒從末法時代的絕境中解救出來,明燭前輩高義,雖飛升失敗,但給無數子孫後代劈開了一條前路。”

衛雪滿低聲道:“煙波江,傾天裂,上古時代的雙璧,以如此慘烈的姿態在這世間留下了永恒的烙印,實在令人歎惋。”

他們說著,由雲近月帶頭,皆向傾天裂躬身行禮,以表敬意。

任平生站在他們旁邊,麵不改色地跟著他們一道給自己躬身行禮。

霜天曉藏在兜帽底下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瞥她。

任平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衝她攤手,無聲做著嘴型道:“習慣一下,天天被誇這種事,往後會更多。”

霜天曉咂舌道:“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麽不要臉。”

任平生頷首低笑,十分平靜地接受了老友的誇讚。

突然,她感覺到衣兜動了動,一張小紙片從她的衣兜探出頭來,望了眼周遭的環境,十分靈動且熟練地拽著任平生的衣角一路爬上她的肩膀。

鬼域重逢太過倉促,霜天曉還是第一次碰見帝休,驚異道:“這是什麽?”

任平生:“撿到的一個小傀儡。”

她垂眸看了一眼帝休,覺得進入到夢微山境內後,對方身上的質感和色澤似乎更加鮮活了,仍然是原先紙質的傀儡身,但無論是皮膚的質感,還是身體的溫度,都讓他更像一個真實的人。

畫了一輩子符,任平生自然知道這代表什麽。

傀儡符距離原本的身體越近,傀儡看上去就會越真實。

任平生勾唇,眼神意味深長地從帝休身上挪開。

看來,這個不太聰明的小傀儡的本體就在這附近。

如果是這樣,那指使他跟在自己身邊的主使者,是不是也在這附近?

紙片帝休還渾然不覺自己的秘密已經暴露了一半,他有點煩惱。

雖然他套著傀儡殼子下山找她時,就已經知道她的目的地是夢微山。

但她現在就到了,對於他們而言,都太早了點。

在她拜星月之前,她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否則她會非常危險。

從少年心到拜星月,目前修士最短也用了百年時間。

任重而道遠。

雲近月道:“夢微山洗塵,便是要你們在神樹邊接受洗禮。

神樹周圍有一方獨特的界域,如今尚未開啟,你們需要在夢微山附近和我們一道執行駐守任務,直到神樹界域開啟,才能進去洗塵,這是每個新到夢微山的弟子都要進行的任務。”

說到這裏,雲近月衝他們揚了揚眉,表情有些神秘。

“記好了,在夢微山最關鍵的事,要學會搶位置。”

眾人麵麵相覷,這時還沒能理解雲近月的意思。

……

夢微山地界廣,不光隻有連綿環抱的群山,山腳下坐落著錯落有致的城池和綿延的村舍。

不在山上的時候,駐守的修真者們都會在城裏休息。駐守夢微山的宗門五年一輪,每次三個宗門,久而久之,為了方便弟子休息,不少宗門都在夢微山腳下的城中專設了自己宗門的駐地。

因著神樹乃大荒天柱的特殊地位,每年都有無數修真者前來參拜,哪怕沒有這些駐守的宗門修士,山腳下各個城池的客棧生意也從來都是爆滿。

夢微山上雲霧繚繞,人煙稀絕,如同仙境。

而山腳下確實往來人流如川,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

還沒進城,在入城門的狹窄處,天衍一行人就和另一隊人來了個狹路相逢。

對方是人未到,劍氣先至。

劍光如寒夜秋水,清寒徹骨,凜冽催人,似有一劍裂天的氣魄。

太史寧若有所思道:“看來,除天衍和星瀾外,這一輪最後一個駐守夢微山的,是劍閣。”

崔嵬劍閣,青天劍。

這是一位道成歸的劍,也是劍閣上下所有弟子的劍。

說話的功夫,整齊的劍光猝然落下,在地麵刮起凜然的風聲。

天衍眾人仍在地麵上不緊不慢地行走著,衣袍不因驚風而動,反倒在見了劍閣眾人後,還頗為有禮地給對方見禮。

兩隊同時停在了入城口,入城口狹窄,無法並行進入。

守城的小仙官犯了難。

他左看看右看看,天衍和劍閣,同為雲州名門,亦是大荒數一數二的大宗門,似乎無論讓哪個先行,都會得罪另一邊。

小仙官心中正天人交戰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城門外,兩隊見麵的瞬間,氣氛就僵硬了下來。

雲近月瞥了眼劍閣眾人,尚未出聲,便已出鞘。

她出劍時,似長河滔滔,江流宛轉,澎湃而來。卻韌而不剛,不至折墮,反倒遊刃於劍鋒之間。

頃刻間,秋水伴寒光,一記“小江流”,雲近月已經衝進了劍閣的隊伍中。

天衍眾人傻眼了,他們本沒想挑起事端,不曾想自家領隊先殺進了對方隊伍裏。

小江流狠狠拍在江岸,劍閣眾人齊齊出鞘,頓時劍光奪目,驚起寒鴉,霎時結成劍陣,將雲近月包圍。

雲近月不退反進,反手將劍氣逼成一線,竟打算直接割開劍閣眾人結成的劍陣。

正是一記“月西斜”。

一個瞬間的功夫,雲近月已經和劍閣眾人交手了數百個來回,劍光齊鳴,叫人目不暇接。

這場交戰引來城內外不少人的旁觀。

有人是在議論他們的精湛的劍術,但更多的是在討論天衍和劍閣之間是否暗中生了罅隙。

人們議論紛紛,這群人卻戰至正酣。

劍閣劍陣的壓陣者發出一聲朗笑:“許久不見,雲道友劍術又有進益,這一手無題劍,實在叫人佩服。”

伴隨著這句話,戰況方才消退。

雲近月退開幾步,持劍行禮道:“紀道友過譽了,紀道友的青天劍也已煉得爐火純青,不愧為崔嵬劍閣大師兄。”

任平生隔著人群,看見了劍閣隊伍中一個熟悉的身影。

對方眉眼冷然,幾個月的時間,似乎長高了些,顯得更加高挑挺拔,行走間,已經頗具劍者之風。

柳溪。

五宗考核之中,唯一一個放棄了天衍,改投劍閣的人。

感受到了任平生的目光,柳溪抬眸,看見任平生時愣了下,顯然有些驚訝,反應過來後才衝任平生頷首致意。

在守城仙官的忐忑中,雲近月和劍閣大師兄紀然開始了一些客套拉扯。

“請劍閣諸位道友先行。”

“不不不,天衍先行,我等隨後。”

“這怎麽好意思,還是請劍閣先行……”

“我們禦劍而來,時間短,聽聞天衍諸位道友此行頗為跌宕,還是先入城休息的好。”

人們原本看得十分起勁,甚至在心中暗自期待著兩大宗門打起來快打起來。

卻沒想到,這隻不過是一次興致所起的交鋒鬥法,而除開這場臨時起意的鬥法外,這兩大宗門的弟子之間不但沒有針鋒相對,反倒……非常客氣。

任平生本以為雲近月和劍閣關係不錯,沒想到剛一進城,雲近月就抓著他們一群人飛快地趕到了天衍的駐地,在路上連聲叮囑道:

“執行任務組隊的時候,千萬別選劍閣的人,記住了嗎?”

天衍眾人點頭,又問道:“為何?”

雲近月麵沉如水,咬牙切齒:“這群不要臉的劍修,最會搶地盤!”

“這群劍修,簡直無恥至極,明日接了駐守任務你們就明白了。”

眾人:“……”

大師姐,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劍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