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合上的瞬間, 眾人皆愴然回目,高聲驚呼。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飛速閃過, 竟然穿過了任平生巋然不動的墨山,沒入城中。

留給人們一個青碧長衫的背影和飛舞的白金色發絲。

至此,長夜無盡,隻餘人們痛苦之聲。

橫舟站在城門前,不甘心地狠狠錘了一拳, 金絲單片眼鏡都染了髒汙。

聶長風則是愣道:“帝、帝休先生……他闖進去幹什麽啊?”

雲近月臉色難看至極, 咬牙道:“求救令已發,天衍救援將至,我在此處等候, 你們抓緊時間去夢微山,神樹洗塵一年隻有這段時間,錯過就得等好幾年後了。”

傅離軻抱著刀, 背靠在城門上, 冷冷道:“不去, 我在這等。”

雲近月冷聲道:“她救我們出來,是想讓我們在這空耗著嗎?!”

傅離軻不為所動, 隻是道:“不走。”

衛雪滿滿目擔憂,溫聲勸道:“若不在此一同等候師門救援前來,看著她從好好從城裏出來,誰能放心去夢微山洗塵。”

“錯過就錯過了, 幾年而已,我們等得起。”

……

遠在千裏之外, 雲近月的求救令直接傳到了雲涯子手中。

雲涯子看著屋內倏然燃盡的香, 被風吹落, 留下一地香灰。

香燃盡後露出一枚極小的傳音符。

不知為何,雲涯子心中生出些不安,細看後猝然起身,下一秒直接移形出現在了太華峰中。

雲涯子眉目冷厲:“師姐,鬼門又開。”

雲微原本斜臥在踏上聽雨聲,聞言後立刻坐起,冷聲道:“出現在何處?”

雲涯子麵沉如水地將求救令遞給她。

雲微掃了一眼,眉頭皺起:“鹿夢城,近月他們卷進去了。”

雲涯子焦急道:“天衍這一批最優秀的弟子,如今全都身在鹿夢城中。”

他清楚得很,和鬼域有關的事情,絕不是那幾個小輩可以解決的。

“近年來池讖更瘋了,開鬼門愈發頻繁不說,好幾次都直接以九幽陰兵陣轉生魂為陰兵。”雲涯子咬牙道,“這些被轉化的鬼修實力又不強,你說他究竟為何?!”

雲微眸光不定,果決道:“你去救人,我去一趟歸元。”

……

歸元比起天衍接到消息還要更早。

幾乎在鬼門開啟的瞬間,歸元那位道尊就已經感受到了。

長須長眉的道人坐在山巔長亭的石凳上,麵前擺了一盤殘局,像是在等待有人前來。

雲微上山時,隻有道人和這座山知曉。

道尊頭也不抬,隻是道:“來了。”

像是在和某位熟悉的老朋友打招呼。

實際上,了解道尊和雲微過去的人都知道,如今鬼域那位鬼王,險些就成了雲微的弟子,是道尊執意將他從雲微門下奪來的。

沒想到這一奪,倒成了歸元一樁不能提及的舊事。

雲微也不客氣,直接在他麵前坐下:“今年過半,鬼域已開四次,比以前數年相加都要多。”

道尊緩緩抬眸。

修士大多目含神光,精光熠熠,道尊卻有一雙平和質樸如凡人的眼。

“所以呢?”

雲微隨手抓了把黑色棋子灑在棋盤上,十指一劃,將棋盤當做大荒五洲三域之地。

雲微意有所指道:“半年前,廣息曾傳信於我,信中未曾一言,隻是給了我一副輿圖,途中圈了幾處地點,又附了一方陣法圖。”

道尊不接話,反問道:“九幽陰兵陣?”

雲微輕笑,冷言道:“不,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陣法,看上去是陣法,實際上倒更像是……祭壇。”

雲微抓起一枚四枚白子,覆蓋在棋盤上幾處黑子上。

黑白疊加,有些不平穩,被山巔的風一吹,顫巍巍的。

雲微逼視著道尊:“池讖設的九幽陰兵陣,每次都設在祭壇之上,將原先的祭壇覆蓋破壞,他如此大肆地收割轉化鬼修,究竟是為了什麽?”

道尊沉吟片刻,歎息道:“若我能有一個確切答案,也不用困守在這歸元山上,當一個被傷透心的師尊。”

雲微心中冷笑,這老東西,還跟她賣慘。

道尊喝了口已經涼透的茶,回身看向雲微,目光中終於流露出掌控一切的明澈。

“你的傷,是你自己弄的吧。”

雲微動作一頓,不耐煩道:“你跟顏準老頭,一個賽一個的煩人。”

道尊靜看了她片刻,兀自笑了起來。

“看來,你也被選為仙使了。”

雲微垂眸撥弄著棋子,漠然道:“道成歸,渡劫境,距離飛升最近的人,也是最遙不可及的人。”

她嘴角露出一抹諷意:“這麽好用的人,天外天那位怎麽會放棄呢。”

“他想讓我們取代天道,成為他的傀儡,這是要讓我們當倀鬼啊。”

雲微抬眸,目光冷然,直直撞入道尊眼底。

“萬江,你若當倀鬼,我便殺你。”

如此直接,如此肆無忌憚。

道尊朗聲一笑,聲音蒼老而嘶啞。

他撚起一枚白子,反手向天擲去,白子飛到半空,撞入無形的羅網之中被徹底消融。

一網以蔽天。

這場對話,天不知,地不知,唯有兩位道成歸心知。

……

“趕緊的,今天若登記不上,冊官可就走了,咱們就得當野鬼了。”

“當野鬼有什麽不好,自由啊,不用被鬼仙官管著。”

“你個沒腦子的,你可知城外的野鬼都是些什麽凶悍玩意,若當了野鬼,無魂壇庇佑,你在鬼域活不過一夜就得被野鬼吞個幹淨。”

“野鬼吃人,啊不,吃鬼啊?”

隱約間,任平生聽到這樣的聲音在她耳邊嘰嘰喳喳。

她腦海一陣抽痛,終於清醒過來。

眼前還滯留著鬼門大開,九幽陰兵陣啟動後,百鬼夜遊向她襲來的景象。

她下意識地想要攥緊非墨,卻發現自己掌中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就連身體都輕飄飄的,沒什麽存在感。

任平生睜開眼,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自己。

半透明的魂魄懸於空中,無實體,隻餘一個虛影。

淡紅色的長裙曳下,裙角滾邊如火。

她轉頭,對著地麵的水窪看清了自己此時的樣子。

眉宇冷銳,上揚的眼尾飛紅,似乎總是含笑,卻讓人能感受到這幅豔絕的容顏下過於鋒利的寒芒。

這是她的眉眼,真正屬於任平生,屬於明燭的容顏。

雲七的身體,和她有著七分相似。

隻是雲七疏冷,而她凜烈。

曾有人說,明燭的美,是炙熱刀鋒上的一抹紅。

出鞘即見血,灼燙人心。

任平生明白了。

九幽陰兵陣,化生魂為厲鬼。

她的魂魄被九幽陰兵陣抽離出來,還沒有被轉化成鬼修,但身體卻不知去處。

任平生放目望去,前方不遠處,群鬼排成一字長龍,應該就是先前聽到的登名錄冊。

而群鬼之中,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

任平生愣了下,連忙向對方飄過去。

帝休剛一走進,看到任平生醒來後,目露驚喜,還未開口,就被任平生捂住了嘴。

“現在,立刻,變回傀儡身。”

任平生看著他一頭白金色長發。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惹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