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的年節驅散了鬼域始終縈繞的陰沉感, 鬼王城中人影攢動,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白燈籠,天衍這群來鬼域才十幾天的新魂偶爾從鬼王殿中出去在王城中轉一圈, 臉上都帶著驚色。
“鬼域過新年掛白燈誒!”楚青魚驚訝地說。
“那上元那日街頭該不會處處都是鬼修提著白燈把。”太史寧小聲嘀咕,“雖然我們現在也隻有魂體,但想想還怪滲人的
“不止。”傅離軻抱著刀,冷冷道,“鬼域和人間的時間是同步的, 我們到這裏不過十幾天, 換言之……現在是七月,遠不到年節的時候。”
眾人麵麵相覷,恍然道:“對哦。”
他們正圍在霜天曉身邊, 聽霜天曉說起鬼域的年節需要準備些什麽東西,霜天曉將他們這番對話聽了一嘴,說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年節是一年到頭家家團圓最值得紀念的日子, 對於鬼修而言, 最值得紀念的可不就是鬼節嘛,所以鬼域的新年在七月有什麽好奇怪的。”
眾人:“……”
好有道理。
霜天曉拍拍手起身, 說道:“今晚四大鬼族都會有遊園會,王城會有百鬼夜遊,明晚有燈會,會很熱鬧, 你們記得帶上魂符,一群新魂可別被其他鬼修給吞了。”
留下這樣一句話, 霜天曉轉身欲離開, 突然被雲近月叫住。
“霜前輩。”雲近月猶豫了下, 問道,“你們……明燭前輩,打算如何過年節?”
霜天曉愣了下,一向寫著“不耐煩”的眉眼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來。
“應該會像我們往年那樣在一塊兒過,就在清歡殿。”
清歡殿是現在明燭所住的地方。
六人應下,望著霜天曉離開的背影,彼此對視一眼,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入夜後,鬼域難得繁燈如晝,按照慣例,年節鬼王會帶領麾下群鬼在鬼王城百鬼夜遊,這是鬼域全年規模最大的一次百鬼夜遊,由此來開啟下一年。
鬼王和四大鬼君都離開了,鬼王殿卻也沒有顯得多麽空**,清歡殿甚至稱得上人聲鼎沸。
從轉生池出來的一百七十多人逐漸接受了自己已經成為鬼修的事實,倒也沒有多少人抗拒,畢竟於他們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就竹疏都未曾抗拒。
這位生前是大光明寺佛子的前佛修醒來後知曉自己在一個形同佛經之中阿鼻地獄的地方轉生成為鬼修,也隻不過是雙手合十,默念了一句佛偈。
“生死命理自有定數,於小僧而言,這是一段新的緣法。”
讓霜天曉吊起的心稍微鬆了些。
這段時日,他們都在飛快地吸收著千年後這個世界的一切知識,稍微熟悉起來之後,又迅速開始研究鬼修的修煉法門。
上古時代屢屢遭逢生死之局,變強這兩個字幾乎刻在了每個上古時代之人的骨血之中,再難磨滅。
但再怎麽刻苦努力修煉,年節這一日,也多少需要放鬆些的。
隻是這次年節稍微特殊些而已。
鬼域本無熱食,為了不打擾他們,楚青魚提前做好了年節這一晚的吃食,被封存在火石之中保存溫度,隨後拉著天衍眾人去百鬼夜遊的隊伍中看熱鬧,將這次團聚留給了一群千載重逢的故友們。
好在清歡殿夠大,容得下這許多的鬼。
任平生因不會喝酒,被霜天曉趕去和竹疏兩人同坐,兩人麵前放著一盞溫好的桂花茶。
竹疏哪怕是在如此情境下,也坐的背脊筆直,但他給人的感覺卻無比的沉靜溫和,哪怕不怎麽說話,坐在他旁邊也叫人感覺非常舒服。
自始至終,兩人隻是簡單寒暄了兩句。
“還未多謝任施主救命之恩。”
竹疏是為數不多知道任平生本名的人之一,說來他們二人的交情也算不得太深,君子之交而已,可對方在最為難之時迢迢送往天南學府的數百部佛經和佛修功法的事情,卻足以讓任平生將其視作友人。
“應該的。”這三個字任平生回答得很認真,沒有半點客套的意思。
她是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應該要救下這群人。
寒暄了沒幾句,霜天曉就靠著自己的冷臉甩脫了一群抓著她喝酒的人,擠過來跟兩人同坐,對任平生抱怨道:“你又偷閑!”
任平生眼神移向一旁:“這種時候我若是出麵,他們定覺得不自在,這該是硯青的主場。”
此言一出,三人都默默循著酒氣最濃的方向看去。
果然,硯青就在那裏。
那是最熱鬧的一桌,濃鬱的酒氣哪怕是隔著老遠都讓任平生有些頭暈。硯青以前的酒量就像個無底洞,無論多少人,從來都隻有他清醒到最後,這次也同樣。
當然,這次除了一群最能喝最愛熱鬧的聚在一起外,桌上還有不少女修。
“哦——”霜天曉拖長聲音,調侃道,“硯青還是這麽招女人喜歡。”
說起來,硯青此人,以前算得上全天下劍修的公敵。
無他,仙道八門修士無數,唯劍修一道打光棍的概率是最大的,不光如此,劍修還窮,久而久之,劍修就傳出了道侶即是本命劍的豪言試圖挽回尊嚴,也不知為何,這條奇怪的傳言一直流傳了千年。
硯青雖算不得巨富,至少比起一符千金難換的任平生,比起診金哪怕叫上天也有人三催四請地求她上門診治的霜天曉而言,硯青並不算家底多厚。
但硯青生得好。
他生來一副笑眼,無論對著誰都自帶三分笑,一身凜冽的氣度便莫名緩和了下來。他又不像其他劍修那樣,是個隻知練劍不通親愛的木頭,硯青,張嘴便是好聽的軟話,說得能甜到人心裏去,這樣的人,不招桃花才奇怪。
在上古時代最後幾年,幾乎全天下都被生存危機推著,心頭壓力之重自然不必說,那時有許多修士並沒有正式的合籍行禮結為道侶,互相瞧對了眼,短暫地做一段時間露水夫妻,很快就又奔向不同的戰場,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這麽些年,這位哪怕連劍都有九把,就差將不專一三個字寫在臉上的劍君,身邊卻未曾有過一個親近的伴侶,哪怕是露水情緣也未曾有過,和他成日裏嘴上無比熟稔地說些花話相比,這個人簡直潔身自好的令人難以想象。
倒是真正守住了旁人尊稱的劍君的“君”字,冰清玉潔的當了一千多年的君子。
可偏偏他們五人一個賽一個的孤寡,多年下來,別說成家,都是身邊連個長期相伴的伴侶都不曾有過,倒也不顯得硯青有多麽突出。
酒暖燈熱,任平生喝了幾盞桂花茶,又吃了些楚青魚做的菜,感覺有些飽,慵懶地靠在一旁聽一群人追憶過往。
“說起來,大荒還沒有正是走到靈氣斷絕那一步的時候,咱們其中有不少人互相之間關係可算不得好,誰能想到我們會成為性命相托的戰友,千年後還能在這坐著同桌喝酒呢!”
宗杭默默瞥了眼不遠處的任平生,哼笑一聲:“誰說不是呢。”
旁人起哄道:“咱們宗大師當年最不對付的不就是明燭嗎,現在呢?”
宗杭目光遊移半天,憋出一句:“就……就那樣吧。”
這明顯對口不對心的一句話引得哄堂大笑。
宗杭麵紅耳赤怒道:“有什麽好笑的,那個誰,你!你在拜星月之時還跟明燭狠狠打過一場,那一場架打得橫跨兩個州,驚動了沿途無數宗門,你忘了?!”
對方一時啞口,很快又渾不在意地笑道:“是啊,那一場架打得是驚心動魄,我略遜一籌,輸了之後回去埋頭苦練了一番,想著日後再度交手的時候把場子找回來。”
“後來呢?”有些閉門清修不曾聽聞此事的人好奇問道,“找回來了嗎?”
對方神神秘秘道:“後來嘛……壓根就沒有打的機會了,她兩年後突破夢仙遊,而我還在拜星月中期走著。”
“哦——”又是一陣熱鬧的起哄聲。
想起這些輕狂的往事,任平生也忍不住露出個笑。
“當年那個陣法祭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力量,誰能想到,竟然還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堂下有人酣暢飲罷,高聲道,“人生在世,走此一遭,不虧,不虧啊!”
“可不是,不過說來,還是多虧了明燭和霜大醫師,咱們一起敬她們二人一杯,如何?”
此言一出,任平生還來不及阻止,堂下所有人便紛紛舉起酒杯,跟約好了似的,要向任平生和霜天曉敬酒。
霜天曉倒還好,任平生是真的一滴酒都沾不得,這樣的弱點,除了親近的幾個友人,知道的人並不多。
任平生端著酒杯,猶豫了片刻。
她大可以直接拒絕,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可今日是個千載難得的歡樂日子,他們在混沌中飄零了這麽些年,終於安定下來,她不想掃了眾人的興。
硯青見狀,連忙上前來,笑了聲:“你們什麽意思,獨獨感謝她們二人,不謝我是吧?那我可不服,這杯酒得由我來喝。”
他順勢接過酒杯,卻被眾人攔下。
“硯青你著什麽急,我們一個個謝過來,你排最後。”
硯青頓了下,正欲再說什麽,就聽旁人道:“就是啊,你別急,有你的份,但現在我們先敬明燭一杯。”
“先說好,就一杯,硯青你可不準擋啊。”宗杭說著,又皺眉微妙道,“再說了,硯青你是以什麽立場擋的酒。”
硯青還沒來得及說話,眾人便感覺到一陣清風刮了進來,不知為何卷起了一堆白金色的葉子,被風裹著,倏然間化作了人型,站在明燭身旁,接過明燭手中的酒杯,淡聲道:“我來喝。”
其實先前硯青第二次攔時,眾人就意識到或許明燭有什麽不便,正欲轉口了,誰料來了這麽個陌生卻清俊的男子,不由打趣道:“這又是哪來的小友,你又是為何幫明燭喝酒?難不成……你是她的人?”
實在不是眾人八卦,隻是明燭五人多年下來身邊都不曾有過人,不隻有多少人猜測過他們五人大概率是要內部消化了,可這麽多年看著硯青和明燭半點動靜都沒有,看著都著急。
現在看來,並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任平生單手支頤,也抬眸看向帝休,有些好奇他會說什麽。
不料,帝休眉峰微斂,一本正經地說:“不,我不是她的人。”
眾人一僵,表情甚至還沒來得及變化,就聽見帝休又道:
“我是她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