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 以她的神識強度竟完全沒察覺到此境之中還有活人。
可當這個人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卻又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生機,甚至能夠聽見他心髒在強有力地跳動。
“沒有出口?!”聽到這番話, 左護法表情是真的絕望了起來,他厲聲道,“不應該啊!怎麽可能沒有出口!”
那雪人抹了把臉,終於將自己的模樣顯露出來。他瞧著半大少年的模樣,因為剛才的聲音過於死寂和喑啞, 叫人一時沒能分辨出他的年齡, 如今才發現他年紀不大,一雙眸子在看到他們這群活人後逐漸從死寂轉為靈活,不停在眾人身上來回逡巡, 眼裏逐漸盛起一汪笑意。
他一副感動得快要哭了的樣子:“二十七天了,我終於見到活人了。”
眾人聞言,愈發驚訝, 太史寧小心翼翼問道:“你在這裏被困了二十七天?”
那少年連連點頭, 仿佛要將這段時日的苦悶悉數找人發泄出來一般, 狠狠道:“這個鬼地方,除了雪什麽都沒有, 不說活人了,連點別的動靜都沒有,成日裏一片死寂,除了危險就是更危險, 若是再看不到活人,我就要被困瘋了。”
聽到這繁華, 眾人忍不住麵露同情, 太史寧又問道:“那你是怎麽進到這裏來的?”
少年頓了下, 臉上露出些沮喪的神色,沒回答,反問道:“你們又是怎麽進到這裏來的?”
太史寧正欲說,不知想到了什麽,試探性地往任平生那頭給了個眼神,任平生不著痕跡地回望過去,極淺地點了下頭,太史寧才道:“我們是同門,因為宗門的任務結伴而行,途中不慎遇到危險,迷失方向,誤闖進了這裏,你呢?”
突然在這等荒無人煙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行跡詭異的少年,眾人很難不懷疑,他的來曆。太史寧這番話說的真實無誤,但卻隱去了很多的重要細節,沒有對這少年全盤托出。
沒想到,這少年竟毫不掩飾道:“我也不知道。”
見眾人愣神的模樣,少年說道:“我原本和同伴約好了,要趁著夜間家裏無人注意,去正經來一場鬥法,結果打到一半突然被周圍風雪大作,我和他被一同卷進了風雪裏,再睜眼時,就已經在這裏了。”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信任這少年的說辭。
任平生思忖片刻,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說了這些,還未曾問過道友,如何稱呼?”
少年頓了下,擺擺手道:“叫我阿喬便是。”
顧不上寒暄,左護法立即追問道:“你確定你找過了,這裏沒有任何出口?”
他如此著急,阿喬思索片刻,猶豫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隻是有個地方我還沒有去看過,那邊實在太危險了,我修為不夠,過不去。”
左護法激動起來,連忙道:“哪裏?”
阿喬指向先前他們探索過的區域反方向的路線,指著雪原盡頭道:“沿著這個方向走到頭,會碰到一條極其狹窄的山道,那山道被兩座險峰夾在中間,方圓幾裏都彌漫著濃重的血色,我沒敢過去,而且我勸你們也別過去,太危險了。”
阿喬好心提醒道:“你們可曾遇到那詭異的黑影?越靠近山道的方向,黑影越密集,往日裏那些幽影白日是不會出現的,可是在靠近山道的地方,哪怕是白日也能看到黑影散落在周圍,總歸我是不敢去。”
聽到黑影出沒,天外天眾人的神情僵了一瞬。
進入這裏沒多久,左護法被重創,一個同伴橫死當場,他們連敵人的樣子都沒看清。
這樣的挫敗感帶來了嚴重的危機感,叫他們對黑影二字形成了條件反射般的恐懼。
任平生深深看了阿喬一眼,問道:“你在這裏待了二十多天,那些黑影沒有攻擊你嗎?”
阿喬露出苦悶的表情,連聲道:“怎麽沒有攻擊!還不是我跑得快,會躲!一到夜裏,我就找地方躲起來,用龜息術將自己的氣息徹底掩蓋,那些黑影似乎是通過氣息來確認敵人的,我夜間用龜息術,白日裏就用雪把自己蓋起來,減少活人的氣息,這樣那些黑影就不會發現我了。”
“原來如此。”雲近月恍然道,“難怪剛才你躲在樹上把自己用雪堆起來,我們都沒有發現。”
阿喬有些得意地笑了下,露出嘴角尖尖的小虎牙:“是吧,會躲可是我的看家本領,這些年都靠這門手藝安身立命。”
他瞧著就是大荒之中最為普通的少年散修,一番聊天過後,眾人逐漸對他寫下了心防,還問了他很多在這方空間之中的問題。
“這裏除了那些黑影,還會有別的危險嗎?”
阿喬搖搖頭,思索片刻,皺起眉,又點了點頭,猶豫道:“其實我也不確定,但我能感覺到,就在我所指的山間險道的方向,有個極其可怕的存在,現在是白日,你們感受不到他的氣息,當天黑下來時,他可怕的氣息會傳遍整個山頂,沒有地方可以逃脫。”
在他的形容之中,眾人心中逐漸勾勒出一個可怕的身影,或許是因為山巔冷風呼嘯,有些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阿喬眼神一轉,挑起唇角笑道:“看你們也是跟我一樣倒黴被困在這裏的人,我先帶你們去我找的落腳之地休整一下。”
眾人鬆了口氣,連聲道:“還好遇到了你,否則我們真的是全然不知這裏的情況。”
任平生走在隊伍的最後,盯著阿喬活蹦亂跳的背影,隻是默默看著,並不說話。
“你怎麽看?”耳畔傳來傅離軻的聲音。
他抱著刀,同樣默默看著阿喬的身影。
任平生沉默片刻,低語道:“他有問題。”
傅離軻點點頭,肯定道:“同感。”
任平生抬眸瞥了他一眼,隨口道:“你為何這麽覺得?”
傅離軻理直氣壯道:“直覺。”
任平生:“……”
從打架到逃命,傅離軻野獸般的直覺還真的能在各種場合起到作用。
她感覺這個少年有問題,是因為他身上時隱時現的生命力,正常的人類是很難出現如此生命力不穩定的情況的。
再者——
任平生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阿喬。
她在這個少年的身體裏,竟然看不到靈魂。
……
一夜風雪悄寂。
滾銀邊的黑靴踏進異元空間之前,跟在他身旁的少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男人沉靜的眼眸看向名為阿愚的少年,淡聲道:“你留在這。”
他是個說話素來不喜和人商量的人,一出口便是篤定吩咐的語氣。
阿愚揉了揉鼻子,討好地笑道:“白先生,這裏確實冷得奇怪,您為何來此啊?”
白先生垂眸,隻道:“這不是你該問的。”
白先生一身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氣質,一眼掃過來仿佛能將人凍斃當場,可阿愚卻覺得那是其他人都不了解白先生。
白先生,是個脾氣極好的人。
當然,這些年天外天從未有人讚同過他的想法。
阿愚耷拉著腦袋,感受到了來自白先生明確的拒絕,索性攏了攏厚重的防風大氅,蹲在進入異元空間外幾步之遙的地方,殷切地看著他:“那先生,阿愚在這裏等您。”
白先生冷淡地點了他一眼,沒再多言,轉而走進了那危險莫測的異元空間。
天地間隻留下阿愚盯著白先生的背影傳來的抱怨聲:
“這天寒地凍的,先生又要做什麽危險的事呀。”
在白先生踏入異元空間的同時,天外天,有人無聲地睜開了眼眸。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天外天的最深處,以前,在白先生還是天外天的星主時,這裏是他的住所,如今白先生立卡天外天,星主換了旁人,這本該屬於星主的住所,自然給了新任的星主。
最初,右護法還覺用前任星主遺留的住所對新主子而言不太好,可新任的星主卻十分和善地擺擺手,並不在意用舊地,讓右護法在內心很誇了一波新任星主省事。
景若垂著眼眸,指腹摩挲過小院石桌上刻下的曲譜,玩味道:“你對她的一腔真情倒是千年不變,哪怕身陷如此境地,竟偶爾也還能保留幾分神智。”
他說話時幾乎是用著溫柔而親昵的溫聲,但卻是用腹語說出,便無端帶上了幾分詭異的色澤。
話音剛落,那張刻滿了曲譜的石桌在新任星主景若的掌下徹底化為齏粉,再也沒有重新拚湊回來的可能性。
他輕輕一拂袖,院中曾經由白先生遺留下的許多痕跡都盡數消弭,原先清幽秀美的小院瞬息間完全被破壞,又隨即手指一點,被他全然毀壞的小院又瞬間重新建成,成為了全新的模樣,再看不出原先的印記。
景若在新的住所安坐,神識放開,幾乎能夠將整個大荒收入眼底。
他很快定位到了白先生的所在,低笑道:“還好你去了,那個地方,以左護法的能力,那個東西隻怕是回不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