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前, 我曾經對大荒殘存的所有神降傀儡進行過清查,你是怎麽躲過的。”

衛晉源渾渾噩噩的,聞言竟露出了個略顯得意的笑:“因為他們都太蠢了。”

他語調平緩, 說出來的話卻足以讓人毛骨悚然。

“因為那時候,我已經不是神降者了。”衛晉源仿佛陷入回憶之中,神情混沌,“這種低等的世界,竟出了像明燭那樣可怕的女人, 她殺光了和我同批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人, 有幾個人幸運地逃回真靈界了,還有些想從空間裂縫逃走,結果聽說迷失在虛空的也大有人在, 沒逃的都被她殺了,我總得找個出路。”

他詭異地笑著:“結果,還真被我找到了。”

“那是鳳凰涅槃的秘密, 原本被妖族嚴密地保護起來, 可上一代的鳳凰實在太好騙了, 我很輕鬆地就套到了這個秘密。”

“鳳凰是以燃燒自己精血和生命力,將自己全部的修為和記憶在涅槃中留存下來, 傳給下一代的鳳凰。妖族和人類確實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隻需要將這個方法做一個小小的改動,就可以徹底實現我的目的。”

任平生手指在茶杯上輕叩,心裏已經隱約猜測到他說的出路和他對衛雪滿如此苛待的原因有關, 她又道:“繼續說。”

“其實原本沒有那麽輕鬆,鳳凰涅槃的力量藏在它們的血脈之中, 可小鳳凰多麽善良, 她為了救我, 給了我一滴鳳凰精血。”

衛晉源癡癡地笑了起來,神秘道:“我來這個世界降臨的第一個傀儡身被我改回了我的原名衛桓,我在這裏待了七年,我用他的身份,結婚生子,因為孩子的出生,我開始慢慢被這個世界接納了。”

世界的本源力量會自覺地抵抗外來者的力量,可他若在這個世界擁有了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便是做到了被這個世界接納的第一步。

“這隻是第一步,世界意誌不會那麽傻,說到底我的靈魂是強硬地進入到傀儡身之中的,但沒關係,我發現了一種能夠永生的方法,那就是血脈親緣傳承的力量,隻要通過一些簡單的操作,我就可以放棄原本的傀儡身,將自己的靈魂轉移到那個孩子的身體裏去。”

衛雪滿已經開始顫抖,他牙關咬得死緊才勉強讓自己不發出聲音。

他對衛家背後那些醃臢事和衛晉源本人毫無半點期待,甚至早已經有過無數的猜測,可哪怕如此,他也依舊被背後這如此荒誕和醜陋的真實而震撼。

衛晉源還在繼續說著:“那時候我才發現,原來血脈親緣是如此神奇的東西,相同的血脈會掩蓋我外來者的身份,血親的身體是最好的靈魂容器,我可以通過這樣的方法實現真正的永生,這是連真靈界都做不到的事情。”

衛晉源說著,表情從迷茫變成了激動的扭曲:“一千年,我的血脈傳承至今,衛家從默默無聞成為如今的滄州之主,這一千年裏,我換了二十三個傀儡身,可恨的是,哪怕如此完美的方法,也依舊逃脫不了傀儡身本身的限製,傀儡身的修行天資決定了我修為的上限,我怎麽可能甘心!”

激動過後,衛晉源又沉寂下來,變成了原本迷蒙的樣子:“可妖族真是寶庫,上天讓我見到了一個天資極其可怕的半妖,可笑嗎,那個人族和妖族都不承認的半妖,最終能成為主宰一方的強者,天下無人能敵。”

任平生睫羽震顫了下,意識到了衛晉源說的“那個人”是誰,她目光徹底沉凝下來。

“我便突然想到,既然傀儡身的天資會限製我,那我為何不製造出一個同那個人一樣注定會成為最強大的戰士的半妖呢。”

後麵的事情,任平生已經基本都能推斷出來,因為衛雪滿在身邊,她本不欲再問,可衛雪滿聲音嘶啞顫抖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所以,你用花言巧語將海族最厲害的戰士騙上岸,你騙她說,一旦你們成婚,海族和滄州人就算是結親了,往後都不會再發生戰事。”衛雪滿深吸一口氣,字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來,透露著幾欲爆裂的痛感,“你騙她,告訴她你不是隻為了兩族和平,更是因為……你愛她。”

說到最後那幾個字是,衛雪滿胸腔不斷翻騰著。

他將拳頭狠狠抵在唇間,抑製住自己快要作嘔的生理反應。

他記憶中的父母和任何傳聞中的都不一樣,他們看上去感情並不深,相比起母親,父親更重視他,對他百般疼愛,他聽到過不止一次父母激烈的爭吵。

那時族中的人都覺得這再正常不過,家中的嫡長子,本就該是備受關注的,而家主和夫人的爭執,那多正常啊,夫妻嘛,哪能沒有一點矛盾的,吵吵和和就過去了。

直到他開蒙入道那一年。

學法術也好,修行速度也好,甚至吐納和靈氣運轉的速度,他都要比旁人慢上不少。

最初父親還抱有期待,認為這隻是半妖和人類孩子的差異,可一段時間後,他就意識到,自己徹底被衛家放棄了。

不僅是他,母親也同樣成為了那顆棄子。

任平生喂的丹藥能隔絕人的情緒感知,讓人有問必答,此時的衛晉源絲毫沒有意識到衛雪滿正在暴怒的邊緣遊走,又說了句:“隻可惜,結合了海族最強戰士和我二人的血脈,那個孩子竟普通得沒有半點長處可言,甚至連族中普通的人類小孩都比不過,不過我倒也沒有放棄,畢竟生而強大的半妖隻在少數,便將範圍擴大了些,妖族嘛,都挺好騙的。”

空氣中似乎能聽見衛雪滿牙齒摩擦的銳痛,任平生抬眸,覺得此時衛雪滿狀態實在不好,用眼神詢問:你還能再繼續下去嗎?

衛雪滿痛苦地閉眼,眼前浮現起了和母親相處的一切,狠狠點頭。

痛苦也好過繼續自欺欺人。

好在他終於知曉了一切。

衛雪滿繼續問:“衛家那些半妖孩子,都是這樣來的?”

衛晉源渾不在意道:“是啊,可恨的是,這些年再沒有一個完整的半妖出生,都是些奇形怪狀的廢物。”

衛雪滿手快要掐出血痕,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為何沒有繼續騙下去,第一個孩子沒有擁有半妖強大的血脈之力,可你們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甚至說不清這個問題是為了弄清真相更多,還是為了自虐更多。

衛晉源卻道:“我倒是想,可那個鮫人不知察覺到了什麽,竟要殺了我,不愧是海族最強的戰士,我帶著衛家頂尖的戰力圍堵,殺紅了整個滄瀾城,都沒能將她攔截下來,可她帶著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妖孩子,再強也處處受製。

最後我們拚盡全力,也隻將孩子搶了下來,至於那個鮫人,中了衛家所有夢仙遊合力一擊,聽說是回到海族就昏死過去了,靈魂被冰封,至今沉睡未醒。”

“也算是免去了我一樁麻煩事,畢竟若是讓海族知道,怕是又得生亂。”

任平生看著明顯狀態不對的衛雪滿,強勢地轉移了話題。

“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顏準受製於仙核?”

最後這個問題,似乎讓衛晉源很是痛苦。

先前他說道如此非人的行徑都是輕描淡寫,眼下卻突然麵色漲紅,仿佛極為痛苦。

“當然、當然是因為那個山上有——”

話說到一半,衛晉源拚盡全力地“嗬嗬”幾聲,卻再無辦法能多說一個字。

任平生眼神一厲,手掌合攏,無形的力量製向衛晉源,哪怕如此,衛晉源卻也說不出更多東西了。

這是禁製。

有人給他設下了禁製,叫他說不出任何和此事相關的東西。

任平生了然,最終鬆開了衛晉源,對衛雪滿輕聲說了句:“他交給你處置。”後便踱步到了院外。

院外晴光正好,任平生曬著溫熱的陽光,終於確定。

裂天山裏,一定藏著什麽連真仙都不敢輕言的秘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