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黃粱的幻境中, 雲微比她們認識的那位道成歸大能要年輕許多。
修士的容顏進入到元嬰境基本就會徹底固定了,雲微破境早,相貌早就定格在了二十多歲的青年時期, 多年未曾改變,任平生會覺得眼前的雲微比她印象中的雲微年輕,多是因為氣質。
“夢黃粱,顧名思義,他們會在這張符中過完一生, 醒來後隻留下黃粱一夢的印象。”任平生帶著橫舟向前走去, 毫不在意地站到了雲微和雲涯子的身邊,對方果然視她們為無物。
“師姐,天衍是你一手創立, 為何要讓我來坐這掌門之位?”
在當了數百年天衍掌門後都難掩一身不靠譜的氣質,如今尚且年輕的雲涯子更顯青澀,語氣比未來還要跳脫得多。
早年間的雲微也是這幅慵聲懶調的語氣:“我一貫不愛做這種事, 你知道的。”
“所以呢, 你來當這天衍掌門, 我安居太華峰,好好做我的太華峰主, 豈不快哉。”
雲涯子苦著一張臉,被迫接過了天衍掌門之位。
任平生在天衍藏書閣中見過《天衍大事記》中對這段有過記載,雲微闖入明燭洞府後意外開啟複蘇時代,她便也就成為了大荒複蘇時代第一個修士, 親手創立天衍,但她當天衍掌門的時間不足百年, 很快就將掌門之位留給自己的師弟, 自己退居太華峰, 當起了天衍的無冕之主。
算起來的話,這應該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
任平生多瞧了一眼,低語道:“唔…早了點。”
她擺擺手,袖擺輕輕一拂,她們仍在原地,可眼前景色卻鬥轉變化,從太華峰轉到了後山飛來峰下。
這時的雲涯子比起先前看到的已經沉穩了些,雖然在雲微麵前仍然跳脫,但在外人麵前好歹能彰顯出天衍掌門的氣度了。
“真要去?”雲涯子頭疼道,“你現在距離破境隻有一線之隔,一旦你破境躍至道成歸,天下的格局便會徹底大便,這種時候天外天邀請你前去一聚,哪能安什麽好心。”
雲微撥弄著手指,頭也不抬,平靜道:“總歸是要走一趟的,晚不如早,而且……我要去驗證一件事。”
雲涯子從來都拗不過她。
“行吧,你千萬當心。”雲涯子隻能叮囑道,“我一定守好天衍。”
他胸膛起伏片刻,在原地打轉了半天,轉過頭去狠狠地盯著雲微道:“你講掌門位置扔給我的時候就算好了這一日對吧!自己出去冒險,留我一個人守著天衍。”
雲微忍了下,沒忍住,偏過頭去露出一個笑來,拍了拍雲涯子的發冠:“好好幹。”
任平生跟橫舟兩人在他們麵前就像空氣,安靜地看完了這兩幕後,任平生眼眸微眯,眸中劃過一抹訝色。
雲微在破境道成歸前竟去過天外天?
這件事她還真不知道。
橫舟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場景地變幻,問道:“在這幻境中,還能夠看到他們的過去?”
“黃粱一夢,便是一生,自然是有過去的。”任平生靜靜地看著雲微,緩聲道,“他們如今正在幻境中度過的是現在和未來是幻境虛構的,我們看到的是過去是真實的,我們降落的時間不對。”
“原來如此。”
任平生沒有過多窺探別人過去的愛好,闔眸確認了一番,手指一劃,畫麵再鬥轉變幻時,她們終於看到了現在正在經曆幻境的雲微。
同樣是天衍,同樣是雲微和雲涯子兩人,氣氛卻全然不同。
幻境中,雲涯子對於雲微在天南學府落選的事情頗為震驚,小心翼翼地安慰了一把雲微後道:“如此也好,小不周山會近在眼前,你不是對小不周山會勢在必得嗎,也該好好準備籌謀一番了。”
幻境中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任平生帶著橫舟,一路跟著雲微往西南方向去,找到一處僻靜山坳中的絲毫不引人注意的小木屋。
那座木屋外設置了極為高明的陣法,甚至將雲微這樣一位道成歸大能的氣息徹底掩蓋。
剛進入到木屋裏,雲微臉唰的一下就白了下來,瞧著很是痛苦,但她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痛苦的感覺,在蒲團上打坐調息起來。
橫舟麵露驚色:“雲微前輩這是……”
在身邊這位重回大荒之前,雲微是現在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
哪怕她並非複蘇時代第一個破境道成歸的人,身為法修,戰力也不一定能夠勝過劍尊,可人們心中始終有這樣的認知,天衍是複蘇時代後的第一個修仙宗門,而天衍的雲微真人,毫無疑問是天下第一人。
她的強大毋庸置疑。
可誰也沒想到,在強大的背後,雲微竟帶著如此嚴重的傷勢。
她眼下氣息之微弱,就連橫舟都能夠感受到雲微現在氣息虛弱得和凡人相差無幾。
任平生定定地看著雲微片刻,眸底劃過一抹暗色,最終都淪為淺淺一聲輕歎。
“自己強勢地將仙核剖離,紫府遭受重創,用秘法可以暫時讓紫府的傷勢不惡化,偽裝出正常的模樣,但秘法用多了,總會有失效的時候,便是現在了。”
“仙核?”橫舟眉頭緊鎖,顯然還沒有理清楚雲微為何會和仙核扯上關係,“她不是一向討厭天外天嗎,為何會接受真仙的點化?”
“若是不自願接受點化,也會生出仙核呢?”任平生嘴角噙著帶著諷意的笑,低聲道,“打個賭如何?你覺得大荒的八大道成歸之中,會有多少人體內有仙核?”
橫舟茫然地眨了眨眼,心一下沉到了底。
“我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任平生輕閉了下眼,轉身離開那座小木屋:“走吧,換下一個。”
橫舟腳步有些虛浮地跟上來:“才這麽一會兒,不接著看了?”
“不需要了。”任平生輕聲道,“這一輪,旨在問心。”
“無論他們本人的經曆如何,幻境中發生的事情,一定會出現我想要‘問’的那個問題。”
任平生眼眸微垂,心情說不上是複雜還是感慨。
“她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不需要再看了。”
如果先前還無法確定,現在她就已經徹底明了了。
為什麽雲微會突然要收一個紫府被毀的仙使為關門弟子,因為她自己也有過這樣的經曆,甚至是自己親手剖出的仙核。
任平生覺得,自己跟雲微還真的有些緣分。
雲微收雲七為徒,是因為她們有著相同的經曆,她甚至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在天外天和真仙的陰謀未曾被揭穿時,她就已經走上了曾經任平生走過的那條路。
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對勁,試圖去打破它,可最終自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她們真的很像。
所以已經不必再問心,雲微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給出了回答。
……
下一個人,是淩瓏。
任平生兩人看著淩瓏回到北塵,在北塵最高的山峰上站了整整一夜。
霜漸漸蜿蜒上她的肩頭,她提著長刀,一夜不語。
最終,在天剛破曉時,淩瓏突然睜開眼,向著北方狠狠斬出一刀,那刀鋒烈烈如火,襯得淩瓏眉心的赤色紋路愈發奪目。
這一刀,比她曾經的任何一道都要完美。
她回到北塵後,修為又更進一步了。
這次的幻境比雲微的要長得多。
淩瓏在北塵一直閉關修煉到小不周山會開始,作為八大道成歸之一,淩瓏自然是最有望奪得魁首的其中之一。
淩瓏夢中的小不周山會競爭異常激烈,所有人在神樹之下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血戰,而傳聞會在小不周山會擇主的天道卻仿佛沉寂,毫無波動。
那場血戰持續了十天十日,最後所有人都絕望了。
他們沒等到天道擇主,隻等到了天道徹底傾塌,大荒失去了界域的保護,上界可以毫無顧忌地侵占此界,甚至不會遭受反噬。
很快,天底下最厲害的那八個人聯起手來,帶著門下弟子共同對抗可怕的上界仙人。
可誰也沒有想到,被寄予厚望的八位道成歸之中,卻有幾人在上界仙人麵前迅速倒戈,他們不是不想反抗,而是被控製了,無法反抗。
那時,尚未被控製的隻有雲微和淩瓏兩人,可雲微身受重傷無力回天,還有一戰之力的人,竟隻剩下了淩瓏一人。
在激烈的交戰中,上界之人發現了淩瓏身上的端倪,譏笑道:“竟讓你察覺了,還想辦法騙過了真仙大人,可那又如何,無論怎樣,你也隻剩一個人了。”
在這場幻境中,淩瓏戰至刀斷骨碎,天地間茫茫一片血色。
“平日裏看著囂張又霸道。”任平生低語道,“沒想到是個如此悲觀的人。”
橫舟已經徹底陷入混亂之中,緊張地問道:“這是……未來?”
任平生安撫道:“別瞎想,這隻是淩瓏想象中的未來。”
令人意外的是,淩瓏的幻境中出現的最多的,竟然是雲微。
這兩人在外界傳言中不合多年,可淩瓏的幻境中,壓製修為多年,拖延破境時間是因為雲微,是雲微想到了偽造一個虛假的紫府的方式來騙過真仙,讓淩瓏成為了幾位道成歸之中唯一逃過了被仙核加身的命運。
橫舟沉聲道:“也就是說,幾位前輩,還有院長,是真的像北帝所想那樣,早在破境之時便已經被迫成為了仙使?”
她悲戚道:“如此以來,我們真的還有希望能夠讓這個世界活下去嗎?”
任平生敲了敲橫舟的眉心,溫聲道:“樂觀些,還沒差到那個地步。”
“除她之外其餘道成歸全都淪陷隻是淩瓏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真的。”任平生若有所思道,“我猜,目前幾個道成歸,應該有一半幸免於難。”
橫舟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大荒的頂尖戰力一半為人所製,若真有一日上界直接動手,他們該當如何?
任平生俯身,在幻境中在血泊中手持斷刀沉沉倒地的淩瓏身旁放了一朵小花。
純白色的,在風中輕柔地搖曳。
“我和你的想法不同,看了她們的問心關,我覺得我們希望是前所未有的大。”
任平生垂眸,替已經閉上眼睛的淩瓏擦幹淨臉上的血,露出淩瓏往日張揚熱烈的眉眼。
原來在千年後,也有人毅然決然踏上了同樣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