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雪關的黑夜很長, 眾人初至,本就睡得不實,轉醒時窗外還是沉沉夜色。
傅離軻推門而出, 看見任平生一人獨自憑欄遠眺,向著裂天山的方向。
擁雪關的夜像是拉上了天地的簾幕,整座城都陷入了靜謐。
“若是在天衍,這會兒都已經開始早課了。”
很快,餘下眾人陸續醒來, 太史寧把自己裹得像個球, 困頓地嘟囔著說。
雲近月清點著今日要采購的東西,囑咐道:“雪原奇寒無比,尋常護體靈障無用, 擁雪關這邊有特製的靈藥可以用來暖身。”
他們都不是喜歡拖遝的人,打算趁早完成這個任務,趁著擁雪關的天剛亮, 街邊有了人煙之氣的時候便去往了擁雪關的藥鋪。
藥鋪的老板剛進完貨回來, 算得上是這座城中難得還醒著的人, 一頭長發十分利落地盡數挽成髻,看了他們一眼, 了然道:“幾位小友是別州來的?不習慣我們擁雪關的夜吧。”
她像是見怪不怪一般道:“通常天剛亮就來我這的,都是別州來的客人,這個點擁雪關還沒醒呢。”
這老板是個爽利人,雲近月講明情況後, 老板指向他們身後的展櫃道:“看到那排紅色的藥瓶了嗎?那就是你們要找的赤焰靈藥,小瓶的保暖效果差些, 約莫能保半個時辰左右, 大瓶的貴些, 保暖的時間也長些,約莫兩個時辰,當然了,修為越高的,保暖效果也越好。”
說完,老板見他們還有些茫然,問道:“你們要往哪去?若是要從這去東邊那什麽學府的,少說要備三十瓶大瓶的靈藥,還得備個兜帽和麵罩來防風沙。你們若是要進山,那最少就得一人準備個五十瓶大瓶了。”
太史寧不解道:“老板,從擁雪關往東去學府和往西去裂天山的距離不應該差不多嗎?為何進山要準備的靈藥還多些?”
老板對著這樣一群初來乍到的少年修士,倒是多了幾分耐心道:“擁雪關往東的方向,雖然有數百年未曾有人居住了,但上古時代曾經還留下了官道,哪怕破損不堪,也有些路標能夠指引人走出荒漠的,雪原不同,像你們這樣第一次來的,進了雪原就跟瞎子一樣,行進速度慢不說,還容易迷路,偶爾若是碰到極西那群蠻子,更是不得了,趕緊跑得遠遠的。”
眾人聽著,麵麵相覷,對於雪原的危險程度認識又加深了些。
任平生拿起一小瓶靈藥端詳片刻,聽到那頭太史寧和雲近月正在和老板講價。
可老板娘心如鐵,任兩人說破嘴皮子,隻一句:“小瓶一百靈石,大瓶三百八,概不議價。”
湊近隔著藥瓶嗅了下,任平生心裏有了底,轉頭道:“一人備兩瓶小兩瓶大,我們先在外圍看看,不深入。”
她聲音帶著些不容置疑的篤定,無人反對,一人帶著兩大兩小四瓶藥正準備走,又被老板叫住了。
老板從抽屜裏摸了摸,找到了六個形狀怪異類似於麵鎧的東西扔給他們,聲音帶著些沉色:“你們應該是要進雪原吧?別怪我沒提醒你們,初入雪原者最好不要待超過一個時辰,否則,哪怕服用了赤焰靈藥,你們的肉.身也承受不住。”
“這個戴在眼睛外麵,就當我借給你們的,回來記得還我。”
任平生微微欠身,給這個好心的老板道了聲謝。
進雪原前,他們一人吞服了一瓶小的靈藥,踏入雪原不到一刻鍾,眾人就明白為什麽老板說不要在雪原待超過一個時辰。
太史寧穿著粗氣把厚重的大氅脫了又穿穿了又脫,從芥子囊中拿出來又放回去好多趟,最後索性拿在了手裏。
“這見鬼的藥,也太熱了吧。”
不止是太史寧,所有人喝完靈藥之後,都感覺胸腹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燒,燒得他們五髒六腑都是熱燙的,在雪原的冰天雪地中冒了滿頭的汗。
可這股熱意隻在身體內部,脫掉外衣後,肉.身直麵雪原的天寒地凍,是一種內外冰火兩重天的難受。
老板借他們的麵鎧起了大作用。
這形狀奇特的麵鎧很薄,隻在眼睛的地方留出了兩塊通透的灰黑色薄片,戴上後,雪白到幾乎刺眼的雪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紫,讓他們眼睛舒服了不少。
他們在雪原禦空飛行了小半個時辰,又冷又熱,在第一瓶靈藥快要失去效果時,解除禦空術落地後服下了一個大瓶靈藥。
任平生道:“再走一個時辰,無論結果如何,都先返程。”
赤焰靈藥拔下塞子後有著淺淡的酒香,但喝下去卻沒有半點酒味,任平生敏銳地察覺出藥的主要成分共有三味,天星草和靈婆果,天星草天然就帶有黃酒的味道,也有驅寒的功效,可餘下一味藥她無論如何都判斷不出是什麽。
雪原比他們想象的大很多,禦空飛行了半個時辰後,又走了半個時辰,裂天山依舊遠遠地佇立在前方,距離似乎並沒有縮減多少。
太史寧一邊在深厚的雪裏艱難地行走,一邊道:“聽說曲州西部以前隻有蠻族的雪之森那一小塊地方才是這樣的天寒地凍,裂天山這裏原是綠草如茵的,算得上是北地難得的奇景,可千年前硯青劍君為挽救隕世之劫的頹勢,戰死於此地後,裂天山方圓百裏便開始終年飄雪不斷,經年累月,才成了這片雪原。”
太史寧說完,又道:“這是我在仙網上聽人講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任平生靜默地望著裂天山不語,心裏卻道,是真的。
至少在她離開前,裂天山還不是這般模樣。
返程途中,他們遇到了一隻雪獸。
這是他們這群自幼生活在雲州、定州和昇州的人第一次見到雪獸這種東西。
這些獸類埋藏在雪裏,身上的皮毛大多是雪白的,和雪原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差別,身型異常巨大,擁有者格外厚重的皮毛,長毛硬如鋼針。
陌生的雪原,不宜戀戰,眾人急忙掐著禦空訣飛離地麵,向著擁雪關的方向飛去,太史寧心有餘悸地看著地麵上逐漸成群結隊起來的雪獸,訝然道:“拋開人與獸不談,他們的身體特征好像蠻族啊。”
回到擁雪關時,剛巧碰上城裏最熱鬧的時間,人多了起來,也暖和了不少。
他們找了一處小店打算吃些東西順帶跟人聊聊,可剛一坐下來點菜,傅離軻就發現任平生有些不對。
她麵色格外紅潤。
這倒也正常,他們剛從雪原回來,又喝了赤焰靈藥,大多人臉上都泛著紅暈。
她動作稍顯遲緩。
這其實也正常,畢竟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做什麽都比在外麵慢些。
嗯…她說話似乎也比平日慢了點,不像她,倒像是楚青魚說話的速度,慢條斯理地跟店小二點菜。
眼神也有些呆滯茫然。
這就不正常了!
傅離軻當即起身,湊近了關切地看著任平生,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任平生後知後覺地抬眼,直勾勾地看著傅離軻的方向。
有反應,但不多。
她這副模樣,讓其他人也都緊張了起來。
傅離軻飛快地思索著:“剛才碰到雪獸時她沒有受傷吧?”
雲近月連忙道:“沒有,咱們都沒有碰到雪獸。”
“難道是中了暗招?”謝蓮生腦中立刻冒出了一些陰謀詭計,緊張起來,“難道是暗處有敵人?”
太史寧也慌了:“不會吧?”
一陣慌亂中,雖然是個食修但偶爾也兼任太華峰半吊子醫修的楚青魚慢吞吞摸上任平生的脈,而後不緊不慢道:“她沒事,一點事兒都沒有。”
楚青魚說著,靠近瞥了眼任平生,在她身邊嗅了嗅,最後得出結論。
“瞧著像是喝醉了。”
雲近月看著桌麵上還一口未動的酒,不解道:“可她也沒喝酒啊。”
楚青魚老神在在道:“師姐你忘了,咱們師門一塊兒吃飯時,師妹從來都是滴酒不沾的。”
傅離軻應道:“她說過,她不勝酒力,基本不喝。”
她了然道:“赤焰靈藥裏應該放了些酒,師妹許是不勝酒力,喝醉了。”
楚青魚說著,甚至還有些佩服。
“從喝下第一瓶藥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時辰了,她在雪原看著半點異樣都沒有,原來竟是一直強撐著堅持到回城。”
雲近月回想起赤焰靈藥裏那點味道都嚐不出來的酒意,茫然道:
“可…這也太不勝酒力了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