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絲毫不買賬, 也不說話,隻是挑著眼鋒看他,看得樓北川心裏愈發緊張。
他清了下嗓子, 開始認錯加反省。
“山長,我錯了。”
任平生:“哦?錯哪了?”
樓北川語氣沉痛道:“我不該對您惡語相向。”
任平生慢條斯理地從芥子囊中拿出一根柳枝,樓北川心頭一跳,想起了那夜他和虞嶺南在學府後山亂鬥時,山長也是這樣插到他們中間, 手裏拿著一根柳枝。
他那時心思都在虞嶺南身上, 根本沒有太多留意,現在看到這根柳枝,一些心裏陰影徹底湧現出來。
任平生卻說:“沒關係, 不知者不罪。”
樓北川咽了下口水,明白這個答案山長不滿意,又道:“我不該亂用符道對您動手。”
任平生垂眸, 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還有呢。”
“不該暗中謀劃搶奪中樞令。”
“繼續。”
“不該…不該跟嶺南動手。”
任平生麵色平淡地一直聽著樓北川認錯, 沒有明確的表示, 讓樓北川愈發緊張,她一個眼神掃過來, 樓北川下意識地應了句:“還、還有啊?”
任平生笑得和善:“你問我?”
樓北川埋著頭,不敢說話。
任平生看他那副鵪鶉樣,輕聲道:“起來,練練手。”
樓北川穩穩當當跪在地上不動, 被任平生用腳尖踢了下才任命地起來,愁眉苦臉道:“真打啊?”
任平生淡聲道:“嗯, 腦子半點都沒有長進, 看看你這些年修為有沒有長進些。”
聽到要鬥法, 樓北川神情迅速認真起來。
他取出自己的筆,鄭重地向任平生行禮。
他的很特別,特別大,不像非墨如尋常毛筆一般的大小,樓北川的筆大的像一把劍,而且是體格很大的重劍,體力稍差些的人,單手還拿不住,得雙手才能將這支筆環抱起來。
這種奇特的筆,繪符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尋常符師繪符講究快和準,收筆的時間要快,符火燃燒的時間要快,而要在巴掌大小的符紙上落下多達幾十甚至上百的靈力節點,講究的就是精準二字。
像樓北川這麽大的符筆,是很難達到這兩個要求的。
可他如臂使指,運用自如。
樓北川的符道重在一個“大”字,厚重而磅礴,尋常需要數十個符師才能結成符陣後才能畫出的圖,他寥寥幾筆就能夠勾畫出來,這張符很大,與其說是符,不如說這是一幅字。
很多年前,樓北川還在學府時就不擅畫,最初學符時很痛苦,和他同時入學的人,考慮的都是如何將符文完美的融入到畫裏,唯獨他還在磕磕絆絆地學畫畫。
後來任平生見他一手字寫得不錯,索性讓他放棄學畫,改以字製符,多年下來,竟也成就了自己獨門的符道。
空中疏風輕撫,似有極淡的雲層在他們麵前卷動。
旁人的符許多是以小見大,而樓北川更擅以大見小,那微瀾清波不經意地靠近任平生,待到距離她幾乎沒有距離時才顯露出銳氣。
這張過於寬大的字符上書三個大字——入青雲。
是任平生不曾見過的符。
他甫一出招任平生就感受到,樓北川如今的修為和虞嶺南相差無幾,都是剛過道成歸的修為,隻是境界不如虞嶺南穩固,波動極大。
任平生不驚不瀾,反向前一步,拎著柳枝閑庭信步似的隨意揮動了下。
那迅速聚集的雲層竟被一根柳枝輕鬆的拂散。
柳枝的尖稍不知從何而來一股強烈的吸引力,裹挾著勁風畫出另外一張無形的符。
撥雲見日,煙消雲散後,便是晴空萬裏。
樓北川感受到那天似乎頓時壓了下來,萬鈞的重量壓在他心口,讓他一瞬提不起來氣。
就是這一眨眼的功夫,柳枝啪的一聲打在了他的後背上。
力氣不重,隻是聽著聲音大,且打得相當精準。
這根柳條像鞭子一樣,一擊就打中了樓北川的氣門,他剛聚集起來的靈氣一下被打散,就連身外的護體靈障都被卸下了。
緊接著,又一柳枝打在了樓北川的屁股上。
傷害不高,但羞辱性極強。
樓北川被打得直跳腳,私下張望了下,發現周圍沒有別人在,心下鬆了口氣,然後一溜煙地在院子裏四處逃竄,連聲嚷嚷道:“山長,能不能換個地方打。”
任平生輕笑了下,手腕一翻,又是一鞭下去。
啪的一聲,非常輕脆。
這下樓北川才覺得有點疼了,重新撲通一聲跪下,老老實實挨打。
任平生一共打了五鞭,代表樓北川犯了五個大錯。
學府講堂外長著一根粗壯的柳樹,教習先生們總愛拿柳枝當教習鞭,學府的氛圍一向很好,輕易不會對學子動手,除非翻了什麽大錯。
剛才樓北川自己交代了四點。
任平生打完,這才正色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錯處在哪裏嗎?”
樓北川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試探道:“我……不該叛出學府?”
任平生殘忍地道破事實:“你是被嶺南逐出學府的。”
還挺會給自己貼金。
她聲音平緩似流水,戳破了一個樓北川極力想要隱藏的事實:
“你們都被封鎖在這個洞府之中,時間久了會有異心,這件事我早有預料,你想出去也好,嶺南的堅守也好,沒有對與錯。”
“你唯獨不該把學府的內部分歧擺到明麵上來。”
她目光沉沉:“此境之中,住著大荒五族,人族自己內部都不合,你真當五族是鐵板一塊?”
樓北川心下一凜。
……
在聖殿之中公開身份後,明燭直接消失了一天一夜。
一群人從白天等到黑夜又等到第二個白天,已經到了可以忍受的極限時,任平生先私下見了天衍眾人。
天衍一群人算是這群外來者裏和她最相熟的,相對其他人而言,他們會沒有那麽強烈的拘謹感。
雖然也仍有部分人員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緊張。
任平生的住所在後山,就在那日混戰的瀑布之上,是很多年前單獨辟出的一個清幽小院,是三麵的環居,中間是臥房,兩頭一邊是書房,一邊是煉丹房,院子裏有個簡易的石亭,天衍眾人前來時,任平生剛溫好一壺茶。
見他們過來,任平生笑了下,抬手示意道:“坐。”
和先前的態度一樣,並無什麽不同。
莫知難得有些緊張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落座,身後跟著一群弟子見狀便也坐下了。
太史寧走進來的時候差點順拐,落座後還覺得不太真實。
任平生抬手斟茶,指尖一推,將茶送至太史寧麵前:“喝杯熱茶壓一壓。”
太史寧接過茶杯,差點哭出來,轉過頭去抹了抹眼淚,又開始在自己的小冊子上奮筆疾書。
——“明燭前輩幫我斟茶了!此生無憾!”
天衍眾人:“……”
雖然已經習慣了,但真的就是很丟人。
不同於明燭資深研究員太史寧的激動,一天一夜的時間,讓天衍其他人稍微冷靜了些,沒有之前那麽慌亂了。
入內後,除了莫知外其他所有的天衍小弟子目光在任平生的臉上停留片刻後,開始暗中交換眼神。
莫知身為長輩,撐起了場麵:“敢問前輩單獨喚天衍前來,所為何事?”
任平生輕笑了聲,溫聲道:“事發突然,先前來不及解釋,但同行之中有天外天的人,我不能直接公開身份,並非刻意隱瞞諸位。”
她這番話是對著雲近月和楚青魚說的。
她們在滄瀾城就見過。
雲近月受寵若驚,沒想到明燭竟然會為了這種小事認真向她們解釋和道歉。
這下不知是太史寧,就連雲近月和楚青魚都快哭了。
傅離軻輕咳了一聲,緊張的問道:“前輩先前說來救阿雪是受平生所托,您和平生……是如何認識的?”
雲近月暗中給了他一個你好敢的眼神。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他們討論最多的就是這個問題。
可傅離軻有膽,當著明燭的麵問了出來。
任平生早就料到他們會有這一問。
她和天衍眾人心中的那個師妹有太多相似之處。
都是主修符道,同時精通陣法和丹道,彼此之間交情深厚,為了對方特地千裏迢迢來救人。
最重要的是……她們長得太像了。
任平生也不知素光塵怎麽在千年後找到的雲七這樣一個和她如此相似的身體。
對著這兩張對於相像的臉,任誰都會多想。
她說的有些模棱兩可,仗著沒人敢懷疑明燭,說得相當隨心所欲:“我跟她確實有些淵源,她年少時,曾因為一個意外和我在一起待過一段時間,也是我引她入道途,曾傳授過她一些功法,後來我因故離開,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聯係方式,也是前段時間,我們才重逢。”
少時相識,闊別多年,前些日子才重逢。
她本意是想顯得明燭和任平生之間沒有那般親密,畢竟中間分開多年。
沒想到天衍幾人再度對視一眼,楚青魚兀地想起了小師妹的身世,倒吸一口涼氣:
“難道,您就是小師妹那位失散多年的娘親?!”